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都很顺利。
进入阿萨克城之前,为了不让己方显得目标太过明显,谢晚芳把这支五人小队分成了两路,一路是她和宋承,两人扮作逃亡而来的姐弟,其余三人则由事先约好接应的西陵商人当作随从带进去。
有些出乎谢晚芳意料的是,城里的汉人其实并不少,而且看上去眉目间也并无愁苦之色,汉人女子也还是好端端地在街上走着,甚至还有在酒肆做当垆女的。
“你有没有觉得哪里奇怪?”她边走边不动声色地四下打量着。
宋承“嗯”了一声:“我还以为这城里看不见汉人呢。”
谢晚芳道:“比起右王爷桑铎,狄丹狼主更倚仗左王爷阿史勒摩耶,据说此间政令皆以他所示为准。”
“这个我也有听说,”宋承道,“好像最开始只是桑铎来镇守城池,但他来了之后竟有屠城之势,没多久阿史勒摩耶就来了,下令不得动城中一草一木,然后又连颁几条政令安抚人心,还对外宣称将维持阿萨克城内的贸易自由,无论客商来自何处都不会被战事牵连。”
谢晚芳凉凉一笑:“不过是比另一个会演戏罢了,这头看着这城里的汉人女子似乎过得平静,可另一头却从关内抢人。不过你这话倒是说到点子上了,”她道,“那些女子既然是在右丞相府邸发现的,也就是说很大可能阿史勒摩耶不知道,又或者知道了但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无论是哪种情况,都估计不是他们亲自下的手——侯爷的猜测应该是对的。”
说到河西候,她又不免想起了临行前顾照之对自己说的话。
——“侯爷说他是得到了从阿萨克城来的密报,但你这趟要以身涉险,他却并没有表示出联络对方协助的意思,我想这个在阿萨克城里的探子,很有可能身份有些特殊,否则也不会绕过蒲大都督。”
他当时话说得委婉,但意思却已很明显,或许这个探子连河西候都不能直接接触到。
也就是说,极有可能是朝廷安插的人。
看来圣上是真的要对狄丹动手了。
和其他地方一样,阿萨克城里也有不少路边食摊,这种地方向来是打听消息的好地方,眼见临近正午,谢晚芳和宋承便寻了个人多的面摊坐了下来。
刚坐下不久,远处就突然传来了喧哗声,两人循声举目望去,只看见一片聚集起来的人群。
“前头怎么啦?”有其他食客拉了个相向而来的路人,边张望着边问道。
那路人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说道:“护卫府的佟司徒带人抓了两个从南边来的探子。”
谢晚芳和宋承对视了一眼。
“啊?”其他食客也纷纷大感诧异,“什么样的探子竟要护卫府司徒亲自带人来抓?”
“谁知道呢,”那路人道,“不过那两个探子功夫倒是不弱,且闹了一场呢,要不是佟司徒出手,恐怕那些护卫一时还拿不住他们。”
宋承低声问谢晚芳:“怎么办?”
从南边来的探子,自然也是指的从大盛来的人,只是不知是谁派来的。
“先看看情况,”她很快做了决断,“能救便救。”
宋承点头,暗暗握紧了拳。
那些聚集的人群很快便往两旁散了开来,显然护卫府的人是要往这边走。
谢晚芳坐在正对街道的方位,恰好可以直接看清自面前经过的队伍——为首的那人高坐于一匹黑色骏马的背上,身姿挺拔,面容冷峻,那根套着人犯的长绳被他牵在手里,时不时轻扯一下,听着后头略显慌乱的脚步声,他脸上不见半分波澜。
谢晚芳屏住呼吸,近乎于呆滞地看着那人骑着马目不斜视地从她眼前径自率众经过。
她拼命克制着,放在腿上的那只手狠狠地攥着衣衫,咬紧了牙关,才没有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喊出来在心底唤了无数遍的称呼。
——阿兄。
◎作者有话说:
明天要去上坟,可能更不了,大家不要等哈~
第72章 重逢
谢承熙把两个大盛探子带回护卫府后一个时辰不到,右王爷桑铎就派了手下心腹事务官来,说要把人带去王爷府亲自审问。
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劳右王爷费心,只是此乃护卫府职责,若无左王爷手令许可,我等实不敢懈怠。”
他话虽这么说着,身板却挺得直,语气亦不卑不亢。
那事务官又明里暗里地威逼了两句,但见对方无动于衷的样子,便索性准备让人硬抢。
