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时,她美目闪着光彩,妩媚之余,竟多三分明艳。
是因为薛玠吗?萧青鸾心下思量着,忍不住对薛玠高看一分。
或许,只有他那样桀骜之人,才能强势地改变容筝,将她身上本该有的光彩,悉数找回来。
“对了,姑母还托我带话,邀公主除夕夜一道回侯府守岁。”容筝笑着,腾出一只手,拉拉萧青鸾衣袖,“公主答不答应?”
甄氏会想同她一起守岁?萧青鸾不信,见容筝如此,她心念一转,无奈道:“莫不是你在她面前替我说话,哄着她请我的吧?”
“什么都瞒不过公主。”容筝笑笑,并不否认。
住进国公府,听说姑母日日要表哥亲手煎药,不让他回公主府。同她说话时,嘴里绝口不提长公主,即便她提起,姑母也搪塞过去,容筝便知,姑母把对先帝的怨恨,加诸在了萧青鸾身上。
公主和表哥皆是很好的人,容筝心下不忍,便提起从前萧青鸾对她的照拂,她也只是试试缓和,没想到姑母主动提出邀请。
“公主很好,姑母其实也并非顽固之人,若多些相处,必能消除误解。”
“好,你同国公夫人说,待参加完宫宴,我就去。”萧青鸾心下并不认为能这么容易和解,却不想拂容筝好意。
第55章 在上(一更) 便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自上回入宫闹得不愉快, 皇妹便再未入宫,萧励心中有愧,思来想去, 提笔拟下一道旨意。
腊月二十六,办一场马球比试。
皇妹马球打得好,知道后, 必然欢喜。
旨意刚下,便收到睿王府递来的奏折。
萧励望着折子,满目是睿王的忏悔之语,言辞恳切, 他眉心蹙起。
北疆战事已平,汗王亲自递上降书,连质子七皇子也已送到,睿王自己更是掀不起浪花来。
明日入太庙祭祖, 萧氏皇族本就人丁单薄, 兄弟相残之事, 他做不出。
或许该放睿王出来,再给他一次机会?
可若放他出来, 皇妹会不会生气?
犹豫良久,恻隐之心占据上风, 萧励轻叹一声,派人去睿王府传口谕。
睿王可以离府活动, 一年内不得离京半步, 以观后效。
睿王府内院,谢冰若身形单薄,面色苍白如缟,双手浸在刺骨的冷水中, 浣洗白昙换下的衣物。
“当心些,这可是王爷新赏的,上好的料子裁成,洗坏了你可赔不起。”白昙捧着一把瓜子,坐在背风处的锦杌上,说话间,嘴里嗑得咔嚓作响。
“是。”谢冰若目光冷冷扫过地上胡乱扔的瓜子皮,面上已然平静无波,不消说,待会儿还是让她清扫。
“是什么?”白昙动作一顿,瞥她一眼,“你得自称奴婢!”
“奴婢遵命。”谢冰若淡淡道,手上浣洗的动作未停。
见她乖乖低头,白昙心气畅顺,正欲给她派别的活计,忽闻回廊尽头传来脚步声。
“白小主,王爷来了,正找您呢。”丫鬟含笑,匆匆上前。
不知为着气谢冰若,还是白昙伺候体贴,睿王府后院美人如云,近日最受宠的,竟是白昙。
白昙笑应着,丢开未嗑完的瓜子,抬手搭在丫鬟小臂上,站起身,讥讽地扫一眼逆来顺受的谢冰若,便款步朝前面去。
浣洗毕,将衣衫晾好,谢冰若垂首步入熟悉的院子,神色淡漠。
院子原本是她的,如今已被睿王赏给白昙。
房内动静不小,院中诸人皆远远避开,谢冰若没避,听着白昙夸张的声音,缓步踏上石阶。
她默然侍立廊下,北风穿过游廊吹来,直往骨头缝里钻,谢冰若身形瑟缩一下,正欲叩门,向白昙请示,却听到睿王骤然放大的笑声。
“等着,待过完年,本王让你住进后宫做真正的主子娘娘。”睿王捏一把白昙,笑意张狂。
“王爷要把妾身送给圣上?”白昙惊诧,吓得几乎要哭出来,“妾身只愿服侍王爷。”
“自然不是拿你送人,本王哪里舍得?”睿王说着,嗓音又低下去,白昙的惊呼声高起来。
他们的话,谢冰若并非全然听见,却也听懂大半。
思忖片刻,她没继续待下去,转而去正院睿王妃处。
“谢侧妃怎的来了?”丫鬟笑望着她,称呼讽刺至极。
当初她费尽心机以侧妃身份入府,如今睿王为了刺激她,并未夺去她侧妃的身份,却让全府上下皆知,她只是个最卑贱的丫鬟。
“奴婢身上不干净,需要去医馆,特来求王妃娘娘开恩。”谢冰若捂着小腹,软着嗓音求情。不需伪装,面色已是白得吓人。
公主府梅林,红梅压枝,薄雪覆在梅枝上。
花艳枝瘦,满园梅花像是有了说不出的风骨。
梅林畔,暖阁中,萧青鸾赤足坐在暖软的地毯上。
纤白的指灵巧地拨动琴弦,琴声婉转,仿佛能让人看到梅开,闻见梅香。
一曲终了,陆修倾身坐到近前,抓起她的手,长指轻捏她指尖。
“今日不必侍疾?”萧青鸾横他一眼,把手抽回来,有些赌气的模样,艳丽又娇俏。
“不侍疾。”陆修含笑摇头,环住她,下颚轻抵她额角道,“接下来几日不忙,每日都陪着你,可好?”
