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烛火通明,高低灯盏照得四周连个暗角都不曾有。
裴衡止面上还有薄红,那双如墨的桃花眼弯弯,倚在软枕上闲闲瞧着有了恼意的小兔子。
“你,你做什么咬我!”
她好意试探,没成想竟被这坏心眼的郎君逮着机会浅浅咬了一口。
可要说是咬,他又没用牙尖,只用唇舌有心无意的蹭过。
少女攥在掌心的食指微微发颤,只得故意做出个气模样,才勉强压下要浮上脸蛋的羞意。
“谁让你当我死了。”一贯冷清自持的裴衡止此刻却幼稚的很。
云羽陪着玉书在游廊里候着,两人听了这赌气的话,一个比一个惊诧。
不过主子的事,又岂是她们做下人的可以多揣测。
“我,我.”
冯小小一时词穷,乌黑的眸子极快地扫过不讲理的郎君,忽得觉出些不对来,“咦,你的咳嗽是不是好多了?”
“没有!”郎君极快地否认,眼瞧那双乌黑的水眸犹疑,裴衡止忙不迭的换了话题,“小小,你的玉佩这几日能否借我一用?”
刚倒了杯温茶过来的少女一顿。
咦咦咦!他,他,他,做什么突然唤得这么亲昵!
第45章 入启龙山 放心,我绝不偷看!……
她们之间可不是这种能公开的关系。
冯小小别别扭扭瞧了倚在软枕上的郎君一眼, 心底里悄悄嘀咕起来,上一次他叫她小小,是为形势所迫, 这会子只他们两人,裴衡止突然这么慈祥的借玉, 着实怪得很。
似是看穿小兔子的疑惑与局促,郎君弯弯眉眼,只在心中暗叹了声,低道, “早前与你说过的祈福庙会, 有人准备设局。”
“那你可会有危险?!”冯小小万万没想到,竟会有人胆子肥到这种田地, 那可是由陛下亲临的天家之地。
不过,既是有人设局, 少女乌黑的水眸转了转,试探地猜道, “你是不是也听玉书说过我的玉佩曾被高僧开过光?所以想借个好兆头逢凶化吉?”
这话, 就是小兔子自己说出来,也有些不信。更别说她的玉, 郎君手中也有一块。
裴衡止沉默地摇了摇头。
冯小小心下明了, 却也没有再问。纤细的手指一勾, 从衣领里拉出自己的玉佩递给他, “喏, 借你啦。”
小兔子没有丝毫犹豫,反倒让郎君越发心事重重,那双原本含笑的桃花眼怔了怔,“小小。”
他不再唤她冯姑娘, 裴衡止默了一刻,“这次的祈福庙会,你陪我一起去吧。”
“我?”冯小小侧头,“是不是还要扮成小书童的模样?”
总归她也好奇,裴衡止用她的玉来做什么。
“是,却也不完全是。”
这次祈福庙会,除非天家贵胄,高官氏族,以及各家贴身婢子小厮能随主进山,其余闲杂人等一律都只能在外山候着。
所以这次,小兔子须得扮成他贴身的小厮。
单是想想贴身这两字,都叫郎君面上止不住的窜出红意。尤其再想到这小半月,他们都要吃住在同一处,裴衡止心底登时便又慌乱起来。
“贴身小厮?”冯小小一愣,脱口问道,“那这个贴身是有多贴身?”
除了照顾他的吃穿住行,难不成还要.
早些年她学写话本时,曾在无意间看过一些杂书,讲得便是磨墨开笔,红被翻涌。
急急刹住脑海里不该细想的字句,少女乌黑的眸子忽地有些不自在,她还在乱想些什么。
如今裴衡止将她接进侯府,便是认了她这个妹妹。他虽然嘴里不说,可明里暗里的照拂,细心又妥帖。
“你放心,等到时候去了,你睡床我睡地,绝不会有违君子之道。”郎君正信誓旦旦做着保障,再一瞥小兔子,才发现她脸蛋早就涨红,抿唇好似在懊恼什么。
完了,完了,她果真是学坏了!
虽说房中只他们二人,但此地毕竟是侯府,她自是不能再如同早前一般唤他哥哥。
冯小小羞得无地自容,蹭得站起,“裴公子若是没什么事,我,我就先回去了。”
“这么快?”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微怔,伸手拉住她的衣袖,“小小,那在你走之前,能不能替我上药?”
裴衡止轻轻叹了口气,长指拉开腰间系带,月牙儿白的中衣缓缓自肩头滑下,青丝覆背,只见那一抹雪白上,还有残有几处淡淡的红。
他脱得利落,全然不把冯小小当外人。
诚然,他们也算不得外人。不过,少女显然还未准备好。
只一瞬,冯小小的脸就好似秋天里挂在枝头的柿子,红得发亮。就连他何时递上的玉清膏也没有注意。
蘸了药膏的指腹轻轻揉在他烧红的印记,小兔子跪在在他身后,低着头极为认真道,“疼么?”
