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征猛地抬眼:“你什么意思?”
徐令将手里的糕点往地上一丢,干透的饼皮与玉砖相撞,碎末纷飞,零星几点溅到汪征脸侧。
“你师父师兄知道你见到了南陲以外的仙界,也知道你羡慕修为了得的仙者,可你就是不开窍,他们本身并不算成器,帮不了你,所以,他们选择用另外的法子成全你的心愿。”
徐令声线冰凉,言语之间毫无温度。
汪征不自觉地张开嘴,一个劲地摇头:“不,不……”
徐令稍稍歪头,一缕碎发从他脸侧飘落,发尾映着日光:“还不明白么?你师父师兄明知道你给他们端去的是有毒的糕点,可他们还是高高兴兴地吃了下去。他们知道你是觊觎他们身上的灵力才来加害他们,可是他们情愿的。”
他顿了一顿:“他们情愿将每个人身上微薄的灵力都凑给你,就像他们倾家荡产,为你凑出这个多宝冠,让你戴着风风光光地走出南陲,出来见世面一样。他们从始至终都尊重且维护着你的虚荣心,即使……以命作押。”
汪征剧烈颤抖着,一手按在玉砖上,一手抬起摸着发顶的多宝冠:“你……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你到底是谁?”
徐令直起身,半合着眼俯视汪征,碎光笼在他身周,映得他那张姣好的面容无悲无喜,好像神龛里的造像:
“吾乃……千岁楼主。”
“原来如此。”汪征低头喃喃。
千岁楼威名贯耳,他离开南陲游历的短短十日里,就反复听说过上百遍。
而他今日,居然亲眼见到了活的千岁楼主,此生,也算是无憾了。
汪征盯紧地上涂有剧毒的糕点,忽然扑身去抓。
徐令一掀袍角,抬靴去踩,正好将汪征的手和那块糕点一起踩在脚下。
汪征半趴在地,痛苦地惨叫出声。
徐令背着手,仍站得玉树临风:“你弑师灭门,罪大恶极,想死还不容易?只不过,在死之前,你要先把另外几件事交代清楚。”
他从怀里抽出一张微黄的纸,拍到汪征面前:“你的传信对象,长命子是谁?”
汪征艰难抬头,额上挤出几道长纹,冷汗在其间横流:“是……给我毒药药方的人……”
“废话。”徐令轻斥一声,“你是觉得我不识字吗?”
汪征上牙磕下牙:“我……我也是偶然得到长命子的传信,他将我的心愿复述得一清二楚,还……还说,他有办法帮我。我们一直都只是书信交流……”
徐令挑起一边眉毛,姑且信了他的鬼话。
汪征不加掩饰地舒了一口气。
徐令边将传信收回怀中,边窥了汪征一眼:“别高兴得太早,我还没审完呢。”
他转头看向玉清,话却是对汪征说的:“广陵宗宗主俞闻筝之死,可也是你的手笔?”
玉清对上徐令的目光,稍稍眯起眼——
她出发前往南陲的当日,曾收到徐令有关俞闻筝尸首异状的传信,在那封信中,徐令提及,这两件事,可能是同一人所为。
然而,等玉清到了南陲、了解过南陲事件的细节后,便将徐令的怀疑抛至脑后——
毕竟,汪征并没有要害俞闻筝的必要。
可如今,徐令会这样说,难道是……查到了汪征戕害俞闻筝的确凿证据?
玉清深吸一口气,静等徐令的下文。
听了徐令的问话,汪征茫然眨眼:“什、什么,俞老宗主他不是……寿终正寝吗?”
徐令没回他的话,只低下头,从袖间翻出了一枚小小的彩色石头:“这东西,是在老宗主卧房附近的发现的。”
他闭起一只眼,单用一只眼,透过透明的彩色石头,去瞄汪征多宝冠上的缺漏:“你自己都不知道这么珍贵的东西丢在哪儿了吧?是匆忙逃走时落下的?你有回去找过吗?”
汪征看着徐令手里的东西,哑口无言:这石头的确是他的,可他真的没有到过俞闻筝的仙府——
他连踏入广陵宗的资格都没有。
玉清端坐高台,不动声色。
她知道,徐令这样捕风捉影地泼汪征的脏水,其实是想逼着汪征说出更多有关长命子的信息。
毕竟,以汪征之力,或许无法暗害俞闻筝,但既然长命子有能力拿到汪征最珍惜的冠上之物,并将其丢到俞闻筝卧房附近诬陷汪征,那是不是说明,长命子触手颇长,若想毒害俞闻筝是轻而易举?
