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打量着她气色,心下稍安。
“谁……”是你娘子了!
萧青鸾仰面便要斥责,却受到他眼神示意,顺着他意有所指的方向望去,正好看到走廊尽头露出半边身子的老板娘。
哦,看来齐辂自称是她夫君,掌柜夫妇未全信。
“谁要喝苦药?你自己喝吧!”萧青鸾佯装生气,转身回屋。
齐辂莞尔,捧着药碗走进来,在她对面坐下,药碗放在圆几上,推至她面前:“喝了药,在此歇息一日,明日启程。”
“为何等明日?陆路本就慢些,你不着急?”说起这个,萧青鸾有些惭愧,微微垂眸,“我没坐过船,并非有意骗你,若耽误你的行程,你可以自己先走,我还有燕七。”
“不耽误。”齐辂摇头,“行川和逐风先到,我已做好安排,且我们接下来不走官道,走小路会快些。”
萧青鸾点头:“是你自己说的,别误了差事,害皇兄怪我胡闹。”
“不会。”齐辂还想说什么,耳尖地听到廊上脚步声,应是老板娘来了。
他起身,坐到萧青鸾身侧位置,捏起白瓷汤匙舀了浅浅一勺药汁,送至她唇畔,温声哄:“良药苦口,为夫喂你喝好不好?”
这把嗓音,像极了垂危之际,齐辂身为公主府长史,亲手喂她吃药,哄她的时候。
萧青鸾怔愣着,檀口微启,含住勺尖,饮下他喂的苦药。
似乎,没有想象中那般难以忍受。
老板娘端着早膳,走到门外,听到齐辂哄夫人的声音。
推开门,正好瞧见萧青鸾秀眉轻蹙,乖乖喝药的模样,脸上笑出花来。
还是大户人家的公子会疼人,简单喂个药,也能羡得人脸红心跳。
第22章 洗过
“二位慢用。”老板娘放下早膳,未多打扰。
噔噔噔跑下楼,去找掌柜的咬耳朵。
“你看清楚了没?楼上姑娘真不是被歹人绑架的?”掌柜的还是不放心。
两个大男人,深更半夜带回一姑娘家,姑娘还是昏睡的,若不是自家婆娘拦着,他早报官去了。
倒不是多热心肠,打开门做生意,就怕遇到腌渍事,万一真是歹人祸害姑娘家,事发后,客栈少不得歇业几日,想想就肉疼。
老板娘横他一眼:“什么歹人?红口白牙,净冤枉好人。”
想到方才所见所闻,老板娘神色软下来,看了一眼门帘外头,凑近掌柜的道:“我跟你说,他们真是小两口,那位公子好着呢,小娘子脾气不小,怕苦不肯吃药,公子不仅没恼,还很和气地亲手一勺一勺喂。”
“我刚嫁你那两年,也没见你待我这么好。”老板娘说着说着,气又上来。
可成亲数年,再说这个也没意思,她攥着门帘,轻叹:“幸好拦着你,没报官。”
说罢,甩帘出门。
掌柜的摸摸下颚短须,一脸不自在,嘟囔:“婆娘恁不讲理,说来说去,又怪我头上。”
楼上厢房,萧青鸾喝完药,满口清苦滋味,赶紧用两口山菌鸡茸粥压一压。
肚腹饿得疼,萧青鸾小口小口吃着,周身气力渐渐恢复。
窗外吧嗒吧嗒的雨声慢下来,她吃相好,未发出一丝声音,屋里一派静谧。
忽而一声轻响,萧青鸾抬眸望去,见齐辂坐在窗棂边,手掌撑侧脸,指背抵在窗棂上。
他双目闭合,气息匀浅,不知何时睡着的。
萧青鸾眉心微动,脑中蓦地响起老板娘说的话。
“自己大半夜去买药、买鞋袜衣裙……淋着雨回来……”
她垂眸扫过身上粗劣衫裙,又望了一眼圆几上空空的青花瓷药碗,心口生出一丝说不清的滋味。
眸光复落回他身上,萧青鸾神色复杂。
为了买这些东西,让她不至于醒来失礼,他一宿没合眼?
他说只梦到她抢亲之事,以他的清傲,定会视之为奇耻大辱,为何愿意这般照顾她?
只是因为皇兄的吩咐吗?
想起昨夜,他冲进她的房间,抱她下船的样子,萧青鸾自认为没看错,能感受到他的在意。
是不是他怕自己出事,回京后,他没法儿向皇兄交待?
若他的紧张,只是因为在乎她,该多好。
凤眸凝着一丝落寞水汽,萧青鸾长睫微颤,将泪意敛住。
平复心神,上前轻扯他衣袖:“齐大人,本宫已无碍,你可以回房去睡。”
齐辂倏而睁开眼,抬眸凝着她。
眸光不甚清明,有一丝茫然,反应片刻才道:“臣对掌柜夫妇说过,公主是我娘子,所以你我只能同住这一间。”
同住一间房?萧青鸾愣住,他说明日启程,难不成今晚他要与她同榻?