“嗯。”裴衡止微微侧脸,清朗的声线听着不知多柔和,“不过这会好多了。”
他背上还有些旧伤,腰间仍缠着纱布。宽肩窄腰,被灯火映在墙壁,严严实实挡住了躲在其后忙乎的小兔子。
许是这灯火太过明亮,让藏在人心深处的那点暗无所遁形,郎君那双美极的眼眸渐渐失神。
墙壁上映出的那双人影,渐渐成了他梦中最无法言说,甘愿虚度时日的场景。
“裴公子?”抹完药净了手回来的冯小小,轻轻点了点还在发愣的郎君,“眼下时日也不早了,我不便叨扰。”
她想了想,顺手替他披上中衣,“你也早些休息,别熬得太晚。”
“嗯。”郎君的声音古古怪怪,仍背对着小兔子,“这几日我让管事请裁缝上门,替你做几件春衣。”
“多谢裴公子好意。”冯小小忙开口拒绝,“不过早前玉书扯了衣料,帮我做了好几身呢。”
她才弯了眉眼,拢了衣袖下来,乍瞧见自己手腕上浅浅的勒痕,脑中倏地犹如灌进了飓风,刚刚还想不起的细节纷沓而至。
从她是如何被人打晕扔进米缸,又是如何被滔天火势所惊醒,哀哀求救。每一个瞬间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如今她住了三年的家被烧得一干二净,哪里还有什么春衣。
她和玉书,又是孤零零的两个人,落叶浮萍,虽不至仰人鼻息,却也生不出自在。
少女唇边自嘲一笑,说起来,若非她惦记着裴衡止临走前还未用过晚饭,也不会摸黑爬起准备给他做些面条,才侥幸逃过死劫。
她不过轻轻一叹,背身而坐的郎君却当真听出了其中情绪。穿好中衣的裴衡止侧目,“别害怕,纵火行凶之人已经抓到。”
“那他是受何人指使?”小兔子眼睛瞪得圆溜溜的,认认真真看向起身的郎君。
“他——他并非被人指使。”
“只是个地痞流氓。”裴衡止揉了揉她的发顶,只道,“此事有我,你莫要担忧。”
实情自是不能现在就与小兔子说得清楚明白。郎君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在去祈福庙会前,你就在府中好好养着,知道了么?”
冯小小心不在焉地点头,她分明记得当时那人甚是遗憾地说了好些不三不四的浑话,直言若非受人钱银,定要好好乐上一乐。
可裴衡止却一口否认。
冯小小心下似是模模糊糊明白了什么,却又总抓不住。
“又在乱想些什么?”裴衡止浅浅一笑,伸手替她披了自己的大氅,“在府中你无需拘束,只管当自己家就是。”
他说得温柔,眼眸之中更是关怀备至。
旁人家的兄妹如何相处,冯小小不甚清楚。不过裴衡止待她以诚,她自是要以真心相待。
“多谢.”
少女低低应了,那双乌黑的眸子到底听话地卸下来所有忧愁疑惑,她稍稍踮脚,凑近裴衡止的耳边,轻道,“多谢你,哥哥。”
小兔子的声音软呼呼的,带着少女不经意地娇,犹如春风悄悄漫过山涧,教人既欢喜又怔愣。
郎君低眉看来的笑一顿,继而又飞扬起来。
*
自那夜相谈以后,冯小小当真放下了所有顾虑。这几日厨房里的厨子更是天天换着花样,做了许多美食。
她一口一口吃得认真,等裴衡止再见到小兔子时,少女脸蛋圆润了不少,瞧着气色也恢复许多,总算不再是惨白一片。
她身上新做的春衣是当下时兴的样式,掐得尺寸极妙,小兔子本就腰肢纤细,这会更是婀娜多姿。
裴衡止只看了一眼,便红着耳尖默默转开了身。
卧房外的婢子都被遣去了垂花门那守着。
明就是去启龙山的日子,郎君亲自替小兔子收拾着小包袱。外衫、中衣、袜子,还有.
“哥哥,这个我自己来就好。”冯小小涨红了脸,慌慌张张捏起自己的兜子一把塞进叠好的衣衫。
裴衡止也是拿到手,才发现这片薄薄的布料似是有些不同,如今小兔子脸红成这样,那双美极的桃花眼一眯,忽得悟了。
他知趣地背过身,又细细叮嘱了明日进了启龙山的一些礼节。
饶是冯小小做足了完全准备,偏这启龙山得名,便是因这蜿蜒山道拢云,犹如龙腾之时。
是以在马车行进到第九处弯时,少女那红润的脸蛋愈发苍白,乌黑的眸子也没了光彩。
她恹恹倚在车壁,好似哒哒的马蹄声,走过的并非路面,而是直接踏在了她的腰腹,叫人恶心又想吐。
冯小小忍了许久,裴衡止带来的酸梅都快吃下去大半袋,也没叫她好受半分。
郎君亦是担忧,长指轻轻拍在她的背上,小兔子干呕了好一会,也没吐出来什么。
眼下还有三个弯便能直登内山。
裴衡止将人揽进怀里,温温安抚道,“你先靠着我,车壁颠簸,更容易犯晕。”
他怀里冷香,臂弯温暖。
冯小小下意识地用脸蛋蹭了蹭郎君前襟,傻里傻气地问道,“哥哥,我这样晕车会不会坏了你的大计?”