换句话说,长命子才是害死俞闻筝的真凶。
但汪征似乎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莫名多背了一条人命,可他却连一句辩解的话都没能说出。
三人陷入僵持。
“罢了,”玉清疲惫地摆摆手,“本尊乏了,来日再审,带下去吧。”
随即便有弟子进门来押人,徐令退开半步,负手垂头,举止很有些端庄,一双眉眼微弯,笑得明艳又危险。
褪下旧日玩世不恭的假壳子,他便是玉清的一把美丽又锋利的刀。
等众人散去,玉清轻轻叹了口气,累极地向仙座把手侧一歪,单手拄着额角,合上眼。
徐令转过身,见玉清如此,并未多言,只优雅地提着衣摆,缓步走上高台,来到玉清面前,两手搭在玉清的太阳穴上,轻轻揉按。
玉清掀起眼睑,看向徐令。
徐令将手从玉清的穴位处撤开,一手背在腰际,另一手越过玉清的肩,抵在仙座的靠背上——
他用行动将玉清禁锢在仙座与自己形成的狭小空间内。
玉清眯起眼。
徐令俯身凑近玉清,将下巴抵在她的锁骨上,嘴唇有意无意地蹭过她的耳垂。
“师尊……”他嗓音低哑,“数日不见,令儿想您……”
玉清被他蹭得心猿意马——
她知道,徐令口中的“想”,不是“想念”的“想”,而是“肖想”的“想”。
偏巧这时,徐令又带着滚烫的呼吸,叼住了她的耳垂。
玉清当即偏过头,两颊发热,眸色不复澄明:“别……别在这……”
这可是三十三门的议事大殿,至高无上的仙座所在。
但徐令伏在她肩上,丝毫没有要退开的意思。
玉清不得以抬起一条腿,靴跟踩在仙座边缘,膝头抵在徐令胸口:“逆徒,退下……”
她极力压抑着字句中的喘息之声。
徐令背在身后的手指一动,一道金色的结界封在昭明宫的大门之前,而后,他用那只刚刚施过法、尚带有碎光的手,抓住了玉清的脚踝,胸口压下,凑得更近了些:“师尊,这下没人能来打扰我们了。”
经过此前一夜,徐令已经精准拿捏住玉清的弱点,此时只消轻轻一勾手指,就成功让师尊再说不出第二句话。
玉清难耐地仰起头,后脑抵在仙座的靠背上,纤长素白的颈项上汗迹连连。
昭明宫空旷,任何细微的声音都被反复辗转回响,无限放大。
殊不知,这小别胜新婚呐。
第78章 惜离别百年化蝶 是神明,也是我的心肝……
徐令果然是有些过人的学习天赋, 他这一次的技术比第一次的要强上百倍,知轻重也知深浅,唯有一个喜欢浪/叫“师尊”的毛病还没改, 一声声叫得玉清羞赧欲死。
仙座附近的空气热得直打漩儿。
等到终于结束时,玉清依然坐在仙座上, 却已经不知道是怎么个姿势。
仙座繁复的刻纹里,充满了温热黏腻的液体。
“逆徒, ”玉清被他折腾了这么久,虚弱得不成样子,并没什么好话叫他, “好生把这儿清理一下……”
徐令正低头系着衣带, 闻言抬眼, 两只好看的桃花眼各被披散的发遮住一半, 目光从发丝间透出, 明艳又狡黠。
“遵命。”
他向玉清一笑。
纤长的指节翻飞几下,他快速系好所有衣带,抬手将三千青丝拢到一边。
接着, 他半跪下来, 指尖擒着一点光亮,细细游走过每一条刻纹,游走着游走着, 就游走到了一处别的地方。
仙座的玉质冰冷又坚硬,那个地方却滚烫又柔软, 对比颇为强烈。
玉清没甚准备地闷哼一声。
徐令的胆子如今已经大到不撤开手,就敢抬眼看着师尊笑。
似是邀功,似是胁迫,似是挑衅。
玉清双眼睁大一圈:“为师叫你清理仙座, 没叫你……”
她说到这里,耳尖一热,别开脸,闭口不言。
没叫你……清理为师。
“做都做了,不妨再顺手多做一点。”徐令满脸的天真纯粹,手下却在不安分地揉捻,“师尊从前,不都是这样教导令儿的吗?”
