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元千霄不假思索道。不知从何时起,对于父皇的命令他会毫不犹豫地听从,绝不说半个“不”字。
“记住一句话,女人只是你利用的工具,绝不能投入太多感情。”元旭中用力按了按元千霄的肩头,“去吧。”
“是,儿臣谨遵父皇教诲。”元千霄点头,翻身上马。
*
“嘭!”“嘭!”“嘭!”每隔六丈,开路人便会放一响礼花。
梁缨捧着蜡烛稳稳坐在花轿里,偶尔往外头瞧几眼。
淮越国的风俗习惯跟天巽国截然不同,街上百姓每人手里都拿着一只白蜡烛,夜色一落,烛光星星点点,犹如一条长长的灯河。
这条路上的人有个特点,男人在额间箍一条细细的三色麻绳,女人也带,但她们带在发辫上。
一等花轿进入主道,所有人都开始高喊,“恭迎太子妃……”
梁缨挺直身板坐着,时不时往后瞧一眼,怕元千霄半天都不回来,怕他又被元旭中洗脑。
谁想她一看,他便来了,骑马越过众人行至花轿的前头。
从渡口到皇宫,约莫走了一个半的时辰。越靠近皇宫,周遭越是热闹,百姓的穿着打扮也不同,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没了那条三色麻绳。
她想,这兴许是淮越国百姓等级。
夜幕落下时,黑暗将天边吞没,花轿恰好进入皇宫,在东宫大门前停下,而元千霄先行一步进入正厅。
淮越国的皇宫与天巽国相比自然要异域些,但也没太异域,不同在细节。这些地方与梦境中的一模一样,梁缨瞧着不是个滋味,奈何今日是她大喜之日,只能暂时将那些百转千回的情绪压下。
东宫的院子里头几乎站满了人,看穿着,他们有的是官,有的是皇子,有的是皇亲国戚。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门口太监点燃了手中的炮竹,喜婆笑呵呵地扶着梁缨往正厅里走。
“她便是天巽国的大公主?”
“瞧不出模样,听说长得很是一般。”
“这双眼睛瞧着倒是水灵,若是长得一般,该是其他地方难看。”
“她可是天巽国的大公主,再难看,九弟也得娶。”
“那倒是。”
“不就是女人么,关了灯都一样。”
……
从门口走到正厅也就一刻钟的事,可在这一刻钟里,梁缨听了不少难听的话,
人群最前头站着十几位皇子,说话也最是难听,他们都穿着白衣赏,而其中一位,她在梦里见过,元永谙。
*
厅中高挂大红“囍”字,前头坐着八位穿白衣裳的老人,各个都在八十以上,元旭中反而不在,也不知是习俗还是故意不在。
等梁缨站定后,喜婆便放开了她,接着,宫女接过她手中的蜡烛往高堂上放。
“啪啪啪”,众人鼓起掌来。热闹的掌声中,她侧头瞧了眼元千霄,他冷着个脸,冷地像是结了层密不透风的寒霜。
“时辰到,太子,太子妃行婚礼……”礼官站在一侧高声喊道,“天地为证,日月为媒,请太太子将信物交于太子妃,从此同心同德,永谐鱼水之欢。”
礼官说话间,一名宫女捧着红木托盘过来,托盘上头摆着一只金子做的雄鹰,展翅欲飞,栩栩如生。
梁缨低头望着托盘上的雄鹰,跟元千霄背后的刺青一模一样。这算几个意思?他们淮越国的婚礼她还真不太明白。
元千霄伸手拿过雄鹰交给她,一句话都没说。
“……”梁缨讷讷地接过雄鹰,没人同她说新娘子该做什么,该说什么,她只能按礼官说的走。
既然他给了信物,那她也该给吧。
等新婚夜,她打算将那只金箭交给他。不管他还记得不记得自己,他都是自己喜欢的人,因为他的心还是她的。
“礼成,开宴。”
*
酒席一开,院子里当即热闹起来,人声鼎沸。
喜婆扶着梁缨走去新房,澜语跟在后头,好奇地问了一句,“你们淮越国的成亲礼仪好生奇怪。”
“风俗不同呀。”喜婆咧嘴笑着,眼角纹路颇深,“听说你们天巽国的新婚夜有诸多礼仪,像什么挑喜帕,喝交杯酒,结发扎裙摆,我们淮越国可没这些花头,也兴不闹洞房,等太子过来揭开太子妃的面纱,那便是最后一道礼。”
“原来如此。”梁缨低低地叹了一声,前世,她并没跟元千霄成亲,自然也没经历过淮越国的婚礼。
“哐当”,新房门口站着四名宫女,四人长得一模一样,细看也分不出。
梁缨诧异地往四人瞧去,这还是她头一次见四胞胎,但也没多瞧,径自进屋。她一坐下,四人便走了,房门又被合上。
澜语收回视线,小跑到梁缨身边问道:“公主闷不闷,先将面纱揭开吧,等九皇子来了之后再合上不迟。”
“不用,我不闷。”梁缨摇头,抓住澜语句中的字眼指出,“还叫九皇子,你该改口了,这里可不是我们天巽国,犯错事我不一定能保你。”
“啊。”澜语撇撇嘴,面上显出几缕惧怕之色,“奴婢已经尽力改口了,是之前喊他九皇子太多,嘴巴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尽量吧。”梁缨拉住她的手,好笑道:“也不用做出这表情,跟你开玩笑的,你可是我的人,不管有没有犯错,我都会竭尽全力保你,但你千万不能自己犯蠢,拿不定主意的事都得同我商量。”
“好,奴婢明白。”澜语使劲点头。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没人说过元千霄何时回来,梁缨便只能坐着等,等时间一点点溜走。
“太子殿下到……”突然,门外传来了宫女的声音,跟天巽国不同,淮越国由宫女作通报。
之前,她没暴露身份,自然是不怕的,可眼下元千霄要来揭面纱,而面纱一开,她的身份便会暴露。
届时他会如何?
