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柳从准说了这样一句话,语气中透着几分轻佻,叫她不怎么舒服。在听到她是给周宸游送信时,他的目光才收敛些。
她见人虽然不多,但也不是不会看人,只一眼,她便觉得柳从准不是正经人。
“思思,我们去千金楼吃饭吧?”周宸游问,并没看她。
“嗯。”梁思思低头瞧着两人相距一寸的手,前后摆动却怎么也碰不到一处,就像两人的命运,很近,但永远不会交集。
若是此时他们没在演戏,那该多好。
用饭期间,周宸游不发一语,时不时望向窗外,似有心事。
梁思思自顾自吃着,这千金楼新出的菜式美味不美味她不晓得,她只晓得口中的东西尝着苦涩,然而这是她自己选的。
*
华灯初上,正是热闹的时候。
饭后,两人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街上。
身边站着喜欢的人,原本是一件美好的事,可若是这人的心不在你身上,那便是一件悲伤的事。梁思思踩着碎步,周宸游不说话,她也不说。
走了许久,终于,周宸游开口,他没敢看她,低着头道:“思思,你,你先自个儿逛逛,我去个地方,稍后过来接你。”
他知道自己在利用她,也知道自己对不起她,可他就是想去找柳从准,发疯一样地想。他们快两月没见了,思念早在他心头长成了密密麻麻的藤蔓,勒得他心口疼。
梁思思扬起眸子,她怎么会不清楚,他找借口是去见柳从准。“好,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早点回来。”
她看破不说破,甚至可以为他去欺骗老侯爷,说他今晚一直跟她在一起。
“早点回来”,听到这几字时,周宸游才将目光移到梁思思脸上。她为他做的一切,他很感动,也很感激。
只是,她要的东西,他永远也给不了。
“谢谢。”他凝望她,沉重地说着,眸中荡满愧疚与懊恼。语毕,他转身,急急忙忙地跑去缘牵戏园。
梁思思站在原地,自嘲地笑了笑,目送周宸游的背影远去。她在想,或许,他看到柳从准的另一面就会死心。
应该吧……
她仰头看向夜空,乌云密布,估计快要下雨了。
繁华的街头,行人络绎不绝,不远处正站着两人,一个拿着吃食,一个拿着面具。
“想不想跟上去看戏?”元千霄拿着个苹果,“咔嚓”一口咬下。“不看我们就回去。”梁钊说了,从今晚开始他不得留宿在宣宁宫,那他们俩相处的时间便会减少大半,所以他是真不愿浪费时间跟踪人。
“你闭嘴。”梁缨探出脑袋瞧人,其实她对梁思思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
“有什么好看的。”元千霄斜靠在墙上,咔嚓咔嚓地咬着苹果,“不如我们回去练手,再不练,你可就没机会了。”
第47章 我愿意嫁 父皇竟然答应了!我好吃惊!……
“你什么意思?”听得那几字, 梁缨瞬间扭过头,不解地望着元千霄,这不解下又有些心慌, 什么叫再不练就没机会了。
元千霄无所谓地挑了挑眉, 看她这样子, 应该不清楚淮越国与劲武国之间的事, 不清楚也好,省得他们之间有隔阂。“我打算回淮越国接娘亲过来。”
“啊?”梁缨听得更加迷惑, 细眉微蹙,问道:“你去接娘亲过来?做什么, 一起在天巽国当人质?”
万万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元千霄莞尔, 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笨死了。”他牵着她的手往回走, 比她快一个身位, 故意没让她看自己的脸,“因为我打算娶你。”
“……”梁缨懵懂地眨眨眼,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话。
他要娶她?而且, 他准备回淮越国将自己的娘亲接过来, 那不就意味着,他打算入赘?
原本她想, 先勾得他离不开自己,再对他威逼利诱一番,强迫他入赘,结果他自己说出来了,这让她有种无处使力的感觉。
许久不见梁缨说话,元千霄回头, 用力咳嗽一声,“你,不说两句?”
梁缨抬头,一脸迷茫,摇头道:“说什么?”
仿佛被这问题问倒了,元千霄怔了一下,一本正经道:“我说,我要娶你,你父皇答应了,等我从淮越国接回娘亲,我们就能成亲。”
如此说来,今早父皇寻他去御书房定是为了这事。梁缨垂着脸,也不晓得为何,此时,她内心毫无波动,只得做出一副夸张的神情道:“不可思议,父皇竟然答应了!我好吃惊!”
元千霄:“……”
忽然,他笑了起来,笑声清脆,散在热闹的街头,眨眼间便没了。
“假地不行。”他抬手拨了拨额角的碎发,轻快道:“倘若我没记错的话,你去圣清道观的前一晚,我问过你一件事,还给你时间考虑,现在该给答案了吧?一句话,愿意还是不愿意?”
