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流和花林不由望向他:“相公是指?”
“二妻并嫡。”云澄缓缓说道。
第32章 来京
谢承熙抵达京都的时候正是临近年关。
这一日早市刚开不久,谢晚芳就已坐在了她的香料铺子里等候,边顺道打理着账面事务,边不时抬头朝窗外望一眼街上往来的行人车马。
直到将近晌午,黄鹂才急急从楼下跑了上来,欣喜地道:“夫人,世子爷、世子爷和郎君一起来了!”
谢晚芳听到“世子爷”三个字的时候还无甚反应,待听见后半句瞬间便离了座,起身就往外走,微提裙裾“咚咚咚”快步下了楼朝堂中看去,果然一眼瞧见了正站在那里与顾照之说话的自家兄长。
他还是和送她出嫁那时一样,玉树临风。
“阿兄!”谢晚芳一步跨下最后两级阶梯,直奔着她哥就去了。
谢承熙听见声音刚回转身,就见个人影风一样扑了过来,幸好他下意识知道那是他妹,才没有本能地抬起一脚踹飞。
谢晚芳也不管那么多,扑到她阿兄怀里就把人给抱住了,开口便道:“我好想你们。”
谢承熙本来想拉开她,但乍听她语气中竟似带着些微的委屈,不由一愣,旋即抬眸看向了站在旁边也是一脸诧异的顾照之,随即想到什么,皱了皱眉,说道:“当日出嫁的时候不是自信满满说绝不哭鼻子么,现在算怎么回事?”
这话说得颇有些意味不明,旁人听来或许只当他是在指自家妹子仍像未出阁时一样喜欢对着至亲撒娇,但顾照之回过神来,却直觉谢承熙是察觉了什么,再一看扑在他怀里的谢晚芳,不由心情有些复杂。
一听这话,谢晚芳立刻松开手,扬起脸往后退了半步,不服气地道:“我哪里哭了?你怕不是眼瘸。”边说边抬起手背抹了一把眼睛。
谢承熙上下打量了她半晌,原本端着的脸忽而弯了唇角一笑,说道:“这才是我阿妹。”
谢晚芳嘻嘻地笑,然后连珠炮似地问道:“你和阿父想我了没?阿父近来身体可好?你呢?可有好好照顾阿财?”
顾照之本不想打扰他们兄妹的重逢时刻,可听着这名字觉得有点儿不对,于是立刻问道:“阿财是谁?”
听见他的声音,谢晚芳不由一顿,像是这才发现了他在旁边似地,语气就自然地淡了两分:“是我在家时养的猫。”
“哦,原来如此。”顾照之看她这样分明是很惦记那只猫,便道,“那你怎么没有带到京都来?”
他不提还好,一提谢晚芳就想起当初听那带教嬷嬷的话忍痛把阿财留在了家里,那时不过是生怕安国公府的人觉得她骄横。现在经由顾照之的口中问出这种问题,她就越发觉得当初那个满心期待嫁给他的自己蠢,更不想搭理他了。
谢承熙忽然问顾照之:“芳儿没跟世子提过么?”
顾照之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和谢晚芳之间并不算和谐的关系,便若无其事状地笑了笑,拉过她的手握在掌中,说道:“阿兄也知道芳儿的性格,不爱这哭哭啼啼的事。”
虽然别扭,但当着亲人和铺子里其他人的面,谢晚芳并没有甩开他。
谢承熙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之后又聊了几句,顾照之便道他已让人在酒楼订好了席面,准备给谢承熙接风洗尘。
虽然他这热情来得突然,但谢晚芳却也不觉得太意外,莫说顾照之本人并不是个不识大体的,就算是她公爹也不会准他慢待她兄长。毕竟是场面夫妻,她也并不打算硬要事事和顾照之较劲,便配合地一道邀了谢承熙去他安排的接风宴。
只是三个人到了酒楼才刚坐下不久,紫骑卫那边就派了人过来找顾照之,说是圣上传召,顾照之便丢下只饮了半杯的酒匆匆去了,临走时还嘱咐谢晚芳好好招待兄长。
她心想这是我阿兄,还用得着你说?只管把这席面的银子给够就是。
“阿兄,你快尝尝这天花饆饠。”谢晚芳夹了一筷子放到谢承熙的碗里,说道,“我刚到京都的时候吃过,此地的饆饠手艺确实比咱们那里的好些。你这次多留些时候吧,等开了春到吃樱桃的时节,我带你去吃京都最好吃的樱桃饆饠,那厨子可厉害了,竟能保樱桃色泽如新。”
谢承熙伸手拦了她一下,神色端肃地说道:“先别忙着吃。说说吧,你们两个怎么了?”不等谢晚芳开口他又道,“别想着糊弄我,我有眼睛。就你原先那般稀罕他的样子,今日待他这样平淡,便已是反常。”
谢晚芳见瞒不过他,叹了口气,说道:“也没什么,就是实在过不到一起,那就这样呗。”
“就这样?”谢承熙皱眉。
“啊,那不然呢?又离不了。”谢晚芳语气淡淡地道,“他不喜欢我,我也不想再喜欢他,就各过各吧。只要大家能在场合上成全对方的颜面,也就差不多了。”
谢承熙有些诧异,他向来是知道自己妹子的,敢爱敢恨,喜欢顾照之的时候可以勇敢地一往无前,从不考虑什么门第合不合适,京都的生活能不能过得习惯这些现实问题,只要她喜欢,她就敢去争取。
而且她这个人吃软不吃硬,若是顾照之平日里待她真如今天这般上心,她绝不可能是这种态度。
思及此,谢承熙便道:“我看他今日特意候在城外等我们,还觉得他是看重你。那依你这么说,这倒是他演给我看的了?”
