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华夫人——且醉风华
时间:2021-10-15 10:01:43

  云澄想了想,道:“似乎是。”
  似乎?她有些奇怪:“冯女使早先便也在东宫当差,难道居士与她不相熟么?”
  这次他回得更简洁:“不熟。”
  这一贯如常适然淡定的语气,不知为何用在这里却让谢晚芳忍不住轻笑出了声。
  云澄隔着屏风朝她看去,略一沉吟,忽然问道:“夫人觉得这茶味道如何?”
  “挺好。”谢晚芳道,“不知这里面加了什么药材?我一味也没尝出来。”
  他便说了几个并不常见的药名,又道:“不过这些都是辅助之法,古人曾言养身即是养性。而至于养性,药王倒是曾在书中写过一句话。”
  谢晚芳被他吊起了兴趣:“什么话?”
  云澄意味深长地缓缓说道:“凡心有所爱,不用深爱;心有所憎,亦不必深憎。此并皆损性伤神。”
  谢晚芳倏然一愣,许久无言。
  “雨势小了些。”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云澄说道:“天色将晚,我等也不便久留,这便向夫人告辞了。”
  她下意识随之站起身来,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说。留客确实不便,而方才他的未尽之言,她也实难开口回应。
  末了,她也不过只能再说一次:“多谢郎君的茶。”
  他笑了笑,说道:“加上这次,我已欠了夫人两次人情,将来若有机会云某定相回报。”
  谢晚芳没想到他竟都放在心上,忙道:“不过举手之劳而已,郎君不必如此。”
  云澄没有多言,只是重新系穿好了斗篷,然后隔着素屏向她浅施了一礼,便带着左右从人告辞而去。
  谢晚芳从屏风后慢步走出,站在门边静静立了半晌。
  “夫人,”白鹭小心地问道,“云相公既说了要还您人情,您何不请他在冯女使的事上帮帮忙?”
  谢晚芳垂眸轻轻一笑:“你没听他先前说么?要我放宽心,莫将那两人看得太重,免得损性伤神。”
  “这……”白鹭大感惊诧,“他是怎么知道夫人在为此事忧虑的?!”说着不免有些担心,“难道昨日的事已传到这样的程度了么?”
  “管它呢,”谢晚芳突然浑不在意似地一扬头,说道,“从今日起我也要修性养身,世间万物,由他爱谁谁!”
  她说着一把搂住白鹭的肩膀,豪迈道:“走,夫人带你喝酒吃肉去!”
  ***
  云澄回到都城当夜便直接去了礼部,先后闻讯的李冲、裴辰二人很快也从各自府邸赶来,他倒也一个都没急着让开口,只是让他们先坐在旁边喝喝茶歇上一歇。
  他正在看让人事先准备好的关于这次六艺会的相关筹备留档,楼船是由隶属于少府监的左尚署所造,而此刻云澄手中拿着的,正是左尚署所出的船图。
  负责造船的两个打造作官和一个监作都已被关入了刑部,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最后还差一个要倒霉的,那就是主筹这次六艺会的礼部司侍郎——李冲。
  现下不过是等着善后诸事落毕,圣上再正式发落的时间早晚问题。
  想到这里,裴辰便抬眸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李冲,恰见对方也正朝自己看来,两人目光相撞,须臾间已是心照不宣的刀光剑影。
  “裴君。”云澄忽然唤了他一声。
  裴辰立刻转头看去,正对上那张温和浅笑的脸,忙低头示了一礼:“下官在。”
  却听云澄问道:“你可是有话说?”
  论资排辈也理当是自己先开口。裴辰不无得意地用余光瞥了李冲一眼,然后施施然冲着云澄拱了拱手:“相公,左尚署那几个匠臣现已都招了供,承认是自己疏忽,在李侍郎的要求下一味只图新意而错估了承重,这才导致出图失误,造了这么一艘船出来引出这场意外。”
  “嗯。”云澄缓缓颔首,却问道,“那这几个匠臣如今在刑部,皮肉可还完好?”
  裴辰一怔,说道:“下官不知相公是何意?刑讯手段向来是正常流程,刑部也不过照制办事。”
  刑部是右相上官博所辖,他可不敢由着云澄将话题往那边引。
  “裴君误会了,我并非在质疑刑部办事的程制。”云澄淡笑了笑,“我只是想说,你用这几个人来做替罪羔羊,是否有些太过敷衍了?”
 
 
第25章 人心
  裴辰顿时愣住,就连李冲也很是意外地朝云澄望去。
  “这幅图我看过了,”云澄示意道,“但不知你可有看过?还有,”他抽出放在下面的一张写满了字迹的纸微递向前,“这几个人在受刑之前的供述你又可看过?”
