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不需要!”萧青鸾暗暗咬唇,心里忍着气。
果然,他所有周全体贴,全是因为皇命,一到宁阳府地界,便冷肃如前,甚至光明正大安排人监视她行踪!
“下官乃奉命行事,公主息怒。”齐辂眉眼清肃,淡淡扫过行川,行川忙正色站直。
眼见着齐辂带逐风离开,行川面色渐渐发苦,他再也不在背后编排公子和长公主了,俩人不仅没情况,甚至很快要结仇。
“既然你家大人留下你做苦力,本宫不用白不用。”萧青鸾攥紧袖口,语气里分明带着怒。
回到厢房,翠翘下去备水,张罗餐食。
茜桃刚找出换洗衣物,便听萧青鸾道:“稍后把东西收拾好,全交给行川,让他一个人搬去。”
“公主,这样会不会……”茜桃有些为难,一路上,她和翠翘得了行川和逐风不少关照。
而且行川性子活泼,脑子灵,比逐风更好相处,常说些俏皮话,缓解她们对公主的担忧。
茜桃下意识想替他求情,可对上萧青鸾的眸子,又咽回去:“奴婢这就去收拾。”
梳洗毕,用罢午膳,萧青鸾身上疲惫消解大半,未及午歇,便动身往行宫去。
南月行宫早已得了密旨,知道长公主会来,又知道不是个好惹的主,管事嬷嬷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替她布置寝殿,一应物事全是最好的。
萧青鸾随意扫了一眼,点点头,冲茜桃吩咐:“赏。”
随即,遣退不熟识的宫婢、嬷嬷,殿内只留茜桃、翠翘伺候。
她一面摆弄着案头样式新颖的重瓣莲花香炉,一面问:“你们来了这些日子,可有听到什么有趣的,或是奇怪的事?”
探查国师之事,她还没想好如何下手,直接找当年接生产婆?
算算年纪,哪怕对方当年二十几岁,如今也年逾古稀,不知还在不在。
翠翘垂眸愣神,面色发白。
她近日惯常如此,茜桃望了她一眼,冲萧青鸾回禀:“奴婢确有一事不明,前几日,奴婢和翠翘偶然去宁江边游玩,听说早年宁江时常有水患,乃国师大人设法,每年向河神进献妙龄女子做供女,在供女庙宿三日,才得以平息。”
供女?萧青鸾霍然正身,凤眸凌厉望向茜桃。
被无形的威压震慑,茜桃不敢有所隐瞒,忙跪下继续道:“奴婢和翠翘特意去供女庙看过,并无什么特别,可奴婢莫名觉得庙里阴森,翠翘回来甚至夜夜被噩梦惊醒。”
萧青鸾默然,缓缓消化着茜桃的话,沉吟半晌,起身道:“今日乃浴佛节,我们也去上柱香吧。”
宁江水患她听说过,可水患平息不是因为上游重筑堤坝,下游多方疏导散流所致吗?河道的功劳,如何落在了国师头上?
谢府,齐辂简单梳洗更衣,便去正院向外祖父、外祖母请安。
从正院出来,朝舅舅院子去,迎面却遇着表弟谢荣。
谢荣一身藤色长衫,戴玉冠,腰侧悬着香囊、玉佩等物,手里摇一把水墨清荷象牙骨折扇,含笑过来。
“哟,这不是我的探花郎表哥吗?怎么圣上也没给你安排个正经差事,只叫你千里迢迢送长公主来江南游山玩水?”
他折扇一收,扇骨啪地拍在掌心,笑意更盛:“啧,偏偏你还没伺候好,惹得长公主在客栈前盛怒跳脚?都夸你有出息,我看就是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讨女子欢心都不会,头上还顶着绿。”
第24章 慵软(含入V公告)
谢冰若的事,齐夫人简单同江南谢府通过气,谢荣早等着看他笑话。
本来怕他路上被长公主收用,攀上高枝,没想到一进宁阳府,所有人都知道齐探花被长公主怒斥。
“单论讨好女子,齐辂确实差荣表弟甚远。”齐辂姿态谦和,眉眼淡然,没有一丝波动。
越过他,继续朝前走。
“你什么意思!”谢荣拿折扇指着他,朗声质问,气急败坏。
此处离主院不远,谢家舅舅把儿子的吵嚷声听得一清二楚,齐辂前脚进主院,后脚便有人出来,把谢荣送去祠堂罚跪一个时辰。
“辂儿此番回宁阳,不会真是为了护送长公主,探望二老吧?”谢舅舅捋着胡须笑,“你舅舅还没糊涂,差事若有用得着舅舅的地方,尽管提。”