这一想,梁缨开始紧张起来,心跳渐渐加快。
“公主,奴婢这会儿应该不用出去吧?”先不说淮越国的礼仪与天巽国有别,即使是在天巽国,澜语也没经过,自然弄不清楚自己该不该留着。她仔细想了想,“话本上说,奴婢该出去。”
梁缨原本紧张地手心冒汗,被澜语这两句话一说,忍不住笑了出来,“先别出去,等他喊你出去的时候再出去。”
澜语应声,“好。”她侧头看向房门,神情略微紧绷。
“哐当”一声,房门再次被人推开。
下一瞬,元千霄走进,他扯开环扣扔了最外层的喜服,大步朝这边走来,面上没什么大表情,仿佛覆着一层万年不化的积雪,不知道的一定以为他来新房审犯人。
“出去。”元千霄行至床榻前,简短地说了两字。
这话显然是对澜语说的,澜语下意识瞧向梁缨,见她点头她才出门,“是。”
澜语一走,屋内便只剩下两人,烛光憧憧,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映在墙上,饶是两人什么都不说,也能多出几分旖旎来。
周遭静悄悄的,梁缨暗自抓紧裙摆,垂着眼眸没敢看人,但她知道,他在看她。
元千霄眯眼看向床榻上的新娘,脑子里想的却是元旭中的话,等行过最后一礼,他便得去御书房。
今夜,是他的新婚夜,可他对这新娘子没什么感情,自然也生不出其他念头,去御书房商议事也好,省得面对面尴尬。
他踩上踏板坐下,抬手时顿了一下,喜婆方才说,他揭面纱时得说一句吉利话。
什么话吉利?他在脑中搜寻半天,想不出。
算了,不说了。
盯着她的眼眸时,他的心跳竟快了。元千霄抿着嘴,右手探过去,拉住面纱的边缘,稍稍用力,将面纱整个扯了下来。
“……”
此刻,屋内数十只烛光摇曳,亮堂地紧,也照亮了新娘子的脸,眉如翠羽,清波流盼,肌肤似玉生香,朱唇轻启,纯中带着一丝娇。
“噗通,噗通,噗通……”
元千霄微微出神。这张脸很美,然而她并非梁媛,虽然他记不清梁媛的模样,但一定不是梁缨的模样。
第60章 调戏他玩 我只在你面前这么穿,你不喜……
犹如被锋利的针尖狠狠扎过一般, 元千霄猛地收手,冷声道:“怎么是你?”
便在方才,看清她面容的瞬间, 他心口竟不受控制地快了两拍, 分外诡谲。
她当新娘, 他其实并不生气, 也没觉得自己被骗了,但心头确实漾着一种奇特的感觉, 然而他说不清这种感觉是喜还是其他。
两人默然对峙着,一时间, 屋内陷入沉寂, 徒留喜烛燃烧声。
“我们行过三道婚礼, 已经是夫妻了。”梁缨抬手拿下整个礼帽,故意做出委屈的模样看他, 柔声道:“难道你想将我送回天巽国么?”
