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在上——无溃
时间:2021-10-11 10:15:38

  她出征之后,龙霖烨再没有像这样敲过她的头了,如今猛然一下,龙四海忽然觉得眼眶有些热。
  她眨了眨眼,想要将瞳孔中的水汽冲散,抬起头来冲他笑道:“就算是陛下罚了我,不是还有皇兄您吗?”
  “孤?”太子挑了挑眉,旋即勾唇一笑,“皇妹可有听过一句俗语,孤深以为然。”
  龙四海摇头。
  龙霖烨笑意温柔:“死道友,不死贫道。”
 
 
第九章 一只疯狗
  乾清宫正殿内,袅袅香烟从鎏金香炉中倾泻而出,淡淡的檀香气在殿里大大小小的角落萦绕开来。
  蜀皇神色不若太子说得那般难看,见了龙四海朝她招了招手。
  “快过来,让父王看看瘦了没?”
  略显削瘦的脸上浓眉平和,与太子如出一辙的笔直唇线微微上翘,让原本威严的面庞带上了些为人父的和蔼慈爱。
  身边的通宝公公正欲上前布膳,却被他抬手挥退。
  “不必了,寡人与公主用膳,都下去吧。”
  语罢,一屋子的侍者静悄悄地退出了殿外,只留龙四海和蜀王两人在这偌大的乾清宫中相对而坐。
  蜀王的目光一直在龙四海脸上流转:“不错,还不是太憔悴。”
  他表情似是满意,也不管龙四海作何反应,又道:“来尝尝御膳房的金玉脆饼,与你公主府的相比如何?”
  语罢,蜀皇抬筷,一块色泽金黄的圆饼落进了龙凤镶金碗里。
  这是龙四海自小喜爱的小食,炸得酥脆的饼皮泛着微微的油光,一口咬下,洋葱和土豆的香气在唇齿间散开。
  “不相上下。”
  她满足似的眯了眯眼,白皙的脸上五官微微皱起,像只餍足的猫儿。
  见状,蜀皇唇角微微勾起,又问:“这几日在宫里住得可还习惯?”
  龙四海一笑:“自然,儿臣回宫哪儿有住得不舒服的道理?”
  “既如此,和离了便搬回宫里来吧,省得你母后思念。”
  蜀皇冷不丁地提起和离这一茬,龙四海闻言一愣。
  “您……答应了?”她话里有些不可思议。
  蜀皇看了她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
  “当初闹着要成亲的是你,如今要和离的也是你,寡人就算是想劝和,怕也是劝不住……终身大事,你儿戏似的开了场,如今儿戏落幕……倒也相称。”
  蜀皇云淡风轻的话让龙四海不知该作何反应。
  那个梦也好,宁儿也好,这一切都还未发生……她和八荒和离的真正原因不足以为外人道。
  这次她贸然进宫,任性地以一句“感情不和”便要请蜀皇收回当初赐婚的旨意。
  原本想来一顿责骂在所难免,谁料陛下竟如此轻易地便点了头。
  “父皇……”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放下筷子,转身跪在地上。
  “谢父皇恩典。”
  双手抱拳举过头顶,低垂着头让人看不见眼角泪痕。
  半响,一只温热的手掌覆在了她的头上,在她光滑的发丝间轻轻拂过。
  她听见蜀皇似是无奈的叹息声:“回宫来住吧。”
  闻言,龙四海身子顿了顿,又开口,“儿臣还有一件……不情之请……”
  .
  早春的太阳到了下午忽然变得暴烈起来,灼热的阳光打在红墙绿瓦上折射出琉璃似的光芒,原本玄色的砖地也像是被晒起了一层霜,微微地泛着白。
  龙四海得了蜀皇赐下和离的旨意,又回坤宁宫拜别了皇后,旋即便要出宫。
  阿昭已经将宁儿接回了公主府,她还有最后这点儿事需要了结。
  手里攥着那只明黄的旨意,心里不像想象的那般沉重,却是莫名的踏实起来,仿佛那些虚浮在半空中的东西一下子落了地,让她没由来地松了口气。
  她原以为的离别是心伤落泪,是嚎啕哭泣,可是一切的终结,不过是卷轻飘飘的圣旨……
  就如他们这糊涂姻缘的开始。
  明黄的旨意在阳光下有些刺眼,她一路朝着宫门外走去,刚刚行至前殿,却瞧见不远处一黑一蓝两个人影。
  早朝早已结束,前殿空空荡荡,唯有阳光下这两个人影颇为瞩目。
  她正欲走开,余光却瞧见那黑衣人猛然出手,将蓝衣狠狠地踹在了地上。
  骨头与砖地相撞的闷声穿过前殿传进了龙四海的耳朵里。她脚步一顿,转而拧了眉上前,厉声喝道:“大殿之外,何人如此放肆!”