“不瞒舅舅,齐辂此番是以监察御史的身份回来,特查曹氏兄弟科考冒名一案。”已到宁阳府,齐辂亲自盯着,倒不再隐瞒。
如今,已不怕他们有所动作,他们越慌乱,对他来说越有利。
闻言,谢舅舅微微瞠目,倾身问:“那件案子不是已经了结?还是胡知府亲自审理,曹家已无异议。”
“圣上派我来查,我便秉公办理,若有冒犯胡知府之处,届时还请舅舅代为斡旋。”齐辂起身行礼,温润却又疏离。
“你这性子,是要得罪人的。”谢舅舅叹气。
齐辂未置可否,起身告辞。
舅舅的态度,他并不奇怪,谢冰若的姨娘死在胡家,胡知府把女儿丢在谢家,任其改姓也不闻不问,即便如此,谢家和胡家依然交好。
甚至,为他和谢冰若定下婚约,一半也是做给胡知府看。
这样的谢家,他本就没抱指望。
说是去佛前上香,萧青鸾却并未去城中任何佛寺,而是乘马车往宁江方向去。
马车缓缓驶在街面,外头正热闹,货郎的叫卖声,孩童的嬉闹声,连成一片。
萧青鸾抬手,将轻软纱帘掀起一半,望着眼前的宁阳城,凤眸凝着好奇。
宁阳城乃江南最富庶的府城之一,屋宇风格同京城略有差别,细处更多了巧思。
察觉到一道异样目光,萧青鸾抬眸望去。
只见迎面而来的马背上,坐着一位剑眉星目的陌生公子,正微微歪头,盯着她瞧。
萧青鸾不躲不避,手中捏起的一角纱帘也不放下,露出明艳的玉颜,任其打量,凤眸平静,贵气天成。
很快,对方败下阵去,移开视线,萧青鸾暗自好笑,放下纱帘。
纱帘轻软垂落,春风拂动间,隐约映出她姣好侧影。
马背上,蔺九聪看得有些呆,暗捏自己腿侧,吃痛回神。
长公主,果然名不虚传。
眼见萧青鸾真要往宁江边去,行川暗暗思忖,决定还是去跟公子禀报一声为好。
回到谢府,却没见着公子的人,行川又转头往知府衙门去。
齐辂走出衙门,一眼瞧见行川,快步走下石阶,上前问道:“可是公主那边有事?”
“公主去了宁江边,前几日茜桃她们去过供女庙,公主可能……”行川话还没说完,齐辂已跃上行川的马,朝宁江方向奔去。
留下行川和逐风面面相觑,片刻,行川率先打破诡异的沉默:“逐风,咱俩比比骑射,若我赢了,咱就换换差事,你去跟着公主,我随公子查案,成不成?”
他语气带着讨好和恳求,一脸希冀地望着逐风,却被逐风断然拒绝:“不比。”
“你是不是怕输!”行川指着他离开的背影,气得跳脚。
逐风脚步未停,翻身上马:“我怕你使诈。”
随茜桃到了供女庙,萧青鸾环顾庙内陈设,眸光在神女像上停顿片刻,继而沉沉凝着美人榻。
许是时常有人打扫,看起来很干净,可萧青鸾莫名觉得不舒服,心口闷堵。
“可打听过?都是什么样的女子?”
美人榻临窗的一侧,垂着重重纱幔,轻逸的竹月色。
天色不早,庙内光线昏暗,纱幔晃动如鬼魅,庙内越发森然。
茜桃张张嘴,正要说,忽而被一道惊恐的尖叫截住。
“啊!”翠翘面色煞白,指着神女像方向,“有……有人。”
萧青鸾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没看到人。
正要问翠翘,眼尾余光却发现石像最下面侧边,露出一点点皂靴尖儿。
她眸光一紧,指骨悄然按在后腰处,金丝红绫鞭带起一道凌厉鞭风,狠狠甩过去:“装神弄鬼,出来!”
那人往后躲去,碰到石像,石像晃动,险些跌下供台,又被他扶稳。
蔺九聪无奈,从石像后走出来。
迎接他的,又是一道鞭风,蔺九聪轻松握住软鞭另一端,求饶道:“长公主息怒,在下并非有意惊扰诸位。”
“放手。”萧青鸾拧眉冷斥。
已然认出,此人便是路上那位骑马公子,原来一直跟着她们。
“你是何人?为何识得本宫?”萧青鸾接住他抛过来的鞭子,凤眸微挑,细细打量他。
很快笃定,对方习过武,且是官身,还是武官。
“在下蔺九聪,乃宁阳城守军中郎将。”蔺九聪正色行礼,继而拂了拂衣摆,走下来,一副倜傥不羁的模样,“但凡进出宁阳城的女子,九聪大都见过,却从不曾见过长公主这般貌美之人,又听说公主已到宁阳府,所以猜出公主身份。”
萧青鸾纤指握住软鞭,摩挲着红绫索上的金丝,敛眸哂笑:“你以为夸本宫一句,本宫就不打你了?”
