竹马为夫——一杯春
时间:2021-10-11 10:10:53

  “半日前便说快到了,而今连声响都听不到。”赵珂郁色更甚,顿了顿,又问,“派出去接应的人也没回来?”
  “回小王爷,没有。”
  房中一片寂静。
  窗外的北风呼啸之声便显得无比清晰。
  等了一会儿,赵珂直身往门外走去。
  黑幕之上,弯月已不见了踪影,深厚的云层堆叠挤压,像是随时要塌下来似的。
  “戌时了。”
  他喃喃着。
  已过戌时,城中还未燃起信烟,很可能是事情已经落败。
  竟然,败了。
  心底成算千回百转,但也只是几息。
  赵珂又看了眼天色,不再犹豫,回头吩咐道:“你带上人,随我撤!”
  黑衣人应声下去。
  未过半刻,乌压压的黑衣军已经聚齐。
  一行人披着夜色,悄声从后山翻离。
  刚一出林子,忽然有无数的火把包围了上来。令人如同置身于汪洋火海之中。
  四周景致一瞬间亮如白昼。
  赵珂心下一凛,顶着刺眼的光线,眯了眯眼,望向正前方的人。
  那人坐于枣色马背上,穿了身狐裘,桃花眼微弯,笑看他:“小王爷,终于来了,我在这儿等得手都快冻僵了。”
  赵珂死死盯住他。
  “……通州军,是你截下的?”
  “不是我截的。准确点说,他们根本没能来,你收到的,一直都是假消息。”
  这话说得不能再清楚。
  京中早已布好了一张密网,只等着远道而来的游鱼自投其中。
  赵珂眼底戾色乍现。
  咧唇笑了:“那就鱼死网破罢。”
  “所有德州军,听我号令——杀出去!”
  冲锋的呼号声随即弥漫山林。
  马蹄、兵甲溅起飞扬黄沙,铁戈撞击声响彻长空,干燥的冷风里,掺杂进了赤血的味道。茂密灰靡的林深处,枝杈被混战震得簌簌抖动,惊起了成群的寒鸦。
  待兵戈止住,遍地已是血流成河。
  腥红滚烫的血液,在冬季的夜晚很快就冷却了,横七竖八的断肢残骸铺满了一地。
  隋意翻身下马,拢着袖,慢条斯理地走到了、已被禁卫活捉的赵珂跟前。
  他浑身都染了血、负了伤,衣裳狼狈不堪,但眼里的张狂之色、仍未消减半分。
  “隋意,隋世子。”他咬牙切齿,笑道,“你以为这样,你就赢了吗?”
  隋意没说话,只静静听他倾吐。
  “你可知,你那个陆家的姑娘,她现在人在何处?”
  “……你什么意思?”
  赵珂见他神色,大笑起来:“你能布下这么大一盘棋,却连这句话的意思都理解不了么?”
  “意思自然是,那个陆家姑娘,被我的人带走了。”
  隋意眼睫颤了颤,语气仿佛一如平常:“我凭什么相信你?”
  “唔,我想想,她和她母亲,好像是打算明日去显敬寺的罢?这还要多亏了你的那位继母呢,今夜便把她骗上了显敬寺、又叫她落单,否则我的人也不可能这么顺利就……”
  话未说完,忽感一股劲力扼住脖颈,将他狠狠掼倒在地。
  冷硬的土地撞击上背部,好似五脏六腑都要被震出来,赵珂听到了骨裂声,喉头一阵咸腥,吐出了一口夹杂着碎肉的血沫。
  但他无比痛快地笑了出来。
  “我已吩咐了我的人,假如今夜之后,我成功了、或是逃出去了,就把陆家的姑娘带给我;假如我被抓了、被杀了,那么,她也不必活着。”
  他咳了几声,又咳出几口淤血。
  “你知道么?撞上你了之后,我就没想过要逃了。方才故意弄出那么大阵仗,你我交战的消息应该很快就会传出去,你猜猜,究竟是这消息传得快呢?还是你找人找得快?”
  隋意冷静地看着他。
  只是眼尾处已浮上了几丝不正常的殷红。
  一字一顿问:“她在哪儿?”