“当真?”萧青鸾讶然,有些不敢相信,美目凝着他,“那明日马球比试你去不去?”
陆修颔首:“自然要去,我记得,从江南回京路上,曾答应同鸾儿比试马球。”
闻言,萧青鸾愣住,本以为多个帮手,没想到给自己找到个对手。
想到当日笑语,萧青鸾唇角微扬:“当初你说要同我比试,该不会是想骗我什么?”
“对。”陆修温声应,指骨一下一下卷动着她腮边青丝,墨色发丝柔软缠在玉雕般的长指上,绮丽缱绻,“想骗你嫁我。”
指背不经意蹭过她粉颊,带起细微痒意,萧青鸾下意识侧首避开,心尖却是一颤。
近些时日,他早出晚归,二人坐下来说说话也难,此刻宫婢们悉数退至暖阁外,温暖如春的暖阁中只她二人。
窗外风声簌簌,短暂的默然对视,他眉眼间灿若星辰的光彩,让萧青鸾喉间发紧。
“你惯会骗人!”萧青鸾嗓音微哑,嗔他一句,便作势起身,“不理你了,我要去梅林赏雪。”
话音刚落,足底踏上暖软的绒毯,萧青鸾才忆起,她没穿鞋袜,愣然一瞬,便倾身去捞绒毯边缘的绫袜。
动作却滞后一步,雪白柔软的绫袜,被陆修攥在手中。
“我来。”他温声道。
继而,微微躬身,一手捉住她雪足上的细踝,一手将绫袜往上套,动作轻缓自然。
她艳丽裙摆被他推开些许,雪踝微凉,他掌心却是温热,将她纤巧的踝骨暖暖包裹。
热意一丝一丝钻入肌肤,细微的麻痒顺着脚踝,缠上小腿,似有无数看不见的藤蔓将她柔柔将她缚住。
萧青鸾别开脸,望向窗棂,双手撑在身侧,微微后仰,身形轻颤。
梅林深处的雪化得慢些,厚厚一层,将梅树下的浅草遮得严实。
嫣红滚雪狐毛斗篷拢住她窈窕身形,风帽护住头耳,一点也不冷。
萧青鸾驻足,垂眸将鹿皮手套往上扯扯,戴得更紧些。
余光扫过身后被风吹动的石青色棉氅,萧青鸾美目流转,躬身捧起一抔雪,稍稍压实,回身便朝陆修身上丢去。
只是想捉弄他,没想到雪球正中陆修心口位置。
北风吹鼓他身上棉氅,雪球碎散在氅衣里长袍上,前襟沾着乱雪,陆修身形微晃,下意识捂住心口上方位置。
见状,萧青鸾眼皮一跳,摘下鹿皮手套,匆匆上前,拿开他的手,动作轻柔替他拍去衣襟上的雪:“是我打得太重么?我不是有意的。”
那里伤得重,他至今没敢让她看,怕吓着她。
听说身有旧伤的将士,最怕的便是酷寒的冬日,寒邪入体,伤处便会隐隐作痛。
这些日子,他总是深夜回府,会不会影响到伤势?
心下胡乱想着,萧青鸾忍不住有些心疼,她不该冲动贪玩的。
正想着,忽而,她拂雪的手被他攥住,按在他心口。
纤手贴在他身前,萧青鸾分明感受到他胸腔内的震颤,头顶传来闷闷的笑声。
立时,萧青鸾明白过来,她又被骗了!
“陆修!”萧青鸾又羞又气,仰面瞪他,“你又……”
话未说完,便被他俯身攫去气息。
他动作轻缓温柔,似天上偶然飘落的雪絮,极有耐心。
鼻尖被北风吹得泛红,面颊也因他微乱温热的气息而发烫,萧青鸾身形发软,贴在他身前的手,下意识攥紧他衣襟。
她扬起小脸,风帽无力垂落颈后,寒风吹起她细软发丝,擦过她侧脸,拂在他身前、下颚。
耳边风声变远变轻,她几乎忘记呼吸。
直到陆修闷笑着松开她,萧青鸾才伏在他身前,大口大口喘气,寒冽梅花香吸入肺腑,将溺人的旖旎缱绻驱散。
“看来为夫技艺有长进。”陆修轻笑,微凉指骨一下一下摩挲着她柔美的下颚线条,“可否向鸾儿讨个雪人做赏赐?”
他方才逗她,诱她,就为一个雪人?