可话又说回来,以顾照之的身份,其实没这个必要。
“可能是想安抚我吧。”谢晚芳坦然地说着,自顾自尝了口用蟹黄蟹肉做的金银夹花,慢吞吞地道,“我看他大概快要纳新人进府了,或许担心我怨气深重欺负人家?这位对他来说不太一样。”
谢承熙的神色就有些冷了:“有你在他身边还能惦记别人,我看他是眼瘸。”
谢晚芳立刻点头:“我也觉得是,不过我当初看上他自己也挺眼瘸的,所以就没好意思这么说。”
谢承熙抬手敲了下她脑袋:“谁叫你不听我的话?我早说过他不适合你,你偏要傻兮兮地往南墙上撞。阿父也是的,听安国公忽悠两句就觉得这是天赐良缘了。”
“不傻还能叫眼瘸么?”谢晚芳也不生气,反而相当能直面自己的错误,“人这辈子难免有那么一两次,只是我比较倒霉,这一次就掉进坑里爬不起来罢了。”还反过来安慰道,“你也别怪阿父,便是他那时不同意,以我的性格肯定也是要缠着他同意的,他哪里能拗得过我。”
这倒是实话,谢承熙也晓得以他们父亲谢淮对掌上明珠的宠爱程度,最后赢的绝对是谢晚芳。
他便没好气地道:“你就是被阿父宠坏了。”
“你可别全怪在阿父身上,这也有你一份功劳的。”谢晚芳嬉皮笑脸地道,“我这半点不愿让自己受委屈的性子还不都是你们惯出来的,你忘了小时候我被那些顽皮小子骂哭了回来,你还支使我去找人家打架,说这点破事儿也值得我回来给你哭鼻子,直接打回去了事。别以为我不晓得你就是想拉着我一起让阿父教训,免得他成日里只说你淘气。”
想起当年兄妹两人一起经历的趣事,谢承熙不由笑出了声。
谢晚芳说着说着也笑了,却也不禁红了眼眶,然后,她含笑地看着他,说道:“阿兄,你此时来看我,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谢承熙说她:“傻子。”言罢,默然须臾,沉吟道,“虽然我和阿父不能帮你和离,但你若只想离开京都回家,倒是有一法可以试试。”
她一怔,旋即立刻问道:“什么?”
“你不是说世子打算纳新人,且这个女子对他来说不一般么?”谢承熙说,“那你就让他纳,等到那女人进了国公府的门,你也由得世子去与她缠绵。这些事情只需传出些风声,外头的人便晓得你这个世子夫人过得是什么被人宠妾灭妻的日子,到时我再请薛都督代为上书陈情说阿父身体不好想见见疼若掌中珠的女儿,想来无论是圣上还是安国公都不好阻拦,这样你便能回来,就此住下不走了。”
谢晚芳听着眼睛都亮了:“此法甚好!但……我真能不再回来了?”
谢承熙一笑,说道:“山高路远的,他们还能来抢人不成?何况世子薄情在先,我不信国公府还能不要脸不要皮地上门强要你回去——当然,若是你自己不争气便又另说。”
“我怎会不争气?!”谢晚芳立刻道,“虽然公爹对我是很好,但也不至于让我为这个留下来,何况他们到底才是一家人,我心里有数的。再说到时新人进了门,以她的长袖善舞、八面玲珑,顾家可能还巴不得我不回呢。”
谢承熙点点头,说道:“那你便稍安勿躁,由得他们去。到时事成我来接你回家。”
“好!”谢晚芳开开心心地应了。
有了这番回肃州的计划,她顿时一扫阴霾,觉得心不闷了,气也顺了,连带着胃口也好了不少,总算又有了大快朵颐的快活兴致。
兄妹两正气氛温馨地吃着饭,忽然听见从街上传来一声长长的马嘶,紧接着便是一阵喧哗,似乎有人在骂骂咧咧。
第33章 上元
兄妹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起身走到了窗边向下望去,只见有一手执马鞭的少年正将一个府衙属吏打扮的中年男人从马背上一把拽了下来,随即扬鞭便抽。
两鞭子下去那男人的肩头就立时见了血,整张脸憋得通红却是一言不敢发。
只听那少年用满是怒气的声音喝道:“区区一府吏,见到本郎君也敢不让路致意,再有下回便不是两鞭子能放过的!”