“早知如此麻烦,你何不像先前约定的一样,说本宫是富家小姐,你和燕七是我随从?”萧青鸾秀眉颦蹙。
原来,他彻夜奔走,买东买西,只是为了避免与她待在同一间房中。
既如此,又何必扯这种骑虎难下的谎言?
小憩片刻,又说了几句话,齐辂稍稍清醒,站起身,淡淡回应:“公主恕罪,确乃微臣思虑不周,带公主下船时,未及收拾行李。”
“公主体虚昏睡,发髻皆散,又是深夜,若微臣说和燕七同为公主随从,掌柜夫妇未必肯信,若偷偷去衙门报案,难免暴露行踪。”
他这么一说,萧青鸾登时语塞。
是啊,哪家护卫如此大胆,大半夜抱着衣饰不整的小姐跑到客栈投宿?
若非不得已,他岂会愿意同她有任何暧昧不清?躲还来不及。
“你如何知晓本宫鞋袜尺码?”萧青鸾垂眸扫过脚面,仰面冲他勾起一丝笑,“衣衫也合身,回京之后,本宫定在皇兄面前替你美言。”
“多谢公主。”齐辂说着,抬起小臂,从袖袋中摸出一双软鞋,正是萧青鸾昨夜穿的那双。
萧青鸾接过软鞋,面上笑意讪讪,他倒是能屈能伸,竟会拿着她穿过的鞋去比着买。
回转身,将软鞋放在榻边脚凳上,萧青鸾没回头,胡乱把衾被卷至床尾道:“听说齐大人为给本宫置办衣物,一夜未眠,不若在此歇息半日,本宫去叫老板娘送新的被褥给你。”
窗棂边,齐辂长身而立,眸光扫过榻边软鞋,落在她折腰卷衾被的窈窕背影,脑中无端浮现出梦中画面。
她一袭合欢红寝衣服帖柔软,勾勒出玲珑身形,雪颈微扬,凤眸明灿,如玉雪足勾着一双软鞋,降落未落,艳媚无双。
梦中软鞋,与眼前这双重叠,将他思绪拉回现世。
没等到回应,萧青鸾站直身形,回眸望他,秀眉轻蹙。
莫非齐辂介意她曾睡过?她都没嫌弃他好吗!
从小到大,身边从未缺人服侍,她何曾收拾过这些?他奉皇兄之命照料她,是拿俸禄的,又不是白干,再辛苦也是应当,她就不该心软!
“你还是睡地板吧。”萧青鸾丢下话,不再看他,转身就往门口去。
“不敢冒犯公主,臣睡地板即可。”
齐辂声音不高不低,萧青鸾听得清楚,脚步不由自主加快。
窈窕身影倏而不见,齐辂哑然失笑,她说让他睡榻上,果然是一时心生恻隐,不给他回应的机会就改口。
也罢,他本就打定主意睡地板,免得弄脏她床榻。
两个时辰后,齐辂醒来,不曾见到萧青鸾。
立在木梯口,也未听到下面有她的声音。
他三两步跨下十余级木梯,急急问掌柜:“掌柜可有见到我家娘子?”
掌柜未及开口,老板娘拿着账簿从布帘后出来,爽朗接过话头:“你家娘子不知怎的,脖颈、手腕起红疹子,让你家小厮护送去了医馆。”
闻言,齐辂面色一白,脑中快速回想着这两日吃用之物,很快了然于心。
“掌柜,借马一用。”齐辂抛下一枚碎银,人已折去后院马厩。
从医馆回来,萧青鸾把药交给老板娘去煎,自己则忍着痒往楼上走。
燕七默默守在门外,萧青鸾打开房门进去,厢房不大,一望而尽,屋里没人。
“去问问齐大人在何处。”萧青鸾回身吩咐,语气不悦。
片刻后,燕七回来:“掌柜只说齐大人骑马出去,并未交待去向。”
就算嫌她事多,提前启程,也该打声招呼,哪有这样不辞而别的?
心口泛起说不出的酸涩,委屈,空落落的。
服药沐洗过后,仍未见齐辂回来,萧青鸾也没再让燕七去打听,自顾自着寝衣歇下。
疹子乃因布料粗劣而起,可她没有换洗的,明日还得穿上,直到去附近最富庶的府城买新衣。
只想想,萧青鸾便觉好不容易消退的痒意,又爬上肌肤。
屋内没点灯,借着窗棂外薄薄月光,看到他用过的被褥整整齐齐叠放在床尾。
萧青鸾足尖勾住被褥,猛地踢下去,被褥散落地板上,她心气儿终于和顺些许。
醒来时,天已大亮,日光透过窗棂罅隙照在地板上,一室明媚。
睁开眼,朦胧间见一道身影坐在窗棂侧,正专注看着手中一张大纸。
她下意识闭上眼,再睁开,眸光已然清明,窗棂边的身影还在,并放下手中舆图,朝她望过来:“公主醒了?”