  受刑之前的供述?!裴辰因太过惊讶,一时也没去注意那张船图,只立刻前行几步双手接过了云澄手里的供纸,垂眸迅速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旋即突然意识到什么,蓦地抬头朝李冲看去。
  只见李冲面色如常地站在那里,对此明显知情。
  果然!
  裴辰虽有些慌乱,但很快又镇定下来,说道:“相公,这几人受刑之前本就一直负隅顽抗,他们说图纸和工程都无问题又如何能做得准呢?”
  “人自然是会说谎,”云澄道,“但这图纸和那艘船却不会。”
  裴辰满脸愕然地看着他。
  “我方才不是说过了?这幅图我已看过。”他说,“那艘船我事前也派了人去测量,然后发现了一件颇有意思的事——我用这图纸所给的各项注释与船身实际的吃水线高测算过,结果根本配不上。”
  裴辰:“……”
  “很明显,船底事先已被人动了手脚。”云澄缓缓说道,“至于是如何做的也并不难猜到,无非是就地取材最为方便,毁尸灭迹也容易——只是我以为并没有那个必要去劳师动众地验证,裴君觉得呢?”
  裴辰早不知在他说第几句话的时候就已沁出了冷汗,闻言一时之间也不知该不该庆幸他竟似有放自己一马的意思,半晌无言应对。
  他明显能感觉到李冲如冷箭一般射在自己身上充满恼怒的目光,身为上司,他此刻竟不敢相迎。
  云澄从书案后走出来,款步向裴辰行去,边走,边说道:“我入尚书台尚无多久,想必裴君也知道,此时我最不想听到的便是‘意外’两个字。比起我任用的属官玩忽职守粗心大意,显然人祸的真相更利于同袍团结,也无损我的声名。”
  “我向来不反对下属各自施展所长,能者居之。但不代表我能容忍有人不顾大局,为蝇头之利坏事。”云澄走到裴辰身边,站定,径自续道,“我很好奇,倘若右相等人也知道你欲拿他们过桥,不惜以各家女眷为注,替你打击同僚,又会作何感想?”
  裴辰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发抖。
  “相公……”他一开口才发现嗓子也发紧,“以为此事,如何收尾为好?”
  云澄侧头看着他,淡笑未语。
  裴辰瞬间心中了然,左相这是要他弃卒啊!不禁下意识为难地道:“可是,下官若这样做,也会得罪旁人……”
  “那么裴君就要好好想清楚了,”云澄漫不经意地说道,“左右逢源终不是长久之计。此刻你还尚且处于主动,但若轮到我将机会交予旁人来选择时,结果却是不一定了。”
  裴辰心头一凛,再看向他那张始终温雅谦和的脸时,竟忽觉冰凉彻骨。
  云澄这一手看似是为了保李冲,可实际上却是要他姓裴的从此被他人离心离德,真真是釜底抽薪!
  云澄抬手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回眸对李冲道:“怀秀随我来。”言罢,便径直举步错身而过。
  李冲快步跟上时略一停顿,似笑非笑地转头对裴辰道:“尚书大人最好早些想清楚,距明日早朝也不过只剩三个时辰了。”
  裴辰垂下头,不觉攥紧了已汗湿的掌心。
  ***
  谢晚芳在庄子上住了两天,心情好转的她一旦完全投入到田里乡间的野趣里便立刻觉得烦恼全消,心中顿悟果然还是天大地大的这种自由更适合自己,成日里闷在国公府,被顾照之和他那些桃花债扎眼来扎眼去的,好险差点真成了怨妇。
  阿弥陀佛,真是罪过罪过。
  她正奋力地碾着手下的茶饼,忽听黄鹂前来禀报说宜安县主来了,差点儿因惊讶砸了手。
  “谁?”谢晚芳还以为第一个来找自己的会是白氏派来的人。
  “宜安县主,”黄鹂证实了她听觉并没出错,“婢子已让人去上了茶,县主这会子正在厅里候着呢。”
  谢晚芳这才“哦”了一声,又想起什么,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穿的衣服,想了想,说道:“你去同县主说,我这会儿正在干活走不开,她若不嫌弃脏乱就过来,我请她吃我亲手碾的茶。”
  黄鹂犹豫着去了。
  不过片刻,宜安县主竟然真的跟着过了来找她,一见面便笑道:“你莫以为这样便能让我知难而退,我偏要来吃你亲手碾的茶。”
  一旁的白鹭忙和黄鹂抬了长条凳上去让她坐。
  谢晚芳哈哈笑道:“既是出来寻自在,便要抛掉府上那套,县主若想见我周到讲究的模样,那还不如回去再约呢。放心,一准儿不诓你!”
