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绝不信云澄仅仅是出于好心才救助她。
然而谢晚芳却只是笑了一笑,对俞娘子说道:“相公很好。”
俞娘子听了,只是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倒也没再多问什么。
顾照之很想开口问问是怎么个好法,但他看见谢晚芳提起云澄时眼睛里那柔和的笑意,全不同于看他时的平淡和无关痛痒,突然就觉得心里一阵发闷,瞬间没了问下去的兴趣,只怕自己会听到更心塞的话。
他默然片刻,对她说道:“下午我带你出去走走吧,也好熟悉熟悉这边的环境。”
谢晚芳下意识想拒绝,但转念又觉得这样很矫情,抛开别的不说,她和顾照之现在的确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僚关系,就像云澄说的那样,她不应该将他看得和其他同僚有什么不同。
她来这里是有正事要做的,哪里又有工夫把时间浪费在刻意回避他上面,何况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也好。”她便点了点头。
顾照之还未来得及感受这意外之喜,却又听她转头唤了宋承:“那就先去军营看看吧?”
宋承立刻点头表示赞同,还冲顾照之笑着道谢:“有劳子都督了。”
顾照之从来没觉得一个人这么碍眼过。
结果他原本让长露去安排好的席面众人中午也并没有吃成,程平那边派了人找他们过去,说是有事情商量。
俞娘子就和她约了改天去林府喝茶。
到了都督府,谢晚芳和顾照之他们才发现河西候也在,且脸色看上去和程平一样,并不怎么好。
“今日让你们过来,是因半年前发生的那几桩失踪案。”程平说道。
失踪案?谢晚芳不禁有些疑惑,什么样的失踪案在发生了半年之后还会这样引得河西候与程平的重视?
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顾照之解释道:“不是雍州的事,是发生在其他州的,官府接到报案的一共是五起,失踪的皆是女子,年龄从十三到三十岁的都有。不过根据她们失踪时间的跨度来看,很有可能幕后黑手从一年前就开始犯案了。”
“你的意思是,或许实际发生的并不止这五起?”谢晚芳一下就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顾照之点头:“但这些人至今都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所以当地官府也没有办法查到什么。”
可是不对啊。谢晚芳心想,这几桩案子既然并非发生在雍州,那为何他们今天会聚在这里讨论这件事?更何况这本应是官府捕快去查的,而且程平和顾照之都是军中将领,职责更是不在此范围内。
“侯爷和程都督的意思,”她问,“是否此事与咱们雍州有关?”
顾照之与程平望向河西候,后者沉吟道:“这件事表面上看来的确与我们无关,我们也不应越俎代庖,但……你们不觉得很巧么?其他州都发生过,只有雍州至今没有接到过一宗报案——我今早收到从阿萨克城送来的密报,说是在狄丹右王爷的府邸里见到了数名大盛女子,而且,有人已被折磨致死。”
谢晚芳一顿。
顾照之很快想到了什么:“可是狄丹的人是如何三番两次混进来还从我大盛境内把人给带走的?何况这也并非他们的作风。”
这两年狄丹不安分,数次派出小股部队来侵扰大盛边境,他也没少与其交手,深知狄丹人的作风十分张狂,能抢就绝不会用偷,何况还是费那么多心思又是潜入又是掩盖行踪,若有这个工夫,恐怕狄丹要偷的也就不仅是那些女子了。
“所以我才让程都督把你们叫来商量下一步该如何做,”河西候说到这儿顿了顿,续道,“这件事,恐怕是有人冲着我们来的。”
谢晚芳皱了皱眉,说道:“侯爷是怀疑此事是我们自己人所为?”
顾照之也想到了这一点:“若真是如此,那这个人真是其心可诛。”
从大盛境内掳走那些女子送给狄丹的权贵,而且还特意绕过了雍州犯案,显然若不是为了将来事发让他们背黑锅,就是为了阻止他们涉入,又或许,根本就是二者兼有!
“我与侯爷商量过了,”程平道,“这个消息不宜声张,也不必让蒲大都督知晓,要想先拿住真凭实据,还得我们自己暗中查探。”
他话说得委婉,但谢晚芳和顾照之却都听明白了,他们这是防着蒲定庸。
两个人都很赞同。
“我有一个办法,可以先抛出去试试深浅。”顾照之道,“我们自己先报一个‘假案’上去。”
河西候一听,当即赞道:“好主意!”