谢承熙不动如山地站在前面,抬手一挥,护卫府众人也举刀围了上来。
他利落地抬脚踢倒已冲至近前的两个人,而后一脸公事公办的模样平静地看着那事务官,语声淡沉地道:“阁下若无他事,还请尽快回去吧。”
桑铎的事务官拿他无法,只得暂且作罢,带了人匆匆离开回去复命。
谢承熙看着他们出了大门,才转身回了刑房。
因防着桑铎不死心再派人来,他将护卫府三分之二的人手都调了过来看守,在那两人没开口之前,他需要时间。
从刑房出来的时候已是日近黄昏,谢承熙对手下略作了些吩咐后,便命人备了马,准备去一趟左王爷府。
谁知他刚骑着马行出不远,就忽见有个人提着篮子从街边冲了出来,他下意识急忙勒马,对方似乎因避让不急摔倒在了地上,篮子里的馕饼也掉了几个出来。
谢承熙稳住了坐骑后抬眸看去,“你没事吧”四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突然撞入视线中的那张脸给震住了心神。
谢晚芳深深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开始低头捡自己的东西。
谢承熙回过神,立刻翻身跳下了马朝她走过去,当着往来打望的路人面前,谢晚芳在他走到自己身边的时候突然脚下一崴,顺势倒在了要来扶她的谢承熙身上。
而后两人分开,站定。
“你可有大碍?”他问。
“没有,都是妾身不小心,”她说,“耽误了郎君的行程。”
谢承熙一脸淡然地点了点头:“下次注意些。”然后便返身回去重新骑上了马。
如同一个寻常的日子里的一场偶然的意外,谁也没有为此多作停留。
谢承熙头也不回地走出一段路后,才垂眸不动声色地打开了手里的纸条——
“戌时,护卫府。”
***
入夜。
谢承熙端坐在熄了灯火的值房中,静静面对着眼前那扇能隐约看见廊上光影的红木双开门,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抹黑影闪过,门被推开了。
他拿起放在手边的锦盒,打开,温亮柔和的光华便瞬间弥漫开来,映出了来人的模样。
“……”确信自己不是在做梦,谢承熙倏然站起,平复了一下心情,才弯起唇角唤道,“芳儿,你怎会在这里?”
谢晚芳目光有些复杂地看了看那锦盒里的东西,又看了看他,说道:“夜明珠,阿史勒摩耶对你倒是大方。”
谢承熙知道她在想什么,并未多言,只是笑了一笑,从案后走出来站到她面前,温声道:“让阿兄看看,你还好么?”
“阿兄!”她鼻尖骤酸,终于忍不住扑到了他怀里。
“傻瓜,哭什么呢,我看到你还活着,不知道有多高兴。”谢承熙轻拍了拍她的背,垂下眸,掩去眼中的水光,含笑道,“我家阿妹真是了不得,竟然做官了。”
谢晚芳吸了吸鼻子,不由诧异地退开半步看着他,愕然道:“你怎么知道的?”
“你阿兄是谁?这点小事还瞒得过我。”谢承熙扬唇笑时,又是那意气飞扬的模样,“那位传闻中的大盛第一女官方大人刚到了雍州任职,你今日便乔装出现在我眼前——芳儿芳儿,称自己姓方也不稀奇。
”
谢晚芳抹了把眼泪,说道:“那你现在知道了,是不是要把我绑起来交给阿史勒摩耶啊?”
谢承熙皱眉看她:“你傻子么?”
她也知道他不会这样做,否则他也就不会特意放开守卫漏洞,又用香粉给她引路了,而且刚才进来时这屋子里等着她的也就不会是他。
“可是你为何要帮阿史勒摩耶做事呢?”谢晚芳殷切地说道,“阿兄,你这样以整个大盛为敌,绝不是阿父想看到的,我们谢家从哪里摔倒的还要从哪里爬起来才是。何况圣上苦右相一党也不是一两天了,若无圣意,我也到不了这个位置,你相信我,上官博不会有好下场的——”
谢承熙有些奇怪地看着她:“你来这里之前,云相什么也没跟你说么?”
谢晚芳一愣,没想明白这事和云澄有什么关系:“说什么?”
谢承熙沉吟片刻,说道:“当初我听说你出了事,曾偷偷潜回过京都,打算寻安国公府算账,但京都又有上官博虎视眈眈,我恐难以成事,所以曾找过云相。”
……什么?!
“可是他拒绝了。”谢承熙想起当年,有些感叹地道,“但他对我说,可以助我脱掉钦犯的帽子,走一条为谢家正名的路。”
她有些愣愣地听着,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所以……你来阿萨克城,是他安排的?”
