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送回江南宁阳府,恐怕还不如京城,宁阳城百姓恨毒了胡知府,若知道谢冰若是胡知府的女儿,哪有她的活路?
“姨母收留一宿,已是仁至义尽,冰若不敢妄想。”谢冰若神情淡漠,眼神却倔强,“劳烦姨母对外宣称我已冻死,明日我便出京,往中原去,找一家有儿有女的富商,做续弦也好,姨娘妾室也罢,衣食无忧便是极好。”
齐夫人没别的法子,更不敢拿此事去烦齐太傅,只得应下,不过是一个丫鬟、一副盘缠的事。
宫中马球场,萧青鸾一身骑装,坐在萧励下首。
她冷眼瞥过睿王,催促睿王下场比试,待他离开,萧青鸾才挤到萧励身侧叮嘱:“皇兄,臣妹说的你记住没有?近日吃的用的,皆需细细查验,让人试吃试用。今日比试也不许下场,好好待着!”
整个大琞,唯有萧青鸾敢以命令的语气对萧励说话,偏他不敢动怒,还得含笑哄着。
“好,朕记住便是。”萧励说着,朝她挥挥手,“下一场便是你和靖宁侯各自带队比试,还不去准备着?”
“准备什么?”萧青鸾神色有些不自然,语气越发张扬,“左右他不敢赢我!”
一炷香后,萧青鸾手持球杖,迎风疾驰,身形迅疾如电,每每从陆修手上抢到球,成功入洞,就冲他挑衅一笑。
陆修打得少,不够熟练,刚开始处于劣势,但很快便占上风,成为场中除萧青鸾外,进球最多的一个。
“啊啊!侯爷真乃天神下凡!”周遭观球的贵女们失了仪态,呐喊声此起彼伏。
也有为萧青鸾呐喊的,却很快被她们的声浪盖过。
同陆修并驾齐驱下场,萧青鸾忍不住横他一眼,赢他的喜悦被愤然代替。
陆修抿唇忍笑,自知她是为何生气,恨不能将她抱在怀中好好哄着,却苦于有外人在场,不得不做出端方之态。
一场球打得酣畅淋漓,背上生出薄薄细汗,有些不适,萧青鸾进到专属更衣室,细细换好衣裙。
“茜桃,替我系一下。”萧青鸾纤指捏着宫绦,侧身欲递给茜桃。
身后伸来一双手臂,指骨修长匀停,肌理如玉,显然比茜桃的手大得多。
萧青鸾侧眸,侧脸蹭过他衣襟,身形一颤:“茜桃呢?你何时进来的?这是本宫的更衣室。”
“唔,是鸾儿的更衣室,所以不必担心有人闯入。”陆修轻笑,长指灵巧翻转,替她系好腰间宫绦。
“若不及时哄好,我怕小醋坛会酿成小醋缸。”陆修说着,扣住她细肩,将她身子掰正,面朝着他。
“我才没吃醋!”萧青鸾否则,面颊却微微泛红。
她的更衣室是最宽敞的一间,可他挤在里面,顿显狭窄逼仄。
“哦,那我再出去比一场。”
说话间,他已松开她细肩,作势要出去。
“你敢!”萧青鸾想也不想,下意识伸手环住他窄劲的腰。
反应过来后,听到他闷闷的笑声,索性豁出面皮,将面颊贴在他襟前:“分明是我赢过你,她们却个个都夸你打得好。哼,陆修,以后不许你打马球,更不许打给旁的女子看!”
“有人夸,足见鸾儿眼光好。”陆修忍笑,捧起她的脸,一字一顿道,“鸾儿赢了,今夜为夫以身相许,鸾儿在上,可好?”
只一句,萧青鸾耳尖倏而红透,脑中忆起回京路上的笑语。
“若本宫赢了呢?”
“臣便以身相许。”
这便是他说的以身相许?