谢晚芳虽看不见那少年的脸,但凭这话判断应是个官家郎君,在京都这种道途冲撞的事并不鲜见,稍有疏漏又运气不好的话,便可能会遇上这种当场便要给下马威的。她出嫁前学习京都礼俗时曾在书上看到过,据说前朝有个从七品的供奉官没有及时回避御史中丞,他身边的从人便倒了霉,被抓回御史台“禁身一宿,决杖脊十下”,后来皇帝特意下敕,也不过只是让大家依先后而行,倡导了一句“勿言冲突”。
只是她嫁到这里之后还是头回亲眼见到这种阵仗。但她见那少年所着缺胯袍的襕边也不过是寻常贵族士人可用的绿色,虽说上可兼下,但看这少年张扬的性子也不大可能会把自己往低调了打扮,便不禁有些好奇他到底是哪家的,于是派了白鹭去下头打听,过了会儿后者便回来禀报:那是上官丞相的第三子,上官瑜。
“奇怪,”谢晚芳听了不免纳闷,“上官家的这位三郎君不是一直被养在本家么,怎么突然又回京都了?”
之所以是“又”,是因据她所知,这个上官瑜可谓是他大哥上官瑾的忠实拥趸,所以素来最看不惯的就是处处压了上官瑾一头的顾照之。当顾世子的京都第一郎君之名流传在外时,这个被自家祖母给宠坏了的上官瑜就曾因此掌掴了一个监察御史的孙子,这下可捅了御史台的马蜂窝,虽说右相权势大,但监察御史向来行的便是监察之责,平日里卖卖面子睁只眼闭只眼便罢了,但真要论扯起来人家最不怕的便是告御状,你都欺负到我孙子头上了我还管你爹是谁?弹劾的就是你!
于是先帝当朝就意味深长地对上官博说了一句:“卿家为社稷鞠躬尽瘁,却也不可废了教子之责,将来这大盛朝的江山还是要这些年轻人去守的。”
后来上官博连夜就把这儿子打包丢回了本家让老母看顾,放话在修好性子之前不许他回来。
谢晚芳心想:如今看这模样,显然性子也并未修好啊。
谢承熙倒是并不以为意:“或许是父母对他的将来另有安排吧,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难道右相还能真让亲儿子一辈子不回京都么。”
“这倒是。”谢晚芳也知道以上官博的性格,绝无可能是真的觉得自己有错才把儿子丢回本家的,无非是为了给先帝一个交代,平一平监察御史的火气,也对同样在军中有积淀的安国公府表现些善意罢了。
话题随聊随放,两人都没太把上官瑜的回京当件事,又重新吃饭饮酒叙起话来。
原本谢晚芳是想让兄长留京的这段时间住进安国公府的,但谢承熙表示自己这趟毕竟是陪薛郎君回来,住在国公府还是多有不便,所以便拒绝了,只是后来随她一道回去给顾奉廉夫妻两个见面道了个礼,临走时又答应了谢晚芳会陪她一起过年,而且会在上元节后再走,她这才勉强放下了那份依依不舍。
***
上元节向来是一年之中最热闹的节日,燃灯活动从正月十四开始一直要到正月十六夜尽才结束,大慈寺里亦是提前多日就已在寺中搭好了数座高七八尺的灯树,算下来光是这些就已有千盏灯之多。
街面上更是车水马龙,鼓乐喧天伴灯火照地,道路两旁还搭着不少演出舞台,诸如百戏、杂技等各类演出都有,当真是热闹非凡。
且又因这次是萧弘登基后的第一个上元灯节,所以朝廷还特意在启德门外放了一株高达二十丈的灯树,树上不仅用了锦绣绮罗和金玉来装饰,更是簇了几万盏燃灯。无论人身处京都的任何位置,只要抬头朝启德门的方向望去,就能见到那光华冲天的辉煌景象。
谢晚芳怕路上拥堵所以早早就下了马车,领着两个侍女好容易穿过人流一路行来,总算和正岿然不动坐在食店门口四处张望着的宜安县主顺利碰了面。
“宝珠!”谢晚芳扬手招呼了她一声。
宜安县主循声望过来瞧见她,立刻弯了眉眼站起身回应:“芳儿。”然后迎步上前,笑道,“我还怕你看不见我。”
“怎么会,你这么漂亮,打眼得很。”谢晚芳边说便笑着打量了她一番,“倒是难得见你作胡服打扮,好看。”
宜安县主抿唇笑笑,说道:“我这不是为了配合你么,就猜你要这么穿的。”
谢晚芳哈哈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胡服袍子:“方便嘛。”又道,“趁他们都去宫里赏灯了,咱们今夜可尽兴才归。”
她指的便是两人家中在朝为官的那些男人们,上元节虽然官员可以放假三天,但这等日子皇帝又怎会不设宴与众臣同乐?是以顾奉廉也好,顾照之也罢,这会子都在宫里出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