  清冽有力的女声响彻空地,蓝衣和黑衣转头朝着她的方向望来,纷纷止了动作。
  直到龙四海又走近了些,双方才看清彼此面容。
  龙四海稍稍一愣,那黑衣人却是不慌不忙的附身一礼:“诏狱卿常修拜见大公主。”
  语罢,他缓缓抬起了头,看向龙四海,墨色的眼里坦坦荡荡,不带一丝怯意,仿佛刚才在大殿之外打人的根本就不是他一样。
  久未见面的故人冷不丁地在这种情况下碰上,龙四海心情复杂。
  她顿了顿,抿唇问道:“常修,你为何在这儿?还……”
  常修唇角勾起一丝笑意,不疾不徐的看向身旁的蓝衣人,眼中没有一丝温度:“臣奉陛下之命,找童大人聊聊天。”
  闻言,龙四海看向一旁的童大人,眼里带着了然。
  难怪他敢如此肆无忌惮地在宫内动手,原是有父皇的旨意。
  目光再次转向常修,龙四海想着,两人似乎很久都没有见过面。
  八个月?一年?她记不清了。
  因此,在对上他那双眼睛的时候,她莫名便有了一些歉意,语气也缓和了下来:“原是如此,不过大殿外,常大人还是注意些。”
  常修敏锐地捕捉到她眼底似是有些心虚的情绪,脸上表情略微带了些嘲讽,却还是躬身道:“臣,谨遵大公主教诲。”
  说着,却是转头看向了那位童大人,上前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刚才那一击伤到了胯骨,童大人只觉半个身子都有些麻木,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常修,生怕这疯子在大公主面前也敢动手。
  诏狱卿常修,天子门生,明面上是执管昭狱看押放送的五品官,比童大人这四品还小了一阶;可京中谁不知道,这人就是天子在朝中的一只疯狗,冷不丁地扑上谁,那便是要夺人命的。
  人人都说常修性情阴阳不定,下手不分轻重;童大人实在摸不准这位煞神的性子,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怎料常修却并未动手,只是佯装拍了拍他肩上灰尘,笑道:“童大人回去吧,改日挑个好天,下官再来找您叙旧。”
  日光暴晒,可童大人的心却止不住地泛着凉。
  千悔万悔,他当初就不该收沈大人那对儿梅瓶,从中搅和事;如今被这阎王爷盯上了,这乌纱帽丢了不算,只怕是小命也危险。
  他哆哆嗦嗦地朝着常修抱拳:“告,告退……”
  语罢便逃也似的往外跑,谁料刚一提步却被常修又拽住了衣服。
  “欸,童大人,要走也别急呀,这大殿下还在这儿呢。您只向下官告辞,可是不将公主放在眼里?”
  阴恻恻的声音在童大人耳边响起,他回头诚惶诚恐的又朝龙四海附身一辑,却再也不敢去看那煞神的脸,糊里糊涂的行了礼,逃命似的往宫门外跑去。
  一瘸一拐的背影滑稽又狼狈,龙四海唇角忍不住泛起了些笑意,反映过来眉头却不自觉的蹙紧了些;一转头,恰好对上了常修似笑非笑的眼。
 
 
第十章 一旨和离
  璀璨的阳光照进常修黑白分明的眼里,龙四海从中看见了自己清晰的倒影。
  他声音揶揄之间含着些嘲讽:“看来常某人今日是走了大运,竟然能在宫里碰上殿下。”
  这语气不算好,龙四海却没有生气,反而更加心虚了些。
  她与常修和景随风本是多年好友,可她自打成了亲后,为了避嫌,却是有意无意地与他们疏远了起来……
  今日在这种时候碰到,她一时之间有些无措,不知该说些什么。
  见她垂眸不敢看他,常修眼色微沉,两三步走上前去,却是遥遥抬起了她的下巴。
  在龙四海成亲之前,三人在北山大营相遇,有过命的交情,关系好到说能穿一条裤子也不为过。可六年时间已过,终归还是生疏了些,冷不丁地被常修一碰,她心里一惊,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常修见状,轻轻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手。
  龙四海只听他道:“还行,看着还没肿。”
  “肿?”