“关于供女庙之事,公主若有心查探,不如问九聪。”蔺九聪不卑不亢,星子般明湛的眸中盛着笑意。
听他这般说,萧青鸾凤眸抬起,面上多了一丝认真。
“你叫蔺九聪?”萧青鸾思绪飞转,脑中想到一人,“本宫记得,江南巡抚也姓蔺。”
“蔺大人正是家父。”蔺九聪微微攥拳,眸底闪过一丝决然。
天色全然暗下来,江水激起风浪,哗啦拍打着江岸。
齐辂急匆匆赶来,正好看到萧青鸾从供女庙出来,身后跟着高俊的蔺九聪。
“臣受圣命保护公主安危,公主来此,可以先知会臣。”齐辂缓步上前,眸光清肃,负于身后的那只手,却悄然攥紧。
闻言,萧青鸾脚步一滞,凤眸凝视他,盛着薄怒。
难不成她做什么之前,都要先向他禀报?连皇兄也没敢这般要求她,齐辂是不是忘记谁是主子,谁是臣?
思绪暗转,萧青鸾唇畔忽而扯出一丝笑,如花绽开一般转而明灿:“本宫没知会齐大人,齐大人不也已知晓?”
说完,不等齐辂反应,她又故作熟稔,冲蔺九聪微微挑眉,眼尾随之牵动,笑靥美艳灼然:“蔺大人,你是负责宁阳城守卫安防的吧?齐大人在质疑你的能力呢。”
“下官并无此意!”齐辂匆匆解释,心下却生出越来越浓的不安。
她第一次出京,蔺九聪也从未去过京城,他二人认识第一日,便一见如故。
蓦地,齐辂忆起她在琼花林中,维护他的模样,眼下她却是在维护另一位男子。
茜桃惊得不敢插嘴,公主对齐大人意见这么大,想必来宁阳城的路上,齐大人照顾得不合公主心意?
翠翘依旧默然,整个人如同失了魂。
唯有蔺九聪眼睛、脑子都没闲着,看看齐辂,又看看萧青鸾,辰星般的眸子里藏着一丝玩味。
“有齐大人保护公主,九聪便回去巡城了,先行告辞。”蔺九聪朝萧青鸾行礼,又冲齐辂抱拳,“改日再邀齐兄喝酒。”
萧青鸾横了齐辂一眼,越过他,径直登上马车。
望着她钻进车帘的身影,齐辂无奈,暗自叹息,亲自驾车送她回南月行宫。
车帘乃半透明的轻纱,下面两角悬着两枚拳头大的金镶明月珠做坠子。
珠光莹莹,隔着纱帘,萧青鸾怔怔望着前方驾车的背影,心下微微酸楚。
她甚至有些怀念,来宁阳府路上,那段缺衣浅眠的日子,至少,他日日在她能看得到的地方,事无巨细亲自照顾她。
今日之后,是不是又要等到他认为她闯了祸,来劝诫,他们才会再见?
无数次告诉自己,她该像对待别的所有人一样,对齐辂洒脱放手。
可前些日子的朝夕相处,不知不觉把她心中不甘又勾起来,凭什么总是齐辂时冷时热,时亲时疏,来去自如,她却屡屡惦着他?
今生她和齐辂之间,没有谢冰若,若她同前世般诱他,有没有可能把他的心攥在手心里?等寻到陆修,再决然抛下他,叫他日日惦着她。
念头闪过,萧青鸾心口微热,她迫不及待想看到,他眼睁睁看她嫁给旁人时的表情,一定很有趣。
马车停在行宫外,齐辂正要把马鞭交给茜桃,忽而听到身后一声慵软轻唤。
“齐大人。”
齐辂顿住脚步,回身望向车帘。
明月珠坠子被推开,萧青鸾探出身子,冲齐辂笑道:“齐大人既如此担心本宫安危,不如搬入行宫,贴身保护啊。”
第25章 酒后
话音落下,齐辂未即刻回应。
初夏晚风卷动他衣摆,齐辂立在敞开的宫门外,默然凝着萧青鸾,似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
宫灯摇曳,暖光薄薄洒落他墨发阔肩,眸光隐在眉骨、睫羽投下的一小片阴影中,萧青鸾辨不清。
茜桃心里一激灵,她家主子先前还对齐大人横挑鼻子竖挑眼,忽而主动亲近,不知又想到什么折腾人的法子。
今日公主拿行川使唤出气的模样,蓦地浮现在脑中,茜桃忍不住朝齐辂望去,悄悄冲他使眼色。
齐大人,你可千万别答应啊。
“好,臣明日搬入行宫。”齐辂颔首,神色如常。
“公主,齐大人照顾公主一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何必为难齐大人呢?”回到寝殿,茜桃替萧青鸾摘着发间珠翠,忍不住劝。
“照顾本宫,还委屈他了不成?”萧青鸾微微侧首,望着镜中自己的笑颜,小心摘下耳珰,瞥一眼镜中的茜桃,“本宫没为难他,让他贴身保护是在帮他立功呢。”
茜桃暗叹一声,拿起沉香木梳细细替萧青鸾梳发。
齐大人是外臣,和公主一起住在行宫,在朝中许会被人诟病,公主名声也有瑕。
若公主是同旁的人有婚约也就罢了,偏是定国公家的公子,若真找回来,定国公夫妇还能同意这门亲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