一对上他的目光,梁缨立即别开眼,她当然知道他在问哪件事。她早想好了,可真要当他的面回答,她说不出口。
“说啊,你愿不愿意嫁给我?”元千霄又问一句,不待她回答,他果断自己说了,“愿意!我替你答,反正你心里一定是这么想的。”
心思被人戳中,梁缨娇俏地跺了跺脚,羞赧道:“没有的事,你胡说!”
“嘁,我还不了解你么。”元千霄松开手,长指从她的指缝间穿过,改为十指相扣,他故意放慢步子,侧头调侃道:“其实公主心里喜欢我喜欢得要命,但嘴上就喜欢说,我不是,我没有,我不想。”
“你混蛋!”梁缨被说得语塞,恼地想揍人,伸手便往元千霄的腰间掐。
“嘶。”元千霄跟着跳了一下,长臂往梁缨的腰间搂去,语带威胁道:“你再掐,我要正夫纲了。”
“是你嫁给我,我正妻纲还差不多。”梁缨揪着元千霄的衣领踮起脚,她望进他的双眸,里头覆满了道上的灯火,明亮而璀璨,而她在最中间的位置,“你何时走?”
“四日后是你母妃的忌日,我陪你祭拜完就走。”元千霄扶着她的腰,两人默然对视,谁也不管道上行人的目光。
“你怎么知道四日后是我母妃的忌日?”道上人来人往,太亲密得脸皮足够厚,而梁缨的脸皮还不到这么厚,她落下身子,闷闷地往前走去。
元千霄越过梁缨,拉着她快走了几步,“有心什么都知道,可惜啊,你对我一点都不了解。”
“嗯……”梁缨噤声,仔细一想,还真是,她对他的过去一点都不了解。
从今日开始了解也不迟,只是,过几日他便要回淮越国,他们俩得分开一段时间。
*
顺着记忆中熟悉的路线,从大街转到小巷,左拐右拐,最后,周宸游停在了缘牵戏园后院。
他惴惴不安地站在屋檐下,没敢上前敲门,生怕看到柳从准自责憔悴的面庞。
若是梁淳梁缨守信用,他如何会落到这步田地。
周宸游无力地吐了口气,探手往怀里摸去,只有一锭银子。千金楼的饭菜太贵,而他出门时也没多带银子,剩下的自然少,何况这些银子还是他以前卖字画挣的,家中财产早已被父亲挥霍一空,哪里轮得到他拿。
也罢,多少都是心意,他刚走上石阶,手都没抬,“哐”地一声,小门开了。
里头出来两人,一男一女,男的正是柳从准,他亲昵地搂着一个妇人,姿态暧昧。那妇人三十来岁,身子丰腴,面如满月,长得也有女人味。
见着他,妇人面上一愣,随即“咯咯”地笑了起来,似是嘲弄。
周宸游讷讷地看着柳从准,浑身僵硬,犹如被人推入了冰天雪地里,他颤声道:“阿准,你……”
“阿准,你长本事了啊。”妇人拉着柳从准的腰带,暧昧地倒在他怀里,柔声道:“连我们都城第一公子都是你的入幕之宾,真是了不得。”说着,妇人朝周宸游抛了个媚眼,“小侯爷这长相确实俊,我瞧着都心动。可惜啊,是个龙阳癖,暴殄天物。”
“夫人说笑了,阿准从头到尾都是您的人。”柳从准瞧也没瞧周宸游,搂紧妇人笑得一脸谄媚,此刻,他的声音跟平日里大相径庭,是清朗少年音,不带一丝女气。
“……”周宸游怔然,喉间发紧,一句话也说不出。“啪”,心里坚持数月的东西塌了,碎了,被人无情地踩在脚底下。
原来,他从未了解过柳从准,那些他以为的东西,全都是假的。
“哦,是么。”妇人扭着丰腴的身子,得意道:“你说清楚点,自己是什么东西,好叫他死心。”
“是,阿准听夫人的。”柳从准回过头,冷脸直视周宸游,“小侯爷不会以为我真有龙阳之好吧?错,我只是看上你的钱而已。只要有钱,你让我扮男人我便扮男人,你让我扮女人,我便扮女人。上次你给过钱,我给过人,钱货两清,我们再无瓜葛。”
“呵呵。”妇人看着周宸游傻眼的模样笑得花枝乱颤,拨高嗓子道:“你以为阿准想从良做普通人么?不,他就不是这种人,他只爱钱,所以我们的俩也只是玩玩而已。”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利箭,一箭又一箭,将他整个人都射穿了。周宸游握紧拳头,心底涌起万般不甘,他以为自己找到了能共度一生的人,没想对方是个骗子。
两月前,他是都城第一公子,而今,他是人人唾骂的怪物。