听得这后一句话时, 元千霄不自在地站起身,视线跟着往上升。此刻,他心头飞过无数念头, 最前头是这仨。
一:他记得她的脸。
二:信物都交了, 颍州也到手了,为何要给自己添麻烦。
三:这事闹大, 必然是天巽国理亏,指不定还能拿到更多的利益,女人算什么,一切以利益为重。
见他久不说话,梁缨心思几转,先撑着眼, 撑到眼皮泛酸后再眨眨眼,将自己的眼睛弄得濡湿,“霄哥哥……”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扯住元千霄的衣袖一角。
元千霄侧过头,正好对上她似泣非泣的模样,立马收回衣袖。
那些念头相互冲撞之下最终只剩一个。坐船来回一次实在麻烦,况且父皇他们并没见过梁媛,想瞒也不难。
“我过几日要去边关,你嘴巴严些。”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身,背对她说道。
闻言,梁缨心头一喜,他没将自己送回去,不管理由为何,至少对她而言是有利的。从今日起,他们俩有的是时间,一个法子一个法子地试,总有一个能成。
说罢,元千霄往房门口走,走了两步又停住,淡淡道:“我今晚去御书房议事回来会很晚,你自己睡吧。”
“……”喜悦的劲头还没过去,被他这话一打,须臾间烟消云散。
又是元旭中?梁缨气地咬牙,他还真会挑时候,可她还真不能如何。如今的元千霄已被洗脑,对元旭中是言听计从,根本不会拒绝。
她转念一想,方才元千霄说自己要去边关,淮越国刚打完一场硬仗,这才几日,又要再打一场?
混账。可别在她刚想出法子的时候,他上战场去了。
“你最迟何时回来?”梁缨走下踏板,想跟他多说几句。
奈何元千霄没给机会,他大步走出房门,隐约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思。
“哐”“哐”“哐”“哐”,连着四声,房门被打开合上,又被打开合上。
元千霄一走,澜语后脚进门,鼓起圆脸怒道:“今晚可是你们的洞房花烛夜,太子殿下怎么能离开新房,真不是个男人。”
“澜语!”梁缨大声呵斥,沉下脸道:“我一刻钟前说过什么?这里是淮越国,说话要小心,你竟将我的话当耳旁风?成潭呢,叫他过来,我让他连夜送你回天巽国。”
“公主,奴婢知道错了!”面色乍然惨白下去,澜语吓得双腿发软,即刻跪下身,边哭边举手作发誓状,抽泣道:“公主,奴婢发誓,以后绝口不编排太子殿下,若有违誓天打雷劈,求公主别赶奴婢走……”
她哭得浑身发抖,眼泪汪汪,梁缨没了脾气,语气也随之缓和下来,“记住了,没有下一次。擦干眼泪起来,我要洗漱。”
“是,奴婢去打水。”澜语可怜兮兮地站起身,面上似有后怕,整个人还是一抽一抽的。
洗漱后,梁缨换上寝衣睡下。
她侧身看向身旁的枕头,也不知他何时回来。总不会一夜都待在御书房吧?
按照淮越国的习俗,龙凤烛是不得吹灭的,得点到它自个儿熄灭。梁缨拥着薄薄的锦被,起先还能合计合计巫医的事,想到后头脑子疲累,不由自主地睡着了。
这晚,梁缨做了梦,梦里是一年前的事,准确说,是自己跟元千霄以前的事。
他带她射箭,带她去宫外玩,带她走出自己的世界,每一件,她都觉得开心,每一件,她都觉得难忘。
*
子时过半,元千霄从御书房归来,站在门口静静立了半晌。
刚刚的议事过程中,父皇同他说了许多,一半关于天巽国,一半关于她。
“霄儿,你不该过于看中女人,何况还是一个天巽国的女人,但你也不能过于冷落她,因为她是天巽国的公主。明白么?”
他明白,可明白跟实际并不相通。
“吱呀”,元千霄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又尽量不弄出声地关上房门,生怕吵醒榻上之人。
此刻,屋内的蜡烛已经灭了大半,只留着两三盏,但也足够照亮床榻。
帐帘没放,他一眼便能看到她,她平躺着,睡得熟了,面色微红,跟抹了胭脂似的,身上只穿一件单薄的天丝寝衣。
倏然,衣袖一滑,露出嫩白的藕臂。
“霄哥哥……”她嗫嚅一声,眉心发紧,嘴角却是弯的,怕是梦到了什么又喜又悲的事,而这个事一定跟自己有关。
元千霄踏上床板坐下,低头凝视梁缨,过了这许多天,他还是想不起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
但凡关于她的点点滴滴,脑子里都是一片空白,而那段去天巽国的记忆也模糊,只有隐约几个片段,还都是他与阮熙光等人蹴鞠的事。
不说之前,便是此行天巽国的事,他脑中也没记得多少。如此看来,他的记忆力应该不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