他没走,萧青鸾心下默念。
齐辂起身上前,指了指床尾衣物:“昨日去府城买的,臣不知是否合身,衣料是府城最好的,烦请公主将就几日。”
视线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萧青鸾眸光微滞,他知道她起疹子是因为衣料,特意去府城买来新衣。
萧青鸾倾身去取床尾新衣,拿起最上面一件,顿时愣住,眼前细雪绫中衣上,赫然躺着一件合欢红绣并蒂莲的心衣!
“洗过的。”齐辂淡淡开口,视线移开,耳尖微烫。
萧青鸾凝着艳丽心衣,唇瓣翕动,想问的话堵在嗓子眼。
尚未说出口,却听齐辂快步走出去,将房门合上,砰地一声响。
响声不大,却震得萧青鸾心尖颤动。
第23章 欢心
游船沿运河一路南行,只半月,便到江南宁阳府地界。
茜桃、翠翘被行川安顿在客栈,日日掰指头默算,自家主子还有几日能到。
“没我们两个服侍,就齐大人和燕七两个大男人,不知公主一路上得吃多少苦。”茜桃望着箱笼叹道,“齐大人也是,再着急也该等咱们收拾东西一起啊。”
一路上,茜桃没少念叨。
原本话比她还多的翠翘,却一日比一日安静,住进客栈后,话更少。
“翠翘?”茜桃推推她手臂,疑惑地望她,“你怎么了?”
“嗯?”翠翘思绪被她打断,茫然一瞬,“你说咱们住客栈等公主,行川和逐风回到江南,为何也住客栈,不回谢家呢?”
他二人是齐大人从江南带去京城的,原就是谢家家仆,翠翘想不通。
为此事走神?茜桃将信将疑,随口道:“那是他们的事,咱们别管。”
翠翘默然片刻,神情略略紧绷,抬眸冲茜桃道:“早就听说江南风景如画,宁江更是有名,茜桃,你能不能陪我去宁江边走走?”
她话题跳跃,茜桃有些跟不上,见她精神不佳,索性拉着她站起身:“这有何难?现在就去!”
宁江周边遍植绿树红花,江面宽阔,波光粼粼,有种京城比不了的精致秀美。
“风景这般好,为何附近没修房宅?”茜桃环顾四周,疑惑问。
翠翘四下望着,没说话,像是在找什么。
一位布衣妇人浣衣毕,从旁经过,正好听见,回头解释:“从前几乎年年水患,谁敢住这附近?想当年,国师大人还在咱宁阳府,亏得他想出法子,每年向河神进献供女,这些年才太平些。”
“献供女还能治水?”茜桃惊得睁大眼睛,她以为这样的事,只会出现在戏文里。
“那可不。”妇人把手中木盆挪了挪,环在身侧,腾出一只手,指向宁江上游,“你们往前走走,还能看到供女庙。”
供女庙中,没供什么菩萨,只竖着一道女子石像,女子形貌秀美,衣着轻逸,如九天玄女。
比起别的庙宇,除了多一张美人榻,并无什么特别。
翠翘盯着那张美人榻,眸中泛起浅浅水光。
“怎么感觉阴森森的。”茜桃推了推翠翘,“我们走吧,再去江边看看。”
她怕庙里有什么脏东西,近来翠翘精神不佳,更易被缠上。
萧青鸾入宁阳府这日,正巧赶上浴佛节。
入城之人络绎不绝,想来都是进城做买卖,或是礼佛之人。
一条巷口排着长队,队伍直排到正街上,还转个弯。
“那边供的是什么菩萨?”萧青鸾撩起车帘,望向巷口,问齐辂。
齐辂略略扫一眼,语气淡漠:“国师大人生祠。”
太过震惊,萧青鸾甚至没注意到他语气里的异样,马车缓缓驶离,她的心却久久未能平复。
她素来只知国师受百姓尊崇,却不想,真有人奉他为神明,给他立生祠供奉。
想到来江南的目的,萧青鸾眉心微拧。
客栈门口,茜桃、翠翘早早便等着,见萧青鸾完好无缺从马车中下来,俱是欢喜。
“一路有劳齐大人照拂,本宫梳洗一番便去行宫,齐大人自便。”
自那日后,萧青鸾便不知该如何对待齐辂,想必齐辂也如此,后来的日子,他少有开口的时候。
如今可好,他不必再守着对皇兄的承诺,事无巨细照顾她,她也不必因不合时宜之事窘迫。
“好,臣会把行川留下。”齐辂躬身行礼,转身便要离开。
“公子!”行川面色焦急,上前一步,他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