  “眼睛啊,”常修似笑非笑,“下官还以为殿下离了驸马爷,只怕是得哭成泪人儿。如今看来,倒是挺好。”
  闻言,龙四海一愣,旋即自嘲一笑:“我也以为自己会哭成泪人,没想到,却是个铁石心肠。”
  “什么铁石心肠?是为了那种人,不值当!”常修声音带着嫌恶。
  他素来不喜欢八荒,当初成亲的时候,他就实打实地反对过;婚后,她又因为八荒与他和景随风疏远。
  旧怨加新仇,在常修心里,八荒便是这通京第一狗贼。
  龙四海有些无奈地看了常修一眼,他却上前两步,顺势搂住了她的肩。
  “做什么?”
  这下子,她倒是没有躲闪。
  “走吧,下官送您回府。”
  “送我?你……消气了?”
  龙四海询问得小心翼翼。
  “消气?什么气?”常修转头看她,唇角带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理所当然道:“家里的金玉白菜被猪骗了去糟蹋,杀猪便是,和小白菜置什么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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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驸马,驸马,您别找了。”
  “殿下不在,这会儿还没回来呢!”
  公主府凤鸣轩内,阿昭伸手欲拦慌慌张张行来的八荒,被他轻轻一挡,整个人便被拨到了一旁。
  八荒步履惶惶地冲进房间,房间内空空荡荡。
  阿昭并没有说谎,平日里摆在桌子上的瓜果茶水都没了踪影,胭脂水粉也都被收到了柜匣里面……看样子殿下真当是几日都没有回府了。
  手里明黄的圣旨被他攥得变了形,皱皱巴巴的丝绢上染着深深浅浅的汗液,上面明晃晃的“和离”二字被汗水浸湿,模糊了字迹。
  “驸马,和离书已放,还请驸马收拾东西准备离府。”
  从宫里出来的禁卫军遥遥站在不远处,看着三魂丢了七魄的八荒,出声提醒。
  圣上有令,让驸马早早地卷铺盖离开公主府,免得大公主见了伤心。
  八荒转头看向出声的卫兵,原本如清潭般沉静的眸子却阴沉得骇人,像是要吃了他一样。
  卫兵忽然想起,这位大驸马在许多年前曾是大公主的贴身暗卫,功夫之高,远超他们这些人。
  他识相地噤了声。
  八荒这才道:“和离也好,出府也罢,我要见公主。”
  阿昭站在一旁,看着似是要魔怔了的驸马,暗自叹了一口气。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平日里冷冷冰冰,非要彻底伤了她们殿下的心,求了和离书,这才知道心急?
  虽是如此,她还是上前一步道:“公主正在回府的路上,圣旨已下,万万不是儿戏……驸马不若先行回去收拾东西,待公主回府一番商谈后,也好尽快遵了圣意……”
  阿昭这话语气虽是恭敬,但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在赶人,八荒又何尝听不懂?
  他手里攥着圣旨,声音低沉:“这旨意……真当是殿下向陛下求来的?”
  “那是当然。”
  卫兵再次开口,在对上八荒眼神的那一瞬间,又立刻闭上。
  天娘嘞,这大驸马平日里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怎么今日这眼神如此吓人。
  也是,不过两天时间,老婆没了,荣华富贵也没了,换了他,也得急。
  想到这里,卫兵的目光带上了些同情。
  这皇子皇女,哪儿是这么好伺候的呢?就算是那滔天的富贵,也不过是转眼成空。昨儿还是驸马爷人人巴结,今天就要卷铺盖走人,烈火烹油到人走茶凉,也不过瞬息之间。
  八荒仍旧站在正厢内,屋内淡淡的薄荷香似乎是龙四海还在身边。
  他呆呆地看向手中圣旨,却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她明明说,要白头偕老。
  可是,义父也说了,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狗,就是狗。
  他终究,还是被主人弃了。
  ……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内传出他略带沙哑的声音:“我知道了,这就回去收拾。”
  听他语气有所缓和,阿昭暗自松了一口气。
  “驸马,奴婢送您过去。”
  “不必了,”八荒转头看她一眼,阿昭只觉自己那点儿赶人的小心思都被他看得一清二楚,“我……不会赖着不走的。”
  阿昭略显尴尬地笑了笑:“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
  她一时没了说辞,正尴尬着,门房却来报信,说是公主已经到门口了。
  话音刚落,她只觉耳侧一阵疾风呼啸,再抬眼时,身旁早已没了八荒的踪影。
 
 
第十一章 你还敢问?
  龙四海在常修的陪同下回了府。
  一路上,她坐在马车内,常修骑马护送在侧,两人没有说话,气氛却很和谐,一如当年在北山大营的时候——
  她,常修,景随风,三人走在一起,什么也不用说,却能互相知晓心意。
  暖风卷起窗帘,一股春日泥土的气息扑在她的脸上,龙四海转头看向窗外的常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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