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安县主闻音知意,明白她应是不方便说,便也没有强求,只是再三叮嘱若有什么难处需要帮忙的一定要告诉自己。
谢晚芳不禁又想起自己的婆母和小姑子,觉得命运真是个混账东西。
还好,顾家父子终于也没有让她等太久。
第三天上头,顾照之便回来告诉她:右相已答应了大事化小,决定只是面上走走过场,将谢承熙发配去甘州当半年城门守卒。
甘州离肃州只有两天路程,而且谢承熙自小长在西北,对那里也算得上熟悉,他们阿父和薛都督也都可以照应着,确实算得上只是面上走走过场。
谢晚芳其实心里也知道毕竟受伤的人是上官瑜,无论是以父母立场还是丞相权威来说,上官博都不可能完全不给谢承熙教训。
能这样已算是最好的结果。
她便点了点头,此时才问顾照之:“父亲可在右相面前受委屈了?”
他先是有些意外,随即心中便涌起一阵喜悦:“你还关心我们。”
他想起那天她理智又冷淡地用冯婉妍的那只耳坠与自己谈判,就好像从头到尾都不肯相信他说一定会救谢承熙出来的承诺,他那时心头百味杂陈,不知是该气她在救人的时候就已想着要用这种威胁手段,还是怨她完全不把他当一家人来信赖。
现在事情有了这个说不上全然圆满的结果,他不免也以为她只会淡淡表示“知道了”,而根本不在乎过程。
谁知有这意外之喜。
谢晚芳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顾照之打蛇随棍上,叹了口气,缓缓说道:“要说委屈自然也是有的,你也知道西北是我们顾家的起势之地,现如今西北大都督之位还悬空,右相和阿父都想推自己人,原本有圣上属意,我们家自然是胜算更多的,但——这次只好先暂时退让了。”
他这口气叹得七分真三分假,虽然将几乎是囊中物的大都督之位让出来确实很可惜,但凭着顾家在西北军中的经营,上官博的人就算坐上去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坐稳的。
不过谢晚芳既然表示了关心,他自然是要做出十分的叹息来。
她听他这么说,顿时恍然:“原来我阿兄只是他借题发挥的理由。”
难怪上官瑜的伤势会突然加重,难怪上官博要以迅雷之势把人给抓住,且丝毫没有担心丑事闹大的迹象。原来不过是算准了顾照之想得两全——那就必须要拿他真正想要的东西来换。
谢晚芳心情有些复杂。
顾照之虽不知她在想什么,但直觉却告诉他谢晚芳并没有因此就对他多出几分谅解和疼惜,相反,她似乎有些意兴阑珊。
良久,她才说道:“我去给父亲道声谢。”
顾照之虽自知有亏,也没奢望她的感谢,但见她全然将自己排除在外,还是不由地道:“你就不能先与我好好说会儿话?”
“说什么?”她并不太以为意。
顾照之沉默须臾,将她的手牵在了掌中。
谢晚芳立刻就要抽开:“你有话就说,总动手动脚作甚?又没有外人在,我不想与你做戏。”
他这次却不肯放手,用了力不让她挣脱,说道:“芳儿,你知不知道你有多难讨好?”
谢晚芳当即道:“不想知道,你放手。”
顾照之忽地将她拉入了怀里,紧紧抱着不让她挣扎,又在她耳边兀自说道:“我知你心里有怨气,但我和她相识在前是事实,我在你之前就已欠了她也是事实,倘若一个男人连对一个女人的承诺都做不到,又有何面目立于天地间?但我答应你,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你一定、一定是唯一的世子夫人。”
谢晚芳觉得他说的是废话,也不想为这些无聊事纠缠,只是说道:“嗯,知道了,你爱怎么就怎么,我也没说要阻挠你们。”
他听着这话却又觉得不是滋味,皱眉退身看着她,说道:“你当真一点不介意?你明明说过,不想我看其他女子。”
呵,还记得这话呢。
谢晚芳不免有些好笑地道:“世子爷误会了,我说的是我阿父就从来不看我阿母以外的女子,但你又不是他。何况你也说了,你对冯女使有情也有亏,我这人素不爱与人争抢这些你是知道的,该如何做你自己去做就是。”
她心里想着:等你纳了冯婉妍进门,阿兄在甘州的半年期限一到,我就可以回家了!
顾照之还想说什么,她却忽然道:“哦,你说这些是为了拿回她那只耳坠?放心,等我阿兄平安到了甘州,我自然会还给你们。”
他尚未来得及出口的话语又被她这一番话给堵在了喉头,少顷,悻悻苦笑道:“难道你以为我是为了那耳坠子才哄你?”