  宜安县主也笑:“你说的是,所以我不就来了么。”
  两人经过了梨园沉船事件时的“共患难”,比起之前倒自发地亲近了不少,宜安县主说自己本来是去了国公府上看她的,可听府上人说谢晚芳来了庄子上,便让同在紫骑卫的兄长找顾照之问了地方,自己乘着车马来了。
  “那日承蒙你搭救,还未曾好好同你道过谢。”宜安县主道,“靖安侯世子夫人本来今日也要来的,但她婆母昨日偶感风寒,便来不了了。”
  “哪里的话,”谢晚芳随意地道,“不过搭了把手而已,也值得你们这样郑重。想来找我玩儿原也不必挑时候。”
  “你觉得不过搭把手,可对旁人却是实打实的相救之情。”宜安县主说着,顿了顿,方道,“何况我看得出,当时你心里也怕。”
  谢晚芳一愣,笑了笑,没说什么。
  宜安县主还想说什么,但见白鹭黄鹂两个丫头都在,庄子上又难免人多嘴杂的,于是话到嘴边还是拐了个弯,另起了话题道:“对了,你可知道那日沉船原来不是意外,而是人祸?”
  谢晚芳还真不知道这个,闻言不禁讶道:“这是从何说起?”
  “当日事情出了之后,少府监负责造船的几个匠臣便都被刑部给拿了。”宜安县主道,“原本大家都觉着礼部司侍郎一个疏忽之罪肯定也是逃不了的,谁知昨日事态却突然有了变化,礼部裴尚书查出了此事乃少府监左尚署内有人出于眼红嫉妒才蓄意制造,为杀一儆百,也给涉事各家一个交代,故主张斩立决,圣上准了。”
  谢晚芳忽然想起了当日赶路回都城的云澄一行。
  “你说这些人可不可恶?”宜安县主不无愤慨地道,“就为了自己心里那点儿花花肠子,竟拿这么多人的安危来冒险,现如今活该丢了这条命,倒也算为大家出了口气。”
  “不过听闻那几个罪魁祸首在牢狱中时还嚷嚷着是受裴尚书指使,你说好不好笑?若真是裴尚书做的,又何必帮李侍郎翻这个案?还好云相对下属回护,在朝上帮裴尚书说了话。”
  谢晚芳越听越觉得哪里不大对劲:他冒雨赶回去,就为了第二天早朝上帮一个非心腹的属官说话?何况那人不久前还在议政阁会食时得罪过他呢!
  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不过宜安县主的话她倒是赞成的,那些人既做得出这样的事,也就该承受被揭发的代价。
  她正与宜安县主坐在一起吃茶闲聊,商量着要不要再试着弄些茶点心来尝尝,便见有护卫前来禀报,说世子爷担心天气渐冷夫人在庄上住久了对伤势不好,特派了长风长露两个人来接她回府。
  宜安县主这才知道原来她左肩上有伤:“你掩饰得为免也太好,这样还敢去做那手上用力的活计,还不好好养着?”
  “没那么严重,碾个茶饼而已。”谢晚芳不在意地道,“这种拉伤我熟得很,何况擦了两天药之后早就好多了。”
  “那还是要赶紧回去。”宜安县主趁着伸手扶她时靠近迅速低语了一句,“你倒是逍遥,小心让那旁人钻了空子。”
  谢晚芳心口突地一跳,下意识朝对方看去,便正对上了宜安县主略带担忧的目光。
  她本想问宜安县主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可念头刚涌上来就被她自己给按了下去:算了,知道多了又如何?不过越发糟心。反正她这辈子被先帝那道赐婚圣旨绑在安国公府注定动弹不得,还不如现在这样,挺好。
  可心里是这么想,但等她自己反应过来时手上早就已经自有主张地把宜安县主给拉到了一旁。
  谢晚芳对自己颇为无语,但她向来不是个矫情的,既然做了索性便坦然相问道:“你若把我当朋友便实话对我说,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宜安县主犹豫了一下,说道:“当日大朝拜,我离宫时曾无意间撞见冯女使与安国公世子拉扯。”
  谢晚芳一愣,顿时想起了那天她在顾照之手上闻到的茉莉香。
  “还听到世子对她说……”宜安县主道,“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
 
 
第26章 山海
  顾照之骑马从宫里回来,进门便问下人:“夫人回了么?”
  得知长风、长露两人已把谢晚芳接了回来,他不由一笑,将马鞭随手往从人怀里一扔,抬脚便往芳雪园走去。
  他到的时候,正看见她在指挥着下人收拾箱笼,一会儿说要把谁谁送的冬枣分给其他人吃,一会儿又让人去风雨轩给顾茂之送了两尊小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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