第56章 送子(二更) 剑光中,红梅簌簌如雪乱……
“今夜你睡书房!”萧青鸾羞愤不已, 抬脚跺他一记,红着脸跑出去。
重新坐回御案下的看台,陆修坐在她身侧, 身姿端直,望向场中的比试人马。
他神情端凝,自然撑在身侧的手却不规矩, 借着氅衣遮挡,指腹慢条斯理勾勒她指骨每一处线条,轻抚慢捻。
萧青鸾指尖酥痒,似被轻柔的毛羽刮过, 她把手往回收收,却被他指尖一勾,又拉回去。
“皇妹身子不适吗?”上首传来萧励的问询。
周遭所有人随之望来,萧青鸾愣住, 面颊更热, 颈间几乎生出汗意。
猛然收回手, 触了触面颊,被颊边热意惊着, 眼神却强自镇定,望向萧励:“打得有些累, 臣妹想先回府,公主府的赏赐, 便由侯爷奖给获胜者。”
她喜欢马球, 对于球技好的人素来赏识,历年马球比试,宫中自有赏赐,她也会备一份做添头。
不过, 这份添头未必要公主府的人来发放,萧青鸾只是在皇兄面前,故意留下陆修。
否则,他必回借故同她一道回府,怕是连安心泡汤池也不成,想到他在更衣室中说的话,萧青鸾心口又是一热。
不等萧励开口,便起身离去,看也未看陆修。
下得马车,萧青鸾便让茜桃先去准备,她自己则沿抄手游廊往寝殿去,任寒风将心口热意驱散。
茜桃手脚麻利,待她和翠翘回到寝屋时,汤池一应所需已全然备好。
“可备了果子酒?”萧青鸾边往汤池方向走,边问。
“备着呢。”茜桃笑应。
说完,顿住脚步,候在汤室门外。
汤室内,热气氤氲,水声潺潺。
水面一方承盘上,稳稳放着一尊持壶,一只精致的酒盏,水波荡漾中,承盘微微晃动。
萧青鸾抬脚褪下小衣,足尖在水面上轻触一下,适应了水温,缓步沿石阶往下走。
石阶、石壁皆镶嵌暖玉,玉质匀腻,萧青鸾周身没入温热的水中,划动两下,承盘自动被涟漪送至身前。
她取过持壶,也不用酒盏,仰面抬手间,酒香连成一道弧线,从壶嘴落到她微张的檀口中。
乌梅、雪梨清香入口,酸酸甜甜,是她爱喝的。
她唇瓣微动,未及咽下的酒香溢出唇角,顺着纤长优雅的雪颈滑落,身上便也沾上些许酒香。
一时饮得多些,打球后的困乏席卷而来,萧青鸾抬手将持壶放在高一些的石阶上,自己则倚着暖玉闭目而眠。
不知过去多久,门外似有动静,萧青鸾长眉微蹙,却被温热的水泡得犯懒,没开口。
听到脚步声行至近前,才忍不住嘟囔:“本宫再泡会儿。”
她以为是茜桃嫌她泡太久,进来服侍她更衣。
不料,头顶传来一声轻笑,粉颊触上一丝凉意,是陆修的手:“鸾儿倒是会躲懒。”
萧青鸾猛然惊醒,睁开眼,见他解开中衣,没入水中,惊道:“比试结束了?”
她泡得有那么久?
“饮酒了?”陆修环住她,将她身形托至腰间,俯首在她颈间轻轻一嗅,眸色更深一分。
“你要喝吗?壶里还有。”萧青鸾刚醒,又饮过酒,脑子转得极慢,呆呆地扭动身形,想下来去取持壶。
“要喝。”陆修嗓音低哑,薄唇贴上她潋滟唇瓣,霸道地汲取她唇齿间酸甜酒香。
潺潺水声中,承盘随水波剧烈晃动,漂远。
石阶上的持壶,也被水浪卷下来,滚落石阶,残余的小半壶果子酒洒在汤池中。
朦胧间,陆修替她绞干发丝,将她放置榻上。
“鸾儿今日赢过我,岂能不要彩头便睡?”陆修一手撑在她身侧,眼神缱绻描绘着她眉眼。
彩头?
萧青鸾睁开眼,愣然半晌,终于想起他说的以身相许,可他方才不是已经……
不对,他说的以身相许,是她在上,而方才,并非如此。
“本宫说过,今夜你睡书房!”萧青鸾丢下一句,闭上眼,翻身面朝里侧,不理他。
谁知,陆修低低笑道:“鸾儿想在书房,为夫自然要成全,你且睁开眼睛看看?”
闻言,萧青鸾心口猛地一跳,睁开眼,入目便是他的书案、书架。
她睡的是他书房短榻!
他的提议已足够羞耻,更让人脸红心跳的是,他竟伸手从榻下暗格抽出一卷画册,正是宋嬷嬷先前送来的画册之一。
“在书房研习,最为适宜。”陆修说着,将画册翻至相应一页,摊开在她面前。
她想说一声不会,也不能。
接下来几日,他倒不曾食言,日日陪她。
她抚琴,他便舞剑助兴;她赏花,他便替她折枝插瓶。
剑光中,红梅簌簌如雪乱,落在她发间、衣摆,萧青鸾望着他舞剑的身影,琴声渐入佳境。忽而觉着,过往一切纠葛都值得。
她不怨了。
或许,他们该有一个孩儿,若是前世的孩儿重新投到她腹中,更好,不论像他,还是像她,都好。
萧青鸾唇角微弯,将心中悸动压下,待守岁之时,再告诉他吧。
转眼便是除夕宫宴,皇室宗亲不多,睿王也在其列。
宫宴歌舞,乃薛皇后亲自盯着排练而成,说不上新意,倒是足够喜庆。
“皇兄,臣弟敬你一杯。”睿王说着,醉醺醺往御阶上走,手中提着一只持壶。
走到御案边,就往萧励面前金樽中斟酒:“多谢皇兄不计前嫌,往后谁若不敬皇兄,臣弟第一个不答应!”