她趁机抽身退开,随口说了句:“都一样。”言罢像是生怕他又赖上来似地,转身就出了屋子。
当真是半步不肯让,半句软话不肯说。
顾照之有时候忍不住想,还好谢晚芳嫁的是他,否则谁又能这般包容她的性子?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她那么难讨好,他也已打算用一辈子来试了。
***
谢承熙被押送离开京都的那天,原本一道来京师的薛都督之子薛平也打算同行回肃州,路上好有个照应,谢晚芳感动地再三表示了谢意。
要说起来这次直接损失最大的还是薛家,原本按照顾家的部署和肃州都督薛义的资历,这次被推举到西北大都督之位上的人十有八九就是他,谁知临门一脚却出了谢承熙的事。可薛家却并未有什么不满,反而觉得能先保住人最重要,毕竟都是顾奉廉一手提拔起来的嫡系,加上又并肩作战多年,有些话也无需多说。
因有顾照之在场,加上负责押解的差役本也知道安国公世子夫人的兄长这趟所谓发配其实就是走个过场,所以也并不较真,甚至连上枷锁的流程都直接省了,倒是根本看不出谢承熙是因犯了事被驱逐出都的。
谢承熙也已从谢晚芳口中知道了安国公府做的让步,对顾照之倒也没有给什么脸色,只是态度如常地说道:“虽说我这趟只是去甘州,但以芳儿的性子也定难免担忧,还请世子好好照顾她。”
顾照之颔首,说道:“阿兄放心。”
谢晚芳鼻尖微酸,却是说道:“阿兄,我等着你。”
顾照之听着不由笑她:“不过半年,以兄长的能力这或许反而是个历练。”却也不免有些嫉妒谢承熙,倘若谢晚芳待他能有这一半的亲近依赖该有多好。
谢承熙却知道自己妹子说的是什么,于是点点头,只言简意赅地说了两个字:“放心。”
他向来也是一码归一码的性子,他们谢家虽是顾奉廉提拔起来的,这次安国公府也确实帮了忙,但这些他都可以回报以他物,却绝不是用亲妹妹来补偿。
十里相送。
一直到了城外的十里亭,谢晚芳和顾照之才与谢承熙两人作别。
望着长路尽头渐行渐远的身影,她终于长长松了一口气。
谢承熙的事过去后不久,朝廷便正式下了任命,从京都直接委派了新的西北大都督——正是原卫尉寺少卿,蒲定庸。
因事先已有了心理准备,谢晚芳对此也并不感到太过惊讶或是担忧,随着时日一天天过去,她现在只是希望半年能真如弹指一挥,也希望顾照之能尽快把冯婉妍纳进门来,这样她才好脱身,回到肃州去与家人在一起。
如今对她来说最难的反倒是要在顾照之面前掩饰住这份迫切,尤其是他最近不知抽什么风,又开始三不五时往她跟前凑,还颇有章法地专捡她感兴趣的话题说,让她根本做不到充耳不闻,譬如此时他就对她说:圣上赐了两个美人给云澄。
谢晚芳当时就想了想云澄左拥右抱的画面,却觉得完全想象不出来。
顾照之在旁边看着她愕然的神情,心思颇有些微妙地笑言道:“你莫不是真当他不染红尘?他不过是心气高,不肯去提亲让别人挑挑拣拣罢了。”
谢晚芳觉得他话里酸啾啾的,便道:“你若也想让圣上赐两个美人就去和圣上说好了,反正他也不会对你抠门。”
顾照之:“……”
此时黄鹂恰好进来,对他礼道:“世子爷,长风来了,说有事禀报。”
顾照之正了正容色,起身走了出去。
谢晚芳隐约听见从帘外传来的说话声,好像在说“肃州……”什么的,她一怔,下意识集中了注意力想听得清楚些,但外面的声音却忽然消失了,最后说话的人干脆出了门。
她也顾不上别的,马上站起来追了出去,待看到正一脸凝重之色站在长风面前的顾照之时,立刻问道:“肃州那边怎么了?”
第36章 取舍
顾照之乍见她时不由一顿,随即便伸了手来扶住她双肩,语气安抚地道:“无事,你别担心。”
谢晚芳知道他的性子,若真是没什么一定会直言相告,反倒是这样含糊其辞才极有可能是有严峻情况发生,而且顾照之为什么要瞒她?当初夺储之争那样危险的事他都没有瞒着她。
她瞬间意识到什么,不禁抓住了他的衣袖,有些微微发抖:“可是……我阿父出事了?”