玉清一口气颤了三回,根本不敢开口驳他,生怕发出什么不妙的动静。
好啊好啊,她带他启蒙、教他与人为善的时候,可万万没想到这些道理会以这种方式反馈到自己身上。
真是……唔嗯……师门不幸。
徐令就这样借着“清理”的由头,又将师尊狠狠地欺负了一遍。
.
接下来的几日,外头的人都没能见到玉清真容,据琢光宗的可靠消息,仙尊近日连清音宫的大门都没出,估计是在为那神秘的长命子之事焦头烂额——
仙界怕是要有大劫临头了。
清音宫内,“焦头烂额”的玉清坐在柔软的锦被上,凝神看着手中的百宗协查函;徐令跪坐在她身后,顺眉顺眼地替她揉着腰。
“千岁楼可有消息传回?”
玉清盯着微黄的纸张,忽然开口。
“没。”徐令委委屈屈地吐出一字,“弟子办事不力,还请师尊责罚。”
他惯会撒娇打滚扮可怜,嘴上说得诚恳弱势,实则夜夜受罚的还不知是谁。
玉清并未将他假意请罚的话听到耳朵里去:“连千岁楼都查不到丝毫消息的……”
她说着,指尖微收,攥紧纸张:“该是何方神圣?”
这些天来,她号令百宗几乎要把整个仙界翻上个底朝天,却没能得到有关“长命子”的只言片语……
她决定,亲去一会。
“令儿,为师跟你打个商量。”玉清侧过头,“你今晚……折腾得轻一些,为师明日……想下床。”
她磕磕绊绊、吞吞吐吐地将这番话说完,耳尖两颊已然红成一片。
徐令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拇指找到玉清的腰窝,轻轻按了一下,玉清的半边身子便在他手中酥软了下去。
“令儿,听话。”
玉清拍了拍徐令作怪的手。
“好吧。”徐令吐出一口气,将下巴垫在玉清的颈窝里磨蹭,“令儿便辛苦忍耐几日……不过,事后,师尊要加倍补偿令儿……”
他说着,侧过脸,温热的吐息包裹住玉清的耳朵:“可好?”
加……倍……补……偿……
玉清摸摸自己的腰,咬着牙:“好,为师答应你。”
正这当,只听“嗖——”地一声,似有什么利器破风而来,钉在了外间的书案上。
徐令像受了惊的兔子一样,登时立起身子,同时竖起耳朵。
“谁?!”
外间一片死寂。
玉清垂着眼睑,眸色一沉:
这可是她的仙府,她本身在镇守在屋中呢,居然就有人突破重重结界,将暗器投了进来。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徐令注意到玉清骤变的气场,利落收回正欺师灭祖的手,顺着自己的衣领袖口一路理下,同时紧盯内间的门,低声请示:“师尊,我去瞧瞧。”
“嗯。”
玉清从喉咙里滚出一声,同样掀起眼睑。
徐令翻身下床,压着步子行至门前,将门推出一条窄缝,侧身而过。
门随即合上。
玉清独坐内间,面无波澜——
她大概能猜到,此事出自谁人之手。
毕竟,放眼全仙界,能顺利潜入琢光宗,甚至将暗器递到她眼皮底下的人,屈指可数。
而会作出这样的把戏的,只有一个。
长命子。
外间始终安安静静的,并没有打斗的声音。不多时,徐令便拿着两样东西,折了回来。
“师尊,我仔细检查过了,人没进来。”他完全放松下来,步子很大,走得袍带当风,发尾在腰后轻甩,“我在师尊的书案上,找到了这些。”
他将搜来的物什双手奉给玉清。
其中一件是张泛黄的信纸,另一件是把小指长短、分外精致的贝壳小刀。
信纸最上端有条整齐的豁口,想来,这张纸应该是被串在小刀之上,随小刀一起被投进来的。
纸上寥寥数语,言简意赅:
听闻仙尊在寻我,迟不现身,实有不恭。不妨明日午时,玄铃峪一会。
玉清眯起眼,指尖捻着落款处的“长命子”,目光却落在“玄铃峪”三个墨字之上。
她许久没有见过这个名号了,乍然一见,竟还有陌生。
那是昔日垂花宗本宗的所在,也是葬花之役的古战场。
徐令侍立一旁,小心观瞧着玉清的表情:“师尊,我们……可要赴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