如此既可先暂时摆脱雍州的“独特”之处,又可撩拨撩拨那幕后之人,看对方是否会因此搞出什么动静来。
谢晚芳若有所思。
“方长史,”程平注意到了她,“你可是有别的看法?”
顾照之转头朝她看来。
谢晚芳想了想,说道:“子都督的这个办法很好,不过,我觉得抓贼还是要拿赃,所以……”她拱手一礼,续道,“下官请命,去阿萨克城探一探情况。”
“不行!”顾照之立刻反对。
谢晚芳目不斜视地兀自说道:“按照侯爷收到的消息来看,这些女子应当被他们关押在某个地方,她们都是我大盛子民,我们本就应当营救,即便不能成事,至少死者我们可以带回来,一则好好安葬,二则,或许这也是指向幕后之人的证据。”
“你不能去,”顾照之也不等河西候和程平表态,当即便拒绝道,“你就留在城里,报案之事你来负责,我带人去阿萨克城就是。”
谢晚芳这时才看向他,说道:“子都督,你与狄丹部多有交手,难保进了城不会被认出,我初来乍到,又是女子,比较不易引人注意。”
“我可以乔装。”顾照之道,“总之你不能去。”
她眉头微蹙:“我自然也是要乔装的。”
“我说不能就不能!”他有些恼她的不知轻重,“别的事我都可以依着你,但要我见你以身涉险,绝无可能。”
河西候与程平对视一眼,彼此都看见了对方脸上的讶色。
谢晚芳的气性也有些上来了,沉声提醒道:“顾世子,还请你以大局为重,莫要说些大家都听不明白的话。”
他们顾家人不是一向最重大局么?顾照之到底想干什么?!
他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你当然不明白我有多怕得而复失”,但当着旁人的面,他只能生生把这句话咽了回去,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面无表情地说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你去不合适。”
谢晚芳不想和他浪费时间扯这些,便索性直接对程平道:“还请都督决断。”
程平看了眼面色不善的顾照之,忖了忖,安抚地对他说道:“子初,其实方长史的话还是有些道理的,你若带着人去确实有些扎眼了……”
“不如我和方长史一道去吧。”宋承在旁边听他们争了半天,总算找着机会毛遂自荐了一把。
顾照之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你连地方都不熟,随她去了是拖后腿的么?”
宋承被他噎住。
“我觉得可行。”谢晚芳却道,“宋大人也是生面孔,而且他身手不错,可以配合我。”
什么熟不熟地方,在场的哪个又熟悉阿萨克城里头是什么样?至于怎么去,就大盛和狄丹对彼此的了解程度,这也根本不是个事。
顾照之摆明就是不同意她
去罢了。
他确实到最后也是不同意的,但架不住谢晚芳的执拗,偏偏程平与河西候都支持她,前者还吩咐他安排人手给她用。
顾照之一路憋着气,刚进军营就把谢晚芳给拽走了。
宋承反应过来想跟上去的时候又被长风长露给拦着,示意他不要去打扰两人说话。
“这安国公世子怎么这么想不开,每回硬要拉着姨母说话最后都是惹得自己不高兴,偏生还不自觉。”宋承望着两个人远去的背影,心里如是想着。
谢晚芳被顾照之拉着进了帐中,还没来得及站定,他就忽然回身恨恨盯着她说道:“这就是云玄明要你来做的事?”
“什么?”她没太明白他的意思。
“让你为他卖命,为他披荆斩棘在军中打开他要的路,是么?”顾照之越想越是愤恨,“你怎么这样傻?他是在利用你!”
谢晚芳看了他一眼,抽回手,慢慢揉了揉自己被他抓的有些发僵的腕子。
顾照之看她冷淡的样子,心中说不上来是焦急还是心疼,又或者是害怕,他再也顾不得她的拒人于千里之外,行随心动,一伸手,就要将她拥入怀里。
然而却停在了咫尺之距。
他低下头,看见她一只手横档在他身前,坚定而有力。
犹如隔在他和她之间的山海。
◎作者有话说:
周末愉快~
第71章 潜入
谢晚芳与顾照之目光对视了半晌,然后收回手,平静地后退两步拉开了与他之间的距离。
“顾世子,”她说,“你未免把我想得太重要了些。”
她说到这儿,仿佛想到什么好笑的事一般淡淡笑了笑。
“云丞相是什么身份,我当初又是怎样的身份?他利用我,还得先花精力救我、教我、扶持我,且还不一定能从我身上得到他想要的回报。”谢晚芳道,“换作是你,会这样浪费时间么?”
