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府中,容筝正陪着国公夫人放烟花。
走在漫天绚烂烟火下,萧青鸾回握陆修的手,望着甄氏面上的笑容,心下松了口气。
或许,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甄氏到底是陆修生母,有陆修和容筝在她面前说好话,甄氏未必会把对父皇的恨,转加在她身上。
天边烟火散尽,热闹的气氛倏而落寞些许。
甄氏扶着容筝的手,望过来,目光在他二人交握的手上落了落,面色微沉。
许是这些年少与人打交道,她喜怒皆写在脸上,萧青鸾清楚看到她面色的变化,心也随之一沉。
蓦地,脑中回响起甄氏警告她的话:“你休想迷惑我儿。”
虚虚寒暄几句,容筝扶着甄氏去看茶水,陆修则令行川、逐风取来数盏孔明灯。
孔明灯做得精巧文雅,上面还提着字,陆修点灯时,萧青鸾躬身去看。
被点亮的是陆修的笔迹,每一句都是美好的祝福,无一不是关于她。
点亮的孔明灯,灯光温柔,徐徐上升,将美好的愿望送至天穹,离仙人最近的位置。
萧青鸾仰面望着一盏一盏高高低低的孔明灯,侧首靠在他上臂,轻道:“陆修,你是不是被男狐仙附了体?”
“也可能是被美艳花妖下了蛊。”陆修侧眸,抬指轻柔描绘她眉心红梅花钿。
“子远,带公主过来喝茶。”身后传来甄氏的声音。
走到茶案边,萧青鸾发现每个人面前的杯盏都不相同,玛瑙的、白玉的、青瓷的,却件件是精品。
“这些都是我多年珍藏,今日拿出来大家同赏。”甄氏浅笑,拿起面前白玉盏。
萧青鸾面前是红玛瑙霜叶盏,身侧容筝的是婴戏莲粉彩杯。
目光扫过粉彩杯上的图案,萧青鸾眸光微闪,只有一个由送子寓意的杯盏,正好放在容筝面前,又是她一眼能看到的地方,是甄氏有意为之吗?
萧青鸾心下好笑,她倒是不介意甄氏这样无伤大雅的小动作,只有太过幼稚。
她握起面前玛瑙盏,正要饮茶,却被容筝止住:“想必是姑母放错了,你和表哥早生贵子才对。”
说着,容筝取过萧青鸾手中玛瑙盏,又将自己面前未用过的粉彩杯放在她面前。
“没错的,姑母是想你早生贵子。”甄氏语气急切,“快换回去。”
容筝拧眉,姑母答应得好好的,同长公主好好相处,怎的说出这等话,让公主如何想?
略一思量,她手捧玛瑙盏,快速饮下一口:“我已用过,不必换了。”
萧青鸾望着面前粉彩杯,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却见甄氏忽而起身,从对面冲过来,扣住容筝肩膀喊:“快吐出来!别咽下去,快吐出来!”
她嗓音带着颤音,像是急得要哭出来。
“姑母,为何不能喝?”容筝惊诧地望着甄氏,她不明白,甄氏的表现太过奇怪,可她并未有任何不适。
“我……我不是要害人,我只是想让她生不出孩子。”甄氏后退两步,失魂落魄,定国公扶住她,听她继续道,“她姓萧,不配为子远生孩子。”
“阿妍,你糊涂啊。”定国公叹道,他不敢去看萧青鸾的表情,更不敢去看儿子的眼神。
第57章 强求 圣上还降旨,赐公主与侯爷和离……
“容筝, 你怎么样?”萧青鸾指尖颤颤扶住容筝,心下无限恐慌,轻道, “我们去找太医。”
容筝摇头,捂着小腹:“肚子有些痛。”
“没用的,那是虎狼之药。”甄氏簌簌落泪, “是我害了阿筝,我对不起哥哥……”
当年,陆修被拐走,为着让国公爷尽心尽力去寻, 她特意服过此药,所以这么多年再没有一儿半女。
可是容筝,容筝该怎么办?
“愚不可及!”萧青鸾被她哭得心烦,眸光冷冷扫过她, 唇角噙着冷笑, “你最好祈祷容筝没事。”
今夜国公府家宴, 薛玠没来,他在县主府盯着下人们张灯结彩。
料想家宴快结束, 他便出门来接容筝回府,经过灯市时, 特意买下容筝最喜欢的玉兔灯。
国公府外小厮正匆忙套马车,薛玠提着玉兔灯, 候在府门外求见, 却听里面乱成一团。
萧青鸾让陆修抱起容筝,二人快步朝门口马车走去。
刚过影壁,忽然听到府门外哗啦一阵脆响,是琉璃碎裂的声音。
她脚步微滞, 朝外望去,却见薛玠已冲进府门,从陆修手中抱走容筝。
“快上马车,去钟灵山找霍神医!”萧青鸾拉着薛玠空荡荡的衣袖,朝府门外走去。
“别担心,不是很疼。”容筝面色发白,唇边却带笑,抬手替薛玠擦拭额角的汗,“只是避子药,不要命的。”
听到她柔声安慰,薛玠沉肃的脸色也未见好转。
他对孩儿从未有任何念想,有没有都可以,可她自小受苦,他发过誓要好好护她,却还是让她中了毒。
薛玠心中懊悔,若他和容筝一起来国公府赴宴,她是不是就不会受苦?