“怎么会。”裴衡止浅笑,带她在身边,也只是怕这半月,有人把手伸进侯府,对她再做些什么可怖之事。
郎君眉目温柔,用手暖着她发凉的指尖,“有你在,我才能安心。”
天家庭院,各人居所都是戚贵妃命人一早便安排好的。等众人一下车,便有专门的內侍宫婢在前面引路。
裴衡止的院落在西边,冯小小背着小包袱跟在负手前行的郎君身后,一双眼偷偷地看了看四周,立马倒吸两口冷气。
启龙山不愧是天家置办,这四周一木一花皆有讲究不说,细看之下,凡是迎光矗立的山石,竟都用薄薄的金箔贴了一遍,在云雾朝阳的照射下,熠熠生辉,金光灿烂。
祈福庙会?
冯小小微微蹙眉,若真是为天下苍生,又何须如此奢华。
“多谢蔡公公。”
郎君清朗的声线在耳边响起,冯小小稍抬眸,才发现早前领路的內侍已然退下,偌大的院落,竟当真只有他们二人。
裴衡止牵着她的衣袖将人领进那过分奢华的卧房,绕过置在东北角的紫楠木屏风,垂下的纱帘木门后,于山石之间,藏了一处热气腾腾的温泉。
“此处朝能观日出,夜能看星辰,风景极美。”裴衡止低首,“而且这里面放了养生的药材,你且先去泡泡。”
“那你呢?”
冯小小低头,她对这里不甚熟悉,早前那个预知梦中也并未有这一段。若当真有人算计裴衡止,少女心底渐渐种生怵的感觉。
她悄悄拉住郎君的衣袖,疲累的眸子里担忧不减。
“我得先去青光殿。”早前墨羽传来信,说阮雨霏藏在了今夜宴会的歌姬之中,他势必要先去瞧瞧。
不过这话,却不好跟正忧虑的冯小小说。
裴衡止点了点小兔子的鼻尖,眉眼温柔地笑道,“放心,我去去就会,而且我保证,绝不偷看!”
第46章 无意食言 一旁用水写出的「裴」字,早……
嗳嗳?他说什么呢。
冯小小耳尖腾得一红, 自打她开始唤他哥哥,裴衡止与她就越发亲昵。他们这样.
泡进温泉里的少女被水汽熏得小脸染粉,那双乌黑的眸子一暗, 双手撑着脸趴在半浸入水中的山石,幽幽叹了口气, 他们这样,应该算是兄妹吧?
暖和的阳光透过布置得当,高低错落的树枝,一层一层在描了金箔的金箔上晕开, 柔和又神圣。
裴衡止说得不错, 此间观日的确绝佳。
冯小小烦恼地揉了揉眼,算了, 还是不想这么复杂的事了。
今日,她可特意打听了同来的皇子, 顾珏就坐在随行的地第六辆马车里。
少女抿唇,瞥向一旁放着的小包袱。在侯府的这几天, 她也没闲着。请管事寻了画师, 细致地把梦境里裴衡止说过的小太监模样又画了一遍。
宫中到底守卫严苛,就算有太后撑腰, 裴衡止怎么说也只是个臣子。有些事他查起来受限, 耗时也更久。倒不如直接拜托尚在宫中居住的顾珏。
少女前后又忖了几遍, 只说找个人, 以顾珏的性子, 应该不会拒绝。
不过,她也知道爹的案子与宫中牵涉甚多。所以,在去找顾珏之前,还得先跟裴衡止商量一下, 免得出了岔子无法补救。
冯小小翻身,枕在山石。温热的泉水漫过犹如桃枝伸展的锁骨,一旁用水写出的「裴」字,早就跟着雾气,随风渐渐散去了影。
*
蜿蜒的青石板路,在近青光殿时换成了一块块金砖。
裴衡止负手而来,郎君玉冠锦衣,姿容艳绝。唇边又总噙着一抹笑意,那双美极的桃花眼潋滟柔和,顾盼神飞,不知让多少垂首的宫娥暗暗羞红了面颊。
“哟,原是侯爷。”
才踏上三层阶梯,远远就从殿里迎来了个熟人。裴衡止颔首,望着面前天生笑脸的王喜。
“这会里宴会时辰还早,您怎得逛到了这来?”自打王喜跟了戚贵妃,这腰背比起之前硬气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