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了想,又道:“你也救了我一命,我们两清。”
说着,她看到江远辞在台侧朝她招手,便向石阶走去,欲下擂台。
邵棠轻轻“诶”了一声,小跑两步追上:“等等,不要两清!”
戚瑶停在最底下的一级石阶上,回首:“嗯?”
邵棠摇着头重复一遍:“不要两清……”
她咬着唇瓣,缓缓蹲下身,小心翼翼地问戚瑶:“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戚瑶微微仰头看着她,擂台边上的小姑娘紧张得眼角都在发抖,戚瑶的心头也在猛跳,只不过,她的情绪不会像邵棠那般外露罢了。
她依然冷着脸,颔首:“可以。”
许是她面无表情的,没甚说服力,邵棠立刻伸出一根小指:“不能反悔!”
戚瑶抬起手,将小指搭了上去:“绝不反悔。”
两根手指勾在一起,戚瑶才意识到自己竟也紧张到手指冰凉。
是她习惯性地逼着自己苦大仇深,以至于骗得自己都忘了自己也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孩子。
小孩子交到新朋友,都是会高兴的。
江远辞默默看着两个小姑娘贴在擂台侧,达成了某种神秘契约。
不多时,戚瑶转身向他走来。
江远辞笑道:“我就知道,阿瑶可以做到的,恭喜。”
面对江远辞时,戚瑶终于放下所有戒备,眉眼舒展:“多谢师兄。”
徐令远远瞧见戚瑶找到了江远辞,便自觉驾着白芍飘离了半步台。
江远辞:“今晚将仙器送还至清音宫,大比就算全部结束了。正式的拜师仪式将择日举行,阿瑶是大比魁首,仙师们一定争着抢着要收你入峰。”
戚瑶只拿这话当作玩笑话听,她侧头向人群中望了一圈,像是要找什么人却终归没能找到,再收回目光时,眸子里带着明显的失落。
可她垂着眼,江远辞并未看到她的神色。
他继续道:“还有一事。拜师仪式上,师徒会互送见面礼,无需太过贵重,聊表心意就好。阿瑶若已有心仪师尊,也可提早准备。”
戚瑶点头。
江远辞抬手召来白鹤:“走吧,阿瑶,师兄带你去仙市庆祝庆祝。”
戚瑶抬眼:“师兄在外奔波多日,还是早去休息,我们明日再庆祝也不迟。”
江远辞:“也好。那我先将阿瑶送回揽月峰,等到傍晚,我再接阿瑶去清音宫送还仙器。”
戚瑶:“好。”
回到揽月峰,戚瑶疲惫至极,倒头就睡了过去,等到再醒来时,已是暮色四合的时分。
院门准时被敲响,戚瑶应了声“请进”,进来的却不是江远辞。
第23章 拜师典锋芒初露 她婉拒了宗主
是徐令。
戚瑶刚刚睡醒,并没什么好气,她轻轻“嗯”了一声,尾音上扬,佯装惊讶:“师叔怎么还没去凡世找你的莺莺莲莲?”
她说这话时,徐令正单手扶着门框,歪着头打量院中的陈设。
他边看边道:“那还不是要怪江贤侄。他人被宗主师兄捉去布置拜师仪式的琐事了,特意传信与我,叫我送你去清音宫。”
他将目光停在戚瑶身上,挑眉:“要不?你自己走着去?”
戚瑶默默咬牙,咬得两腮绷紧。
还好徐令没敢迈过她的院门槛,不然,她一定会把他赶出去。
徐令还没有住嘴的打算:“说到拜师仪式,提前恭喜你,你马上就能拜到那些清雅仙君的峰上了……啧,他们那可没有这么好的单人院落,都是好几个弟子挤在一起的,那夏日炎炎……”
“走吧。”
戚瑶与他脸贴脸站着,直接打断道。
徐令摸了摸鼻尖上的浅痣,认栽道:“行,反正也就还剩这么几天要对你负责,师叔再让你几次又何妨?”
他自己嘟囔着,向一旁的白芍走去。
.