马车不大,四人都上去,势必拥挤,且车速也会拖慢。
萧青鸾先登上马车,回身冲陆修道:“你留下吧,皇兄可能会追究此事。”
说话间,她面色凝肃。
今日甄氏下药之人,本来是她,即便她不说,也自有暗卫会禀报皇兄。
不知皇兄知道后,会如何震怒,可让她留下来替甄氏求情,绝无可能。
说罢,萧青鸾放下车帷,吩咐燕七亲自驾车往钟灵山去。
此时,城门已闭,萧青鸾拿出公主令牌,无人敢拦。
马车在官道疾驰,厚重车帷被狂风吹得翻飞,萧青鸾解下氅衣,盖在容筝身上。
风寒刺骨,她面色焦急,脊背渗出细细寒意。
到钟灵山小院时,已是深夜。
门扇打开,应门的是孟愈,见到萧青鸾,赶忙把身上临时披的氅衣裹紧,挡住中衣。
“师父已安歇。”孟愈想说让他们明日再来,可乌漆漆的天幕正落雪,他又有些不忍,话锋一转,“你们可以先进来歇歇脚,我给你们生火。”
“孟神医,劳烦通传。”萧青鸾指着薛玠怀中的容筝道,“她是婉柔县主,甄太医之女,误服虎狼之药,求神医搭救!”
若换成旁人,孟愈定不会通传,可听说是甄太医之女,孟愈稍作迟疑,将门扇打开更大:“进来吧,容我去请师父。”
一盏茶的功夫后,薛玠抱容筝进正屋,萧青鸾紧随其后。
孟愈刚生好炭盆,摆在正屋中央,银炭时而发出哔剥声。
“可以救,需要施针。”霍庭修扫一眼孟愈,对方心领神会退出屋外。
继而,他朝整理药箱的季艺姝道:“师父教过你施针之法,今日我说,你来做。”
听他口气,是让季艺姝拿容筝练手?萧青鸾心口蓦地揪紧,不知该不该阻拦。
薛玠急急道:“神医,可否让我来?”
“哦,你是明照大师的弟子,想来也懂医术。”霍庭修目光微闪,唇边笑意高深莫测,“既如此,请自便。”
话音刚落,他便起身朝门口去,一副让薛玠自己救人的姿态。
“神医留步!”薛玠朗声唤,待霍神医顿住脚步,他躬身赔礼,“在下失礼,有劳神医和季姑娘施针。”
幸而容筝喝得不多,又有霍神医指点季艺姝施针排毒,第二日,毒素排出大半。
“师父说,若要全然清除,还需施针两日。”季艺姝望着萧青鸾,欲言又止,“山上多有不便,正好我要回京,容姐姐也可回京施针。”
她的提议不错,萧青鸾点点头,见她眼神有异,柔声问:“季姑娘是不是还有别的话想说?”
“我……”季艺姝咬咬牙,揪下一片合欢树的叶子,捏在指尖掰扯,垂眸轻道,“我都知道了。”
闻言,萧青鸾望着她的目光,微微错愕。
有些日子没探听钟灵山的消息,霍庭修竟真的肯告诉她身世?
略略思忖,季艺姝抬眸望向萧青鸾,清澈的目光变得坚定:“我愿意跟长老们回南黎,长老们答应五年后我可以自由出谷,到时我定带情蛊回来救人。”
“你跟师父说过吗?”萧青鸾知道小姑娘仁善,可霍神医的脾性,叫人难以捉摸,“你师父同意?”
她说完,便见季艺姝神色有些落寞:“师父说,我跟长老们离开那一日起,便不再是他的徒弟。”
“对不起。”感受到她的难过,萧青鸾心下很愧疚。
若不是要救皇兄,小姑娘本来可以在钟灵山上度过快乐的几年,甚至几年后,她会悄悄喜欢上她世间无二的师父。
待她回南黎,五年后回来,一切又会怎样?