  赵珂的额头因缺氧迸出了青筋,眼前所见也变得白茫茫的,只能模糊地分辨出、摁着他脖颈的人的轮廓。
  他对着那道轮廓,堪称是恶劣地弯起嘴角,声音嘶哑地说:“我不会告诉你的。我活不下去了,总要拉着她、给我垫个背。”
  蓦然,隋意松开了手。
  赵珂猛烈地咳嗽,脸色由白转红。
  火把光下,只见那半蹲于叛臣之前的人,抬指抽出了腰间的一柄匕首。
  火光淬着刀刃寒光,绽出一种别样的美感。
  “那,你就去死罢。”
  轻飘的话音被风吹散。
  隋意抬起了刀柄。
  一旁的禁军统领见状,急忙大声制止:“副使不可,官家吩咐了不能杀——”
  “噗呲”。
  匕首刃没进了赵珂的脖颈。
  鲜红的血液喷涌而出,刹那间,沾湿了他身前之人的脸颊、衣襟、袖摆。
  有腥冷的冬风刮过,卷起了被染红的衣裳一角。宛如一株摇曳的靡红罂粟。
  火光中,赵珂闭上了眼睛。
 
 
第65章 渡若十五   她一直牢牢地、记在了心间
  南城门。
  守职的城卫手握长.枪, 立于闸楼的门洞旁。
  高脚铜盆内、炭火熊熊燃烧,将四周的影子拉得老长。
  忽有“笃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城卫神色一肃,抬头眺望而去。
  只见城外连绵晦暗的夜色中, 一队人影策马疾驰而来。
  离近了些,借着城门处的火把光芒,守卫也将情形瞧了个清楚。
  打头那位于枣色骏马上的人, 雪色的裘衣沾满了飞溅的血迹,甚至连脸颊、发尖也染着半干涸的血色。
  他的眼是冷的、神情是冷的, 在半隐的月色下, 如同自炼狱归来的罗刹。
  “隋副使!”
  白皙修长的手掌黏附了一层血痂, 骤然握紧缰绳。马儿一声长嘶, 前蹄高高扬起、又重重落地, 停在了城门前。
  马上之人瞥眼望过来,嗓音失润。
  “显敬寺那边, 是什么情况?”
  城卫早也料到他会有这么一问,因此不敢耽误, 赶忙回答。
  “回副使,陆姑娘在寺后东边的小路上、约莫一个时辰前被人劫走。半个时辰前, 大理寺才收到消息, 陆姑娘她,她很可能已经被人带出城了。”
  “裴大人接到此案后, 已马不停蹄地查问过东、西、南、北四扇城门,但发现, 贼人很狡猾,四个方向都留有痕迹,现如今也不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所以大理寺往四个方向都派了兵力搜索……副使, 要一同去看看吗?”
  地上长形的骏马影子被风吹得一晃。
  “……不。”
  隋意道。
  “那样太慢了。”
  话音未落,长指一勒缰绳。
  马蹄踏着寒风,复往内城疾驰而去。
  ……
  榆林巷,靖国公府。
  夜已深,人未眠。
  室内,隋燕氏苍白着一张脸,坐在软榻上。
  身旁的靖国公替她揉着肩膀,温言宽慰道:
  “真没想到京中还藏了这么一伙歹徒,还好夫人你没与他们碰上。你也别太自责,陆尚书家的姑娘丢了,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夫人你当时,也不是有意要放她一个人走夜路……”
  这嗡嗡的话音,钻进隋燕氏的耳中,全模糊成了一团。
  她心底是在担心。可担心的却不是显敬寺的事情,而是今夜皇城之内的那场交锋。
  已经快到亥时了,宫里还没有半点风声传出来……
  若是,若是誉王败了,那该如何是好?她会不会也被扣上一顶“窝藏反贼”的罪名?
  正忧心忡忡,房门倏然“嘎吱”一声被推开。
  外头冷彻骨髓的冬风呼啦啦刮入屋中。
  隋燕氏恍惚着、抬眼望过去,只见一道浴血的人影扶门跨了进来。
  那双素来温和含笑的桃花眼,此时却犹如冬月湖上经久不化的冰棱,直将人钉得四肢发僵、血液乍冷。
  她骇然地惊呼了声。
  一旁的靖国公也回过神来,蹙眉低喝:“这大半夜的,你是做什么去了?”
  隋意像没听到他的质问一般,只盯着软榻上的隋燕氏,眸底漆黑阴晦、透不进一丝光。
  “她在哪儿?”
  隋燕氏心头一跳,勉强端起笑:“你这孩子,突然间说的什么话呢?”