顾照之哪里见过她这个模样,顿时心上一疼便将她拥入了怀中:“没事,别怕,等我先去见过阿父再说。”
谢晚芳一听,当即道:“我也去!”言罢也不等他再说便已目光坚定地续了下去,“那是我阿父,我不可能若无其事地坐在那里等着你想好安慰之词来应付我。”
顾照之拿她的固执向来无奈,只好答应了她一起去见顾奉廉。
在去上院的途中,谢晚芳从顾照之口中大致得知了肃州那边的情况:原来是朝廷接到了西北大都督蒲定庸的奏报,说肃州守将利用身份便利在私下贩卖军马,而那被当做掩护的牧场正是由肃州都督次子薛宁所经营,而每次贩卖出城的许可文书都是由谢晚芳的父亲谢淮所签署。
私贩军马,重则可死罪。
谢晚芳绝不相信自己的父亲会这么做,至于薛宁她虽有些拿不准——因为这人从小就爱告状,并不与他们几个能玩到一处,但现在却不是考虑他的时候。
于是待一见到顾奉廉,她便立刻跪了下来,开口第一句话便是:“请父亲明察,我阿父绝不可能做这种事。”她是知道自己父亲的,并不看重钱财,而且一辈子除了她阿母之外最倾尽赤诚的就是这份守将之责。
又怎么可能为了发财便铤而走险贩卖军马?
顾奉廉忙让顾照之把她扶起来,也不免叹道:“我自然是知道你阿父的为人,但这件事现在最麻烦的就是那叠许可文书和证人供词,而且,消息发作得太突然太快了,我们还尚未来得及做部署,蒲定庸就已把人给拿了,现在就连薛义也被软禁在了府中。我怀疑,之前蒲定庸必是封锁了消息,所以直到兵部把证据拿在手中一举捅到了圣上面前,咱们才知道。”
谢晚芳不禁想到了一个人:“此事……与右相有关?”
顾照之在旁边沉沉道:“是我们大意了,原以为他只是碰巧才借题发挥得到了大都督之位,但现在看来就算不出谢家阿兄的事,右相也早已准备拿此事发难。”
只不过如今有谢承熙的事在前,反倒正好牵引了顾家的注意力,让他更可最大化地利用此事得到利益。
一听上官博是蓄谋已久,谢晚芳只觉凉意瞬间蔓延了全身:“那、那该如何是好?”
她于朝堂之事实在是知之甚少,加上关乎至亲,幕后之人又是上官博那样的权臣,一时间竟是无措至思绪空白,只是本能地寄希望于顾家,相信他们即便是为了安国公府的利益也不会丢下不管。
顾照之从未见过谢晚芳将担忧恐惧流露在外的模样,便是当初实际凶险万分的夺储之争她都不曾害怕过,可这次,他却到现在都还仿佛能感觉到她抓着自己衣袖的那只发抖的手。
顾奉廉暂时也拿不出万全的对策,只好先安抚道:“你先别急,等我与子初再与幕僚商议商议。”
顾照之揽住她的肩,温声道:“我们会想办法,你先回去休息。”
谢晚芳也知道自己留下来并不能帮上什么忙,可能还会因为自己的情绪影响到他们议事,便只好点点头,又对顾照之叮嘱道:“若有什么事你一定要告诉我。”
顾照之答应了。
好不容易哄走了谢晚芳,他返回屋内,一抬眼就看见了自己父亲那比起先前明显沉重了不少的脸色。
“你应当也看出来了,”顾奉廉说道,“右相这是要我们顾家二选一啊……”
言罢,他闭上眼,长长叹了一口气。
***
谢晚芳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能这样坐在府里干等着,于是便让白鹭到宫里递了牌子,打算去觐见皇后探一探口风。
可谁知皇后虽然见了她,但却全程只是与她赏花饮茶,又抱了小公主出来给她看,东拉西扯家常,就是不给她将话题扯到肃州之事的机会。
谢晚芳虽然心中焦虑,但也明白皇后的态度其实恰恰透露了圣上的意思,不提,即是暂不宜提。
无论圣上相不相信谢、薛两家没做这件事都好,这时候都还未到决断之时。
她只好草草辞别了皇后,心乱如麻地出了栖凤殿准备离宫,好巧不巧地,又迎面撞上了冯婉妍。
此时此地谁也避不开谁,何况谢晚芳也没打算避着她,于是停下脚步,等着对方走近先向自己行礼。
冯婉妍倒也不是个会在场面上落人话柄的人,脸上挂着笑,姿态如常地款款行至近前,向她行了一礼:“下官见过世子夫人。”
“嗯。”谢晚芳淡声应了,便打算径直走过。
“世子夫人。”冯婉妍却出声叫住了她。
谢晚芳疑惑地回过头朝她看去,但见对方仍是一副端庄的笑颜走来,站定,然后开口问道:“世子夫人可是为了令尊的事而来?”
谢晚芳一怔,旋即心生警惕:“你想说什么?”
“夫人别误会。”冯婉妍道,“上次的事其实下官也心有歉疚,所以有些话想对世子夫人说。”她似有斟酌地略略顿了一顿,才又续道,“事关薛、谢两家,有上官丞相在,安国公和世子是绝无法两边都保下的,好在令尊被牵涉的证据只不过是那许可文书,但谁又能证明那文书不是别人做的手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