他愿意为他放弃一切,包括自己的身份名声,没想到头来,自己爱上的只是一个幻象。
“可怜啊,这幅伤心欲绝的模样,哪家姑娘见了都会心疼。”妇人摇头叹息,勾了勾柳从准的下巴,“我们走,春宵一刻值千金。”
“是。”柳从准点头,揽过妇人一步步走下台阶。
怒喊一声,周宸游冲上去打人,不料妇人身边跟了不少练家子。六个打一个,他虽习过武,但也不是日日练,自然算不上精通。
“嘭”,混乱间,一名黑衣人一拳打在周宸游的脸上,倏地,他只觉眼前一黑,重重摔在地上。
随后,六名黑衣人全围了过来,对他一通拳打脚踢,叫他连站都站不起来,只能被动挨打。
柳从准立在轿前,冷眼旁观。
“行了行了,你们快停下,真闹出人命我可是吃官司的。”半晌,妇人抬手制住黑衣人,怜爱地瞧了眼地上的周宸游,转身走进轿子。
黑衣人离去后,周宸游狼狈地躺在地上,方才被人踢中了脑袋,脑子晕眩,视线也跟着模糊了。
他抽着气,失魂落魄地望着一处,而那顶软娇就在他面前走过,越走越远,越走越远。
“轰隆”一声,一道惊雷劈下,没一会儿,天上便下起了大雨,街上混乱一片,收摊子的收摊子,关门的关门,行人各自回家。
“嘶……”周宸游咬牙从地上站起,踉踉跄跄地往回走。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大雨倾盆而下,如黄豆一般,全打在他脸上。雨水从头顶连绵不绝地滴落,他浑浑噩噩地走着,脑中一片空白。
世间这般大,他竟不知该去何处。也是,这都城里还有他的容身之处么。
这会儿,主道上空无一人,来不及回家的行人都抱着脑袋躲在屋檐下。雨声很大,可他却觉得很静。
*
“啪嗒啪嗒……”
周宸游离开后,梁思思一直站在原地没动,她怕周宸游回来时寻不到她。
下雨了。她抬头往缘牵戏园子的方向看去,想想还是进店铺买了把油纸伞,一路慢慢走过去。
看清柳从准的真面目后,他会如何?心灰意冷么?
还没等她走几步,周宸游便出现在了视线里,他垂着脑袋,用力擦着嘴角的鲜血,身子一瘸一拐的,一看便是跟人打了架。
去之前,他穿着一身洁白干净的袍子,而眼下,白袍脏兮兮的,又是血又是泥。
“你们看,那不是小侯爷么?”
“还真是小侯爷,他这是被人打了?”
“谁会打他啊。”
“你们不知道吧,他喜欢男人。”
“喜欢男人就该被人打?什么破道理。”
流言入耳,梁思思愈发难受,她撑着伞,快步朝周宸游走去。
“扑通”一声,周宸游双腿一软,直直跪在地上,他木然盯着地上流动的雨水,神情呆滞,仿佛被人夺了魂魄。
倏然,头顶的雨水停了,素色裙摆在眼前飘然一荡,裙摆下是两只湿透的白绣鞋。
他呆住,缓缓往上看去。是梁思思,她撑着伞,面容平静。
每次他狼狈的时候,她总会出现,儿时一次,两月前一次,今日一次。
梁思思蹲下身,将雨伞倾斜给周宸游,淡淡道:“你受伤了,我带你去看大夫,别淋雨,容易得风寒。”
周宸游一瞬不瞬的望着她,此时,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但他最不愿见的人就是她,“你走吧。”
“我带你去看大夫。”梁思思没走,又说了一句,撑伞的动作倾斜地更厉害,她眸中似有水雾弥漫,出口的声音很轻,“你方才答应过,要送我回王府。”
“……对不起。”周宸游别过脸,停顿片刻,再次转向梁思思,哑声道:“我食言了。”
对不起这三字,梁思思最不愿在周宸游口中听到,可是周宸游总对她说这话三字,她伸手扶他,“起来,我们一道去看大夫,等看完大夫,你送我回王府。”
他撑着地面起身,忽觉眼眶一热,哽咽道:“好。”
*
马车回到宣宁宫已是戌时过半的事,夜空里乌云密集,天际闪过一道道紫光,下雨在即。
澜语等在大门前,使劲拍着嘴巴打去困意,见两人过来,双眼一亮。“公主可算是回来了,叫奴婢好等。”他们俩回来,澜语提着的心便算是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