  靖国公的眉头亦拧成了疙瘩,火气上头:“你怎么同你母亲说话的?从外头回来,搞成这副模样,也不晓得——”
  “父亲。”
  隋意终于分了个眼神给他,唇角浅浅地勾起,吐出的字词却叫人心悸。
  “你该闭嘴了。”
  靖国公被他不同寻常的幽暗眸色瞧得内心惶悚,手心冒出一层冷汗,怔松地噤了音。
  他的视线于是撤去,又落到了隋燕氏的身上。
  “我再问一遍,人在哪儿?”
  “我,我真的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是因为陆家姑娘的事情吗?我知道你心里很着急,但……”
  “赵珂已被我杀了。”
  在软榻上的人一瞬间变得惊骇的目光中,他一步、一步朝前走去,至隋燕氏跟前、站定,微微俯身。
  “你也想同他的血混在一起么?”
  话毕,猝然抽出刀刃泛红的匕首,毫不拖泥带水地划过她的脸颊、扎进了她身后的墙壁中。
  “咚”。
  一缕青丝打旋飘落、隋燕氏的脸侧、也被刀风擦出了一条血痕。
  她大叫一声,面色惨白,往后缩到了墙根。
  “我,我不知道,不知道……”她胡乱地摇着头,泪水迸出眼眶,滴滴下落。
  靖国公连退好几步,震惊地望着软榻前的人的背影。
  “造反了,造反了……”一面低声喃喃,一面连滚带爬地往屋外跑去。
  然而还没等他跨出门槛,门边横生出的数道剑光、又将他拦了回去。
  站于软榻前的隋意没有回头,只垂眸低视着涕泪涟涟的隋燕氏。
  眼尾的殷色愈发深重,但他的语气依旧冷静。
  “赵珂身在城外,而你在城内;赵珂离京多年,而你在京中的耳目、财势遍布;赵珂今夜行谋逆之事,而你,则替他欺瞒诓骗——赵珂的人要抓人、要逃亡,必少不了你的手笔。”
  “换句话来说,你不可能不知道她的下落。”
  “还是说……”
  “非要等见血了,你才肯开口?”
  兴许是惶惧到极致,又或许是听了这一番话,总之隋燕氏竟奇异地镇静了下来,愤恨地抬起头,冷笑道:
  “你难不成还要弑母?”
  “弑、母。”
  隋意重复了一遍,桃花眼挑起一点弧度,似笑非笑地。
  “你以为,我不敢么?”
  隋燕氏惊得汗毛倒竖,避开他的直视,掐紧了掌心肉。
  “你,你要是敢这么做,会被天下人所耻骂,你的功名、你的官位,都会保不住!”
  “你觉得我在乎那些?”
  “……陆家的,陆家的姑娘!你要是这么做了,她又会怎么看你?”
  房中的声音静了静。
  软榻前的身影后退了半步。
  隋燕氏捂着心口,不由得长松一口气。
  忽闻他道:
  “你又在乎什么?”
  “……”
  “名声、权势?”
  “正好,父亲也在房里。”隋意回头,望向门边噤若寒蝉的靖国公。
  后者一触到他的眸光,浑身一凛。
  “那么父亲,你可要好好地听着。”他条理清晰地说,“我的这位母亲,当年在梓州与你苟合,待你游学离开后,又攀附上了州官的儿子,还为他育有一子。听说你承袭爵位、要回来寻她后,她打掉了孩子,又托家中兄长谋害了州官之子,这才‘冰清玉洁’地入了你的门。”
  “别说了……”
  “还有,当年我被外祖接回琅琊,路上也是她派人、泄露了我的行踪给山匪,但很可惜,她并没有如愿除掉我。”
  “别说了!”
  隋意转眸看她,嗤笑:“怎么,这就听不下去了?不都是你亲手做过的事情么?”
  “再加上今日一桩谋逆,母亲,你猜,你还有多少时日可活?”
  “你害我的!”隋燕氏目眦欲裂,“都是你故意害我的!”
  “是,我故意的。”他承认,“不是谋逆,也会是其它。”
  “母亲,你没得选。”
  隋燕氏一口气没顺上来。
  四肢百骸都仿若被埋进了冰冷彻骨的雪水中。
  她先前的猜测都是真的。从她放松警惕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引入了一个没有回头路的死胡同。
  房中烛火微微跳动。
  昔日清和的嗓音、染了暗色,又再度响起。
  “你还在乎什么呢?”
  “隋茂?”
  隋燕氏骇然回神,瞪大眼,尖叫起来:“你不许动他!他是你亲弟弟!”
  “啊,看来找到症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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