两人在清音宫前,遇到了同来还仙器的邵棠。
邵棠一见白芍花,就甩开了身边的师姐,远远地向戚瑶跑来。
徐令看着被邵棠拖走的戚瑶,对追上前的师姐道:“两个小朋友玩得很好,就由她们去吧。”
师姐欠身唤了声“师叔”,无奈地点了点头。
前方,“玩得很好”的戚瑶绷着脸,被邵棠蹭了一身热泪,整个人僵得像根棍子。
邵棠肿着眼睛:“我好舍不得英女剑……”
戚瑶平视前方,木然道:“这些仙器本就是高阶神器,只是借与我们使用,总要还回去的……”
她嘴上虽这样说,但心里也舍不得青云剑。
她与它一路走来,灵魂相合,这把剑于她而言,早就不只是剑,而是每至绝望无措之时,唯一可以倾诉倚仗的友人。
清音宫内,关河捧着最初的石盘,侯时已久。
邵棠交还英女剑时,又痛哭了好一阵,关河对此见怪不怪,十分熟练又温柔地劝慰她一番,堪堪止住了她的眼泪。
轮到戚瑶时,关河却连她的名字都没喊,直接将石盘向她这边一递,态度轻傲冷漠至极,吓得邵棠当场打了个哭嗝。
“关师侄,你这是什么态度?”
戚瑶还未觉得如何,站在十步远外的徐令先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关河抬眼,没有回话。
“这可是大比的魁首。”
徐令背着手,吊儿郎当却也一字一顿。
关河打心里看不上徐令,但碍于他师叔的身份,不得不退让道:“戚瑶,到你了。”
徐令微挑眉梢,勉强放了他一马。
在绝对的静谧中,戚瑶用掌心抚过青云剑的剑鞘,从剑尖到剑柄,一寸一寸。
她在认真与它告别。
徐令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回到揽月峰后,戚瑶和徐令各走各路,在接下来的几日里再没有见面。
在拜师仪式开始前,江远辞曾从于渊手下溜出过一次,来问戚瑶是否需要帮忙采办给师尊的见面礼,戚瑶想了想,只找他讨了一根细竹、一把柘刀,不知打算做些什么。
又过了三日,恰逢吉时吉刻,拜师仪式终在清音宫内举行。
六十四位缘者再度相聚一堂,短短一月有余的光景,众人皆如脱胎换骨,统统换了一番面貌。
江远辞又穿上了接引使的青衣,峨冠博带,臂挽拂尘,遥遥站在玉阶之上,周身笼着淡淡的光。
他在人群中找到戚瑶,向她眨了眨眼。
从江远辞所立之处数起,再往上十余级台阶,端坐着盛装出席的各位峰主。
戚瑶望着第九把交椅上的徐令,颇觉意外——
他居然也来了,还没醉酒也没迟到。
真是琢光宗一大奇闻。
不知是被强迫,还是出于什么别的心思,徐令今日也穿上了隆重的绛红色金纹礼服,刺绣精美的芍药花在他胸前绽放,三千青丝都被束进白玉冠中,束得他眼尾稍稍上挑,英武又美丽。
但,这样的装扮似乎让他十分难受,他不得不坐得笔直,好像神龛里的塑像。
仪式在江远辞的主持下顺利进行,拜师的顺序与初入仙界那日测试境界时相同,戚瑶又被甩在了最后。
她熟稔地站在一边,抱手旁观。
邵棠悄悄挤到戚瑶身边,用手肘碰了碰她的。
戚瑶回神垂眸,泠然道:“早。”
“早上好!”
邵棠眼中亮晶晶的,嗓音和笑容都明媚至极。
戚瑶看着她,松了松绷紧的面皮。
邵棠小声道:“你紧张吗?我好紧张。”
戚瑶:“紧张。”
她冷着一张脸,眼睫都不抖一下地说自己紧张。
邵棠不信:“你紧张什么?”
戚瑶并不遮掩:“我担心……我准备的拜师礼太过破烂寒酸。”
“能有多破烂寒酸?”
邵棠用下巴一指玉阶之上,“比他们还破烂,还寒酸吗?”
戚瑶顺着她的指示看去:
她发现,徒弟们的拜师礼大多是从仙市上淘来的奇怪花草,而师尊们的回礼也不过是些快放烂了的古籍剑谱。
邵棠笑道:“我家师姐说了,师徒相互赠礼不过是双方彼此敷衍,草草了事。每位峰主座下弟子千千万,早已习惯如此,不会在意的。”
戚瑶一面听一面点头,隔着衣袖摸了摸其下的木盒。
邵棠眼疾手快,一把捉住她的手腕:“你的手怎么了?”
她受了惊,声量不由自主地拔高,引得四周修士转头来瞧。
戚瑶迅速抽回手,将手藏回袖子里:“无事。走路不小心,摔的。”
“摔的?”邵棠努力压住嗓子,“你莫骗我。”
她认得的,那分明是刀伤,一截一截的,密密麻麻的伤,伤得周遭皮肤都发黄发黑,好像樵夫的手。
戚瑶硬着头皮:“对。”
邵棠不依不饶:“你到底做什么了?”