前几日,萧青鸾提醒过萧励,萧励却是依言上心,可几日过去,并未见任何异常。
不管是去太庙祭祖,还是马球比试,睿王表现得都足够谦卑,萧励甚至怀疑,皇妹是不是对睿王偏见太深。
都说酒后吐真言,睿王喝得面色涨红,嘴里依旧诚意满满,萧励颇为动容,抬手便去取金樽:“知错就好,朕并非赶尽杀绝之人,萧氏人丁单薄,望在座宗亲日后皆能守望相助。”
说着,便把金樽往唇边递。
犹豫片刻,萧青鸾仍是不敢赌。
若暗常理,自然没人敢在众目睽睽之下使毒,可万一呢?万一睿王果真豁出脸面,毒害皇兄,皇兄有事,他就成为父皇唯一的儿子。
朝臣们为保社稷安定,不使宗亲相残,难保不会让睿王即位。
她站起身,朗声制止:“且慢!”
“怎么?皇妹担心本王在酒里下毒?”睿王眉心微动,仍做出一副说话不太利索的模样,握紧手中酒盏,替自己满上,当着众人面一饮而尽,“本王总不会毒死自己。”
“万一你先服过解药呢?总之本宫不信你。”萧青鸾说着,夺过萧励手中金樽,递给萧励身边最忠心的太监,“先让太医验验。”
“皇妹。”萧励叹息一声,无奈扶额。
可萧青鸾是为他着想,他又说不出重话。
“皇妹如今是越发威风了,莫不是真要让圣上处死睿王,才肯罢休?”薛皇后冷笑一声,目光淡淡扫过殿中宗亲。
再得宠也不过是个公主,如今圣上中毒未解,若她逼圣上处死睿王,岂不是想自己霸占朝纲?
想到甄夫人、靖宁侯、容筝等甄氏余孽的蛰伏,薛皇后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会不会是靖宁侯想借萧青鸾的手,抢夺萧氏江山?
休想,江山必须是太子的!
“皇嫂不必咄咄逼人,臣妹并非此意,若太医查验无碍,臣妹向睿王兄请罪便是。”萧青鸾并不退让。
日日防着睿王,她也累,可一想到谢冰若特意留的信,她总觉不是空穴来风,睿王一定居心叵测,不得不防。
一盏茶的功夫,心腹太监匆匆自走入殿门,高喊:“圣上明鉴,酒里有毒!”
“什么?”在场众人登时哗然。
“本王没下毒!”睿王匆忙反驳,东琉给他的奇毒,太医根本没见过,只要他咬死不认,他们便拿他没办法。
太监没理他,径直走到御案边。
萧青鸾已将金丝红绫鞭握在手中,随时等萧励一声令下,拿下睿王。她冷眼盯着睿王,难以置信,他竟真的当众下毒,疯魔至此!
“什么毒?”萧励拧眉问。
太监拭了拭汗,回禀:“太医并未查出是何种毒,可太医院专门试毒的小鼠已咽气。”
话音刚落,萧青鸾便挥鞭将睿王紧紧缚住,身后侍卫抽出佩刀,架在睿王脖颈两侧,他手中持壶、酒盏登时落地。
“萧劬。”萧励语气里带着浓浓失望,手扶御案边缘,绕出来,走到睿王面前,“朕在给你一次机会,下的什么毒,谁给你的毒?”
“哈哈哈!你想知道?我偏不告诉你,死也不会告诉你!”睿王仰面大笑,涨红的脸越发狰狞,他等着萧励,“你我皆是父皇的儿子,父皇甚至待我更好,凭什么你做皇帝,我就做不得?萧励,我让你余生夜夜不能安枕,永远不知是谁要害你!”
“看来是东琉。”萧励微微颔首。
皇妹说过,南黎人擅长使毒,却不轻易使毒,东琉才是阴险狡诈,会借奇毒暗下黑手。只因南黎代圣女里,曾出过一位叛徒,叛逃东琉。
“你怎么知道?”睿王笑声戛然而止,大惊。
“来人,赐鸩酒。”萧励转身,忍着心痛道,“朕给过你机会,见到父皇,别怪朕。”
当着宗亲、皇妃们的面,睿王被毒死在大殿上,七窍流血,死状吓人。
宫宴自是没办法继续,谁有兴致对着尸首饮酒谈笑?
萧励给了萧青鸾丰厚的赏赐,薛皇后借故离席去看太子,并未对方才的误会道歉,却也派人送来赏赐。
萧青鸾看也未看,随口叫人送回公主府,自己则在宫门口,登上陆修的马车,往国公府去。
“等了很久吗?”萧青鸾侧眸问他。
他伸手环住她,萧青鸾放下手炉,将纤手贴在他腰侧取暖。
“等自家夫人,天经地义。”陆修轻笑,将她双手握在掌心,眸光淡淡扫过窗帷罅隙,轻问,“宫宴散得早,可有发生什么事?”
“睿王死了。”萧青鸾闷声应,将侧脸贴在陆修身前,听着他的心跳声,心绪才稍稍安定。
她不明白,为什么睿王不甘心做个富贵贤王,一定要置皇兄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