顾照之听到从她口中云淡风轻地说出“救我”两个字时,几乎不用去深思,就能感受到她当时的痛苦绝望,还有,云澄的及时出现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如果云澄仅仅只是救了她,他一定也会感激戴德,可是,那人却让她出现在了这里,还有他之后才知道的她在丰安县的那段日子——云澄拿她去破局,不仅动摇了白氏一族的利益,还把她摆在了和上官瑾冲突的对立面上。
顾照之怎么想,也不可能相信他只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他救了你,我也很愿意感激他。”顾照之尽量平复着心绪,说道,“但你有没有想过,就如你所言,他有可以有更好的选择,为何却独独在你身上花时间?会不会是他知道,你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因为是她,所以有家学渊源的底蕴能够闯入军营;因为是她,所以无论是云澄还是圣上,都相信她不会和安国公府或者上官博任何一派结为同盟;因为是她,所以才不会在丰安县一役留手。
顾照之不得不佩服云澄看人用人的眼光,事实证明所有的事都如他所愿,可他不该,不该拿她的安危一而再地冒险。
然而谢晚芳听了他这番话,却反问了一句:“我凭什么不该是最合适的人选?”
顾照之倏然一愣。
“譬如顾世子,难道你留在身边的心腹都是酒囊饭袋么?士为知己者死,古来如此。”她说着,下颔微微扬起,眸中透着自信的光,“更何况是我自己要走这条路。我不像顾世子,想要什么都很容易,我只能靠自己去挣。”
他想要什么都很容易?
顾照之听着这句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心中百味杂陈。
“若是真有这么容易就好了。”他目光深深地看着她,苦笑道。
谢晚芳只当听不明白他的话,径自拱手道:“还请子都督行方便。”
他是知道她的,性子执拗,认定的事恐怕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何况此时此刻他已然失去了立场。
“好,”顾照之只能妥协地点了点头,“那我让长风挑几个精锐随你去。”
谢晚芳道:“人选我想自己来定。”
她自小也是在军营里混大的,加上后来又有云澄特意教导,深知那些将领兵士内部也会分有派别,尤其是安国公府和上官家多年势力相抗,军中那些但凡出身与两家沾上点关系的,都会自然站队过去,平日里上阵虽是亲兄弟,可一旦涉及到上头权力相争的问题,他们又会开始各自拥戴心中所向。
这也是为什么云澄说她不能也无法笼络到那些人的原因。
所以她才要走第三条路——以鹰犬处出身的身份,站到那些寻常军士中去。
顾照之答应了她的要求。
他虽然担心,也很想尽量安排好一切以保她平安,但却也明白此时面对她自己只能适可而止,否则除了令她愈加推拒之外,对两人关系毫无益处。
于是谢晚芳在划定的范围内查看了一些卷宗后,从先锋营里挑了三个人,她亲自一一见过之后就定了下来,为避免走漏风声,当天下午一行人就乔装出发了。
***
阿萨克城其实原先并不是属于狄丹的,前朝之时,阿萨克城的城主也是正式受了朝廷
的封赏,镇守着这条连通中原和关外的必经之路,城中居民虽以胡人居多,但也有不少从中原迁居过去做买卖的,当时颇为热闹繁华。
后来随着前朝败落,民生艰苦,朝廷对阿萨克城的掌控也就渐渐有心无力,狄丹部那时自大漠崛起,野心勃勃,趁着前朝皇室与萧氏争斗的时候,狄丹的狼主也趁机占领了阿萨克城,之后还想趁关内天下初定之际进一步入侵,只是并没能如愿,但大盛国君也没有能够拿下对手,狄丹人骁勇善战,尤其擅骑兵,何况他们真正的王室根基远在大漠,己方难以深入。
或许是认识到彼此都不可能在短期内克敌制胜,于是之后双方都默契地开始了休养生息,偶有冲突也都是小股作战,局部试探。
虽然大盛和狄丹关系紧张,但双方都没有锁关,主要原因还是一方为了发展关外贸易且觉得没有这个必要,而另一方除了想继续发挥阿萨克城的中心作用之外,也需要满足远在大漠王庭的狄丹狼主对臣子的控制。
所以谢晚芳这趟过去,选择了与同伴们乔装成西陵国人。
从雍州去阿萨克城其实路途并不算近,最近的路线应当是借道肃州从居庸关东,但肃州不仅有薛家人,更有大都督蒲定庸在,谢晚芳不想暴露行踪,所以决定直接自雍州经凤鸣关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