戚瑶含糊道:“没什么。”
正这当,江远辞高声道:“邵棠。”
邵棠立直身子望了望玉阶,又凶巴巴地扫了戚瑶一眼,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向前走。
戚瑶目送她登上玉阶,跪伏在宗主身前。
思绪渐渐飘远。
终于,江远辞高声念出了她的名字。
“下一位是,本届大比魁首,戚瑶。”
戚瑶无需抬眼,就能感受到无数道目光正聚集在自己身上。
她迈开步子,沿着众人自觉分出的路,走向清音宫中央。
偌大的清音宫内,只有她靴底踏地之声。
江远辞合起名函,用目光追随着她,一步一步,直到自己脚下。
他向她微微一笑。
戚瑶回给他一个平静的眼神。
她刚刚站定,阶上的八位峰主就像变戏法一样,凭空掏出了大把灵石和宝器,当场开始抢人。
“戚瑶,你若拜我太华峰,我收你做亲传弟子。”
一位峰主道。
“亲传弟子不过是个虚名,你家亲传弟子千千万,人家小姑娘去了且不是要被生生埋没了?还是拜我淮麓峰,灵石法器随你取用。”
另一位峰主道。
“师兄,用财物买通人心何等俗气。我兰若峰钟灵毓秀,戚瑶入我兰若峰,绝对是另一番作为。”
又一位峰主道。
各位峰主捧着见面礼争了一通,比当初推拒戚瑶入峰时更积极踊跃,几乎要当场斗起法来。
江远辞背对着诸位真君,手指搭在拂尘玉杆上,轻吐一口气压住笑意。
戚瑶站在原地冷眼旁观。
最后还是于渊清了清嗓子,说了句公道话:“都不要争了,我琢光宗一向以弟子个人意愿为先。戚瑶,你凭心意择选就好。”
此言一出,清音宫内登时安静下来。
“不过,”于渊话锋一转,“如果实在择选不出,也可选择余峨峰。一宗之主的弟子相比其余峰头,总会有些优待。更何况,比起其他仙师,你与本座更为熟悉。”
七位峰主难以置信地看向于渊,心说宗主师兄你这可不厚道,不许我们抢人,你自己倒抢得比谁都狠。
戚瑶微微一笑:“多谢宗主好意,弟子心中已有所慕师尊。”
她这样说,就是拒绝了余峨峰,拒绝了即将步入化神期的一宗之主。
于渊有些失望,但也只是颔首。
众修目瞪口呆,俱竖着耳朵,想听听究竟是哪位仙师打败了宗主,被戚瑶坚定地选择。
徐令也偏过头去,好事地看着其余七位师兄师姐。
戚瑶挺直腰背,说出了六个字。
第24章 拜师典锋芒初露 师尊名头太重,我受不……
“我选择,徐仙师。”
徐仙师?众修俱是一愣,一时并没有反应出来这位徐仙师究竟是何方神圣。
太华峰峰主侧身向于渊:“咱们琢光宗有姓徐的仙……”
他说着,忽然一顿,目光越过于渊,正好看到了“徐仙师”的半张俊脸。
他们琢光宗真的有徐姓仙师,只不过众修平日里并不称他为“徐仙师”,而是轻蔑地称他为“姓徐的”。
猛然听到这个称呼,徐令自己都反应了好久,才伸出一根手指,点在胸前的芍药花蕊间:“我?”
戚瑶已经走到玉阶之上,一级一级向他而来。
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直直地望着徐令,望得徐令毛骨悚然。
他看着戚瑶手捧的细长盒子,默默后仰,背脊紧贴交椅,心说这小白眼狼该不会是揣了把匕首上来,要当场宰了我,自己做峰主吧?
“徐师弟,你慌什么,拿出点做师尊的样子。”
于渊看不过眼,出声提醒道。
徐令快速扫了于渊一眼,摸摸身上的华服,这才想起自己的境遇,坐得端正。
于渊继续引导他:“徐师弟,你作为师尊,有没有什么要对自家弟子说的?”
徐令深吸一口气,于渊欣慰地瞧着他——
这可是他这位师弟在漫漫仙途中,以师尊身份说出的第一句话。
全场仙者皆屏气凝神,期待徐令的高见。
只听徐令郑重其事地清了清嗓子:
“不用跪,不用跪。”
他说得好大声。
戚瑶微微挑眉,于渊合上眼,捏了捏眉心。
戚瑶站在徐令面前,当真没有跪他,只是稍稍行了一礼,便递上手中的木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