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女官闻言,立刻心领神会地带着殿内侍候的一众侍女全部退了出去。
李檀玉见她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忍不住笑道:“什么事呀,神神秘秘的。”
“小公主生辰宴那日,我曾到姨母宫中小坐,那时梓女官端了一盏参茶进来,说是用陛下赏赐的人参泡的。姨母可还记得?”
李檀玉点点头,“自然记得。那些人参都是极珍贵的千年老参,是陛下在小公主出生那日亲赏的,让本宫好好补养身子。”
苏嫽谨慎地往窗外望了几眼,确定无人偷听之后,才压低声音说:“那是毒参。”
李檀玉吓了一跳。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摇头,“怎么可能?那是陛下亲自赏的东西……”
“姨母若是不信,可以问问清落夫人。清落夫人精通医理,我今日特地带她一同入宫,就是为了给姨母看病的。”
李檀玉见她说的如此认真,脸色渐渐凝重。她掩唇咳嗽起来,边咳边说:“那便请清落夫人进来看看吧。”
苏嫽立刻站起来,亲自跑出去请乌啼。乌啼一身侍女打扮,李檀玉险些没认出她来。她进了殿,先懒洋洋地打量了李檀玉一番,才说:“娘娘服用那参茶有几日了?”
李檀玉蹙眉回忆着,“约莫有一个多月了。”
乌啼走过去,替李檀玉把了把脉。殿内安静的落针可闻,苏嫽的心紧紧揪着。好半晌,乌啼才把手从李檀玉的细腕上移开,“娘娘确实中了□□参的寒毒。且娘娘饮用毒参茶已有些时日,若要解毒,非一朝一夕之事。”
苏嫽忙追问道:“夫人可有法子解毒?”
“法子自然有。”乌啼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李檀玉,慢悠悠地说:“只是此毒凶险,用药需十分谨慎。我得日日给娘娘把脉,根据娘娘的身体状况调整方子。娘娘按照我的方子煎药服下,半月后便可好转。”
李檀玉的手慢慢紧攥成拳,指甲嵌入她细嫩的掌心。
她仍是不敢相信,陛下竟会赐毒参给她。她与楚安帝多年夫妻,恩爱非常,他为何要这般算计于她?
李檀玉脑中一片混乱。
“怎么,娘娘是不相信我吗?”乌啼懒洋洋的声音打断了她冗长的思绪。
李檀玉恍然回过神来,虚弱地摇了摇头。她这几日身子确实越来越差,她早就怀疑有人在她的饮食里做了手脚。只是没想到,那个人会是她朝夕相处的枕边人。
再者,清落夫人是嫽儿请来的。嫽儿是绝不会害她的。
李檀玉轻咳几声,说:“多谢夫人肯替本宫诊治。那就劳烦夫人以后每日都入宫一趟,帮本宫调理身子。夫人入宫时切记莫要走漏了风声,只说是来看小公主的便是。”
“好。”乌啼答应的十分爽快。
虽说今日之事出乎她的意料,但答应替玉贵妃诊治对她来说确有好处。她正好可以借此入宫的机会,好好探查一番这皇宫里头的布局。
苏嫽坐着陪李檀玉说了会儿话,再三叮嘱她好好休息。临近晌午,梓女官进来禀了一声,说陛下要过来看小公主,顺便陪李檀玉一起用膳。苏嫽这才恋恋不舍地起身告辞,“那嫽儿先回去了。姨母一定要注意身体,嫽儿过几日再来看望姨母。”
“好。”李檀玉微笑着目送她出了殿门。门关上的一瞬间,她脸上的笑意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阿梓。”她将梓女官唤到身边,低声嘱咐,“往后小厨房煮的参茶,皆由你亲自端给本宫,不必再让旁人经手。”
眼下还不能打草惊蛇,面上的功夫得做足了才行。起码得装作每日照常饮下参茶的样子,才能不让楚安帝起疑。
梓女官忙颔首应下。
李檀玉虚弱地坐回软榻上,一手扶额,只觉头痛欲裂。头昏昏沉沉的,她拧眉闭上眼,一片混沌之中,她想起了李檀珠。
在她的记忆里,檀珠就如盛放的牡丹一样美。可就是这样美好的檀珠,却染了无名之症,只能躺在狭小的床榻上,一点一点地消磨掉最后的时光。
起初,李檀珠只是有些咳嗽,就连大夫都觉得她只是染了风寒,服几副药便好。可后来,檀珠的病却越来越重,连水都咽不下。
檀珠生病的时候,苏嫽已经七岁。那时她忧心檀珠的病,还特地向楚安帝请了旨,出宫亲自照顾了檀珠一段时日。
李檀玉蓦地睁开眼睛。
檀珠起初的病症,实在与她如今的症状太过相像。
她蹙着眉,慢慢思索着檀珠生病前发生的事。一个可怕的想法在她脑中慢慢浮现。
*
香玉小院。
苏嫽坐在梳妆台前,仔细挑选着妆奁里的首饰。今晚是花灯节,她要打扮的漂亮一些出门。
她挑了几支步摇在头上比量了一下。铜镜里映出身后容渊的脸,他正专心致志地看着苏嫽,神色认真,好像在看一件稀世珍宝似的。
苏嫽忍不住笑出声来:“阿渊,你看着我做什么?”