“是我自己愿意的。”季艺姝浅笑,“我也很想知道,娘亲是怎样的人。”
师父十岁四处游历,在村外溪边捡到她,后来发现她体内有情蛊,是南黎圣女血脉。而她的娘亲,设计把她送出南黎后,便自焚于离情谷,连同谷中情丝草也烧得干净。
圣上所中情丝草,虽为东琉暗自培植的,最初却也出自南黎,她身为圣女,有责任帮忙解毒。
她自己也有哥哥,虽非亲生,却自小让着她,会替她打坏人,她很能理解长公主想救圣上的心情。
从钟灵山下来,马车中多了一人,便是季艺姝。
萧青鸾望着她犹显稚嫩的侧脸,有些不好受,她知道,季艺姝此次回京看过季长禄夫妇,便会随南黎长老们离开。
马车停在巷口,季艺姝立在巷中,冲她们笑:“容姐姐,我每日巳时去县主府替你施针。”
容筝含笑点头,冲她挥挥手,小姑娘便转身朝巷子深处走去。
“真的不跟我回公主府?”萧青鸾还想再争取一下。
容筝望一眼薛玠,冲萧青鸾摇头:“他买的兔子灯摔碎了,我得盯着他再多买几个,挂满屋子给我看。”
其实,她只是想看看薛玠亲自布置的县主府吧,萧青鸾笑笑,只得由她。
回到公主府,如她所料,并未见着陆修。
萧青鸾沐洗过后,侧眸望着拿棉帕替她绞发的茜桃,状若无意问:“侯爷呢,还在国公府?”
“不是。”茜桃拭发的动作略顿,悄然打量着萧青鸾的神色,斟酌道,“圣上本欲赐鸩酒给国公夫人,国公爷和侯爷双双入宫求情,国公夫人又在府中投缳,险些丧命。圣上震怒之余,从轻发落,削去甄氏诰命封赏,削去侯爷世子之位,国公后嗣不再承袭爵位。”
闻言,萧青鸾眸光轻闪,这两日一心照看容筝,没问燕七,竟发生这么多事。
皇兄盛怒之余,至少没要甄氏的命,萧青鸾并不认为萧励的做法冲动。
她知道,不论何时,皇兄总会护着她。
至于甄氏投缳,萧青鸾心里很是不屑,她说真想死,还能被人及时发现救下来?
到底是陆修的生母,她不喜甄氏的做法,却也不是非要逼死对方,活着便活着吧。
思量间,却听茜桃小心翼翼补充道:“圣上还降旨,赐公主与侯爷和离,令侯爷即日搬出公主府。”
“什么?”萧青鸾讶然,陆修不可能接旨,可违抗圣旨是死罪,更何况皇兄还在气头上,“他人呢?”
“侯爷拿着圣旨入宫,请圣上收回成命。”发丝差不多擦干,茜桃放下棉巾,拿起一边的沉香木梳替她梳发,凝着萧青鸾的眼神略带忧色,“侯爷不吃不喝,在紫宸宫前跪了一日,圣上并未召见。”
他跪了一日,外面的雪,也下了一日。
抬眸望向窗棂,落雪被五彩琉璃遮挡,却能听到凌冽风声,萧青鸾默然半晌,嗓音微哑:“更衣,本宫要入宫。”
若要走到和离这一步,也得她和陆修说清楚。
重重朱墙内,雪絮越下越密。
萧青鸾身着红梅映雪斗篷,绣缠枝梅的鹿皮靴踏在雪面上,发出细微声响。
风雪漫卷,茜桃撑在她头顶的油伞吹得东倒西歪,紫宸宫前跪着的背影,却端直不动。
她缓步朝跪地的熟悉背影走去,脑中浮现出几日前,二人梅林中弹琴舞剑的情形,当时她还想过,是不是该要个孩儿了?
没想到,一场家宴,将昔日美好骤然撕裂。
走到他身侧,站定,萧青鸾抬手接住一片轻雪,凉意自掌心化开。
“陆修,你母亲应当很愿意我们和离。”萧青鸾开口。
侧眸望他,目光落在他发顶、肩头厚厚积雪,心口微微刺痛。
脑中蓦地忆起,大婚之日,她拿出狼牙棒,他故意赌她会心疼的模样,无赖地让人牙痒痒。
没想到,这回阴差阳错,他为同她在一起,结结实实向皇兄跪地请罪。
“可我不愿。”陆修开口,嗓音哑然,他平视前方,凝着紧闭的宫门,攥紧圣旨的指骨白如雪。
“陆修,你母亲视你如珠如宝,认为本宫不配怀上你的孩子,便要对本宫下药。”萧青鸾说着,唇角微弯,美目中却悄然蓄起泪光,浸得眼眶微凉,“皇兄也视我如珠如宝,可他只是下旨赐你我和离,倒不及你母亲无情。”
若非喜欢的人是他,她何曾需要受此委屈?还让皇兄为她动怒。
“鸾儿,万事我都能应你,只这一件,我不得不强求。”陆修动作僵硬抬眼望她,薄唇被风雪吹出裂痕,优越的眉骨覆着一层雪色,眸底浅浅晶莹,是萧青鸾两世第一次见,“你只能是我夫人。”
和离后,圣上会为她挑选更可心的郎君吗?只一想想,陆修便嫉妒如狂。
若圣上不肯收回成命,果真替她另选如意郎君,他一定会亲手杀了那个人。
跪上一日,他才明白,鸾儿于她不止是挚爱,更是死生都放不开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