萧青鸾气结,仰面便要斥他,唇瓣微启,又改了主意,美目狡黠一笑:“好啊,你服侍得好,自然当赏。”
说完,重新将鹿皮手套戴好,蹲身去堆雪人。
陆修长身而立,垂眸凝着她,她艳丽裙摆柔柔散在雪面上,墨发侧露出一抹雪颈,艳美静好,似枝头最艳的红梅吸收日月精华,成了精。
片刻后,萧青鸾听到皂靴踏上雪面,簌簌的脚步声,抬眸望去,见他走到她身侧,也蹲身握雪,不知要做什么。
萧青鸾堆好雪人身体,正要去做雪人头,不经意间抬眼,却见陆修也做好一具雪人身体,比她的雪人小些。
想问,但她张张嘴,没问出口,免得又被他戏弄。
待他起身去折梅枝时,萧青鸾唇角弯起,匆匆在堆好的雪人身后加了一物。
“堆好了。”萧青鸾说着,侧身去看陆修的雪人。
他躬身,将修整过的梅枝插在雪堆成的发髻边。
萧青鸾愣愣,她一定是太久没堆雪人,竟然觉着陆修堆的雪人很是眉清目秀,加上梅枝,更添一分艳丽。
“像不像?”陆修侧眸,温声问。
“像什么?”萧青鸾回望他,一脸茫然。
闻言,陆修忍不住轻捏她粉颊,刚摸过雪的指骨寒凉,冰得她一激灵,只听陆修道:“你呀。”
“我堆一个你,你堆一个我。”陆修嗓音低缓,拖腔带调,似别有深意。
萧青鸾心口莫名一热,耳根也跟着热起来,急急否认:“谁说我堆的是你了!”
“自然是我,否则,鸾儿岂会特意加上狐狸尾巴?”陆修轻笑,眸光往雪人身后新加的尾巴上扫过,笑意更深。
萧青鸾身形一滞,原来他什么都看到,却故作不知。
一时气恼,她抬脚便要去踢刚堆好的雪人,似乎雪人散开,便不会被他笑。
忽而,她身形一轻,被陆修横抱在怀。
风声吹红她耳尖,他薄唇贴在她耳畔,低语:“待到春日,冰雪消融,便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从梅林出来,茜桃匆匆上前,递来一份信封。
“谁送来的?”萧青鸾接过信封,望着上面“长公主亲启”字样,随口问。
撕拉一声,信封上端被撕开,萧青鸾探指捏住里面纸笺边缘,却听茜桃道:“睿王府谢侧妃。”
愣然一瞬,萧青鸾才想起来,谢侧妃就是谢冰若。
“听说她怀有身孕,才如愿入王府做侧妃,不好好养身子,怎么突然送信过来?”萧青鸾轻声自语,展信一看,眸光一滞。
心中寥寥四字:“当心睿王谋反。”
睿王果然贼心不死!他又想到什么招数?睿王谋反,对谢冰若来说不是好事吗?她为何特意来信提醒?
沉吟间,只见茜桃若有所思道:“奴婢瞧着,谢侧妃身上衣衫单薄,这么冷的天,连件夹袄也没有,面色苍白,小腹平平,孩子似是没了。”
“去打听打听,睿王府出了什么事。”萧青鸾拧眉。
那孩子是谢冰若的筹码,想必不是她自己弄没的,她在睿王府被人害了?
用罢晚膳,翠翘正替萧青鸾准备盥洗之物,茜桃推门进来禀话:“公主,谢侧妃腹中孩儿,是被睿王爷和新晋的白小主害没的。”
见萧青鸾抬眼望来,茜桃又继续道:“那位白小主,还是谢侧妃自己带入王府的贴身丫鬟,不知怎的入了睿王爷的眼。两人无状之时,正好被谢侧妃看见。谢侧妃跌倒,孩子没了以后,被王爷厌弃,保留侧妃之位,却任由白小主拿她当丫鬟使。”
一时,萧青鸾竟不知该说什么,以睿王的脾性,见异思迁是常有的,再混账也不足为奇。
看来,谢冰若是真心想提醒她,不想让睿王得逞。
“谢侧妃如今在何处?”萧青鸾迟疑问。
“奴婢特意打听过,离开公主府后,她没回王府,而是去了齐府。”茜桃细细回禀。
齐府内宅,齐夫人望望榻里面白如纸的谢冰若,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到底是妹妹的血脉,打断骨头连着筋,总不能看着她去死。
女医诊完脉,起身,齐夫人急切问:“我甥女身子如何?”
未避免误会,谢冰若的身份,齐夫人并未瞒着,免得连累齐漪。
听到询问,女医叹息一声,连连摇头,也没避着谢冰若,直言道:“她身子亏损厉害,日后恐怕子嗣艰难,先照方子温养着吧。”
说完,便提起药箱,去案边写药方。
齐夫人令人好生送女医出府,又把方子交给下人去煎药,这才回到内室,独自问谢冰若:“姨母疼你,却不能长久留你在府中,你有何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