容渊弯唇朝她笑,用干净的眸子看着她:“姐姐好看呀。”
“你呀,净会说好话。”苏嫽没理他,笑着去一旁的匣子里翻找耳坠。
容渊靠近了些,伸手替苏嫽拢起她乌黑柔顺的头发。趁苏嫽不注意,他将她的头发一缕缕摊在掌心,埋头深嗅。
是他熟悉的晚香玉味道。
容渊的视线落在苏嫽白净的后颈上。他喉结动了动,轻声说:“我来替姐姐画那朵虞美人吧。”
苏嫽点了点头,笑着说:“好呀。让我看看阿渊的画技怎么样。”
容渊拿起桌上搁着的笔,在盛着花汁的碗里蘸了蘸。他将苏嫽的长发拢到一旁,露出那片如雪般白皙的肌肤。她发间残存的晚香玉的甜香和淡淡的脂粉香混在一起,细腻绵长。
容渊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收敛心神,在她颈上落下第一笔。
歪了。
容渊皱起眉,又提笔将那片花瓣描了几遍,试图弥补。可却越画越难看。
他的手腕不稳。
因为他的心思根本不在这朵虞美人上。
花汁散出馥郁的甜香,殷红的颜色在她素白的颈上铺开瑰丽的图画。容渊停了笔,抿了抿干涩的唇。
那日在康衍宫的偏殿里,他曾彻彻底底地占据过这片领地。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日殿中的情景。香气催起欲念的火苗,一个疯狂的念头不合时宜地从容渊脑子里跳出来。
只尝过一次滋味怎么够。姐姐是他的,是他一个人的。总有一天,他会彻彻底底地占有姐姐。
“怎么不画啦?”苏嫽抬起脸,从镜子里看向容渊。
容渊垂下眸子,望着那片丑陋的花瓣,忽然想起白天乌啼对他说过的话。
“你得让她知晓你的心意。”
心意么?
容渊低着头,就着笔上剩下的花汁,心烦意乱地在她颈上胡乱画了一笔。
苏嫽微微蹙起眉,还没来得及嗔怪他,容渊忽然弯腰凑到她耳边,低低地说:“阿渊好喜欢姐姐。”
第37章 烈火(十四) “姐姐别怕。阿渊在这里……
嫽愣了片刻, 很快笑起来,转头在他额上轻轻敲了一下:“以前怎么没发现,原来阿渊这么爱撒娇的。”
她捏了捏容渊的脸, 杏眸里闪烁着晶亮的笑意,“好啦, 姐姐也喜欢阿渊。快帮我把花画好, 等下就出门了, 要来不及啦。”
容渊眼底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落寞。
他知道苏嫽根本没把他方才说的话当回事。她以为他只是小孩子心性,在和她撒娇罢了。
容渊重新拿起笔,恹恹地描出虞美人歪歪扭扭的轮廓。他的画技实在拙劣, 也就苏嫽不甚在意,由着他在她细嫩的颈上肆意勾勒。
苏嫽一边抿着口脂,一边打趣他:“阿渊画的真好。”
她眼睛里含着明晃晃的宠溺,落进面前的铜镜里,再映进容渊的眼里。容渊无趣地撂下笔,“姐姐笑话我。”
苏嫽侧过身子,对着铜镜照了照。她捏起帕子的一角把花瓣四周多余的花汁擦掉,抬手将垂落在颈后的长发挽起来。
铜镜里映出一朵歪斜不堪的花。苏嫽无奈地叹了口气,也罢, 画的还算凑合。
她将挑好的步摇仔细簪进发间,起身牵住容渊的衣袖, “我们走吧。”
京城的大街小巷早已挂满了明亮的花灯。一盏盏精致漂亮的花灯或悬在枝头,或悬在檐下, 温柔的光凝在一起, 溶着无边月色,仿佛落下了一场特殊的白昼。
街上人来人往,路边摆着各种各样的小摊。苏嫽拉着容渊在一处卖面具的摊子前停下, 指着那些花花绿绿的面具问他:“阿渊,你喜欢哪个?”
容渊瞥了一眼,立刻嫌弃地扭过头:“太丑了。”
“可是这是习俗嘛!”苏嫽拉着他的胳膊轻晃,“你看,别人都着,就我们不戴,旁人会觉得奇怪的。”
容渊这才抬眼打量起四周来往的行人。果然,每个人脸上都戴着一张略显夸张的面具,有老虎、狮子、狐狸……还有好多他不认识的花样。
苏嫽拿起一张精心绘制的狐狸面具往脸上比量了一下,转身给容渊看,“阿渊,我戴这个好不好看?”