谢承熙点了点头。
谢晚芳突然觉得心里有些乱,她不明白,为什么云澄要瞒着自己,为什么一直告诉她的都是没有消息。
“他为什么要帮你呢?”她听见自己呐呐地问。
按时间来算,云澄在帮谢承熙的时候还不曾遇见“死而复生”的她,难道……不,不对,是他让她来雍州的啊,这条路也是他一早指给她看的,难道他会想不到他们兄妹终会相见么?
她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告诉她。
她这一问本是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也没有想过兄长能够说出什么答案来,毕竟以云澄高深莫测的行事作风,他不想说明的事,谁又能猜得到他到底是一时兴起还是别的什么呢……
但谢承熙却还恰恰真地知道。
“他说,因为他欠了你。”见自己妹妹有些茫然的模样,谢承熙想到这两人现在的师生关系,顿了顿,才又续道,“云相说,当初他本意是想帮你,但顾子初的私事他却不好插手,所以才故意放消息引了上官瑜回京,想利用他对顾子初的忌恨借上官家的手把姓冯那女人给解决了,如此一来顾子初便不能如愿,他也算还了你的人情。”
“只是他说……”
——“我没有料到那时你们兄妹两会出现。说起来,之后你们谢家的事,我也应当有些责任。”
是啊,他又不是神仙,怎会料到偏偏那时他们兄妹两个就发现了冯婉妍,还阴差阳错地为了救冯婉妍得罪了上官瑜,之后又牵连出那许多事呢?恐怕连顾家最终选择放弃她,他也未必能猜到。
谢承熙不是个傻子,不会听几句居高临下的好话就轻易信任谁,所以当云澄如实相告时,他反而会相信对方事出有因的好意,毕竟云澄其实没有必要告诉他这些。
谢晚芳早知道云澄聪明,他永远知道对什么人应当用什么样的态度去交流,她现在好像也懂了他为什么不告诉自己谢承熙在阿萨克城,无非是因起初见她状态不稳不想她冲动行事,而之后又担心她记挂着兄长的安危急于求成。
何况只要他们兄妹他日重逢,他没有说的,谢承熙都会告诉她。
正如他所言的那样,到那时她想要的都会得到,所以没有这个必要。
他真是考虑得好周到。
那么,他对她的好,也仅仅都是“事出有因”吧?
谢晚芳深吸了一口气,
强按捺住心底翻涌的复杂情绪,问谢承熙:“那你今日抓的那两个大盛探子是怎么回事?”
说到那两个人,谢承熙眼中就透出些厌恶来:“不过是两个助纣为虐的爪牙罢了,说他们是大盛的探子都抬举了他们。”
“怎么回事?”谢晚芳转念一想便猜到了什么,“可是和那些失踪的女子有关?”
谢承熙颔首:“我盯了右王府很久,前两日发现这二人的踪迹就立刻禀报了阿史勒摩耶,他想用阿萨克城树立狄丹的良主形象,嫌桑铎那个张狂莽夫碍手碍脚也已许久,所以我倒可以借此机会一石二鸟——既能解决那些女子失踪的事情,又可进一步得到阿史勒摩耶的信任。”
她立刻问道:“那他们可招认了是谁在帮桑铎干这种恶心勾当?”
谢承熙目光微冷,说道:“是蒲定庸那个软骨头的怂货。”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谢晚芳居然有一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感觉。
“他这胆子是真的敢包天。”她摇摇头,说道,“恐怕上官博知道了都保不住他。”
蒲定庸能得到西北大都督的位子本就是在上官氏和安国公府的争斗中捡了个便宜,虽然众人皆知他军事能力不怎么样,但谁也没想到他居然为了政绩敢干这通敌的事。
“我们要把那些女子救出来。”谢晚芳道,“既然阿史勒摩耶厌烦桑铎已久,你看能不能把这件事递给他做把手中刀?”
“我也正在考虑这件事,现下你来了更好。”谢承熙言罢,又问她这次带了多少人,然后道,“阿史勒摩耶肯定是不会为了几个大盛女子就出头和桑铎正面对峙的,但若是蒲定庸和桑铎私相授受是为了与他作对,那就不一样了。”
谢晚芳略一忖思,便道:“我有一个主意。”
◎作者有话说:
呼,这个伏笔也埋了好久,终于揭了。
第73章 受伤
没过两日,狄丹左王爷阿史勒摩耶就从下属的口中得知了关于自己暗中劫掠女子囚禁作乐的城中传闻。
“啪!”
他一掌打飞了手边的茶碗,强压着怒气:“他自己做的好事,竟想让我来背这黑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