她冲他快活地眨眼,明亮的水眸里映着花灯的柔光。像湖心里漂着的一点亮,又像从夜空上掉下来的星星。
容渊望着那点亮,一时怔住。他鬼使神差般地走上前去,握住苏嫽的手腕,轻轻把那张狐狸面具从她脸上移开。
苏嫽灿烂的笑脸毫无遮挡地映进他眸中。细细的柳叶眉弯成漂亮的弧度,连眼睛都成了俏丽的月牙儿。
“怎么啦?不好看吗?”她露出失望的神色。
容渊摇摇头,露出笑来:“很好看。姐姐戴什么都是好看的。”
他将狐狸面具重新戴在苏嫽脸上,亲手替她把系绳系好。
苏嫽这才重新高兴起来,一边扶着脸上的面具,一边催促容渊:“阿渊也挑一个嘛。”
容渊蹙着眉,视线在一众琳琅满目的面具上扫了好几圈,最终还是兴致缺缺地扭过头,对苏嫽说:“姐姐帮我挑一个吧。”
“我看看……”苏嫽在摊子前仔细地挑挑拣拣,“这个怎么样?”
她手里举着一张可爱的小猫面具,递到容渊面前,“阿渊戴这个一定很可爱。”
容渊看着她手里的小猫面具,下意识地皱了眉。然而不等他开口拒绝,苏嫽已经将面具罩在了他的脸上,双手绕到他脑后,温柔地帮他将面具系好。
晚风拂过,她袖中暗香浮动,如袅袅熏香。
拒绝的话瞬间顺着喉咙滚回了肚子里。容渊安安静静地站着,待她系好,才轻声说:“多谢姐姐。”
苏嫽对她挑选的这张面具十分满意。她打量了容渊好一会儿,心满意足地挪开眼,从荷包里取出银子递给摊贩。
“我们去放河灯吧。”她牵着容渊的袖子,步履轻快地往梧河边走。
夜色渐深,人也渐渐多起来,尤其梧河岸边,几乎到了人挤人的地步。苏嫽买了两只河灯,好不容易才拉着容渊从人群中挤过去,寻到一处狭小的空地。
河面上漂着数不清的河灯,光彩斑驳,梧河仿佛变成了一条挑染过的绸布。
“好不好看?”苏嫽把手里的河灯轻柔地放在河面上,看着它顺着水流一点点漂远。
“好看。”容渊漫不经心地把他的那盏河灯丢到河里。他站着苏嫽身后,护着她不被来往的人流挤到。
他其实不喜这样热闹的场合。在他的记忆里,夜晚总是清冷萧瑟的,不该有光,不该有人语,不该有一丝人间气。
容渊垂下眸子,望着蹲在他身旁的苏嫽。她穿着绣海棠的软罗裙,红色的裙摆叠在地上,像一地靡丽的花瓣。
他慢慢蹲下身,双手捧起她的裙摆,不让河边的湿泥脏了她的新裙。
*
梧河上游。
宗琉坐在一张矮木凳上,小心翼翼地提着裙摆,拿帕子去擦鞋上沾着的泥。
慕容琅嫌弃地看了她一眼。
这女人未免也太娇气了些,哪有走路不沾泥的?就那么一丁点泥,也值得拿绸帕去擦。
慕容琅等了一会儿,终于不耐烦了。他白天本就受了不小的气,这会儿心里烦躁的很。他一把拿过宗琉手里的帕子,蹲下来亲自替她把鞋上的泥擦干净,“这下行了吧?孤带你出来是来看河灯的,不是在这儿看你擦鞋的。”
早知带这个女人出门会如此麻烦,他就不该一时心软,答应宗琉带她出来玩。
宗琉咬着唇,极小心地松开手,低头理平裙上的褶皱。
慕容琅从侍卫手里接过河灯,递了一盏给宗琉。他事先安排侍卫把附近的人都驱走了,这才得了这么一块僻静的去处。因是上游,河面上的灯并不多,他随手把河灯扔进河里,不耐烦地解释:“喏,就像这样,把河灯放进河里。”
宗琉小心地把河灯放在水面上,用手轻轻推了一下。
“我知道的。”她怯生生地咬着唇,“西洲的花神节也有类似的习俗。”
慕容琅几乎是下意识地嗤笑出声:“想不到好战嗜杀的西洲子民,竟还有这等闲情逸致啊。”
“你……你说什么?”宗琉一下子站了起来,“西洲才不是什么嗜杀之族!”
慕容琅挑眉睨她一眼,“怎么?西洲整日派兵骚扰我大楚边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如此残暴之举,还说不是嗜杀之族?”
“你胡说!”宗琉急着分辩,素白的小脸都涨出了几分红,“做下这等恶行的明明是你们大楚!分明是你们大楚惦记上了西洲的宝物,派铁骑压境,扰得西洲子民夜夜不得安睡。”
慕容琅只觉可笑,“你是西洲神女,自然要替你们西洲人狡辩了。”
他自十岁起便跟着楚安帝学着治国理政。父皇自小便教导他,西洲人残暴嗜杀,残害无数大楚子民。他那时便在心中暗暗立誓——
他日若能做得国君,必定倾尽大楚之力,荡平西洲,永绝祸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