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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下午,永瑄来了静容宫里,一进门就皱着眉,似乎有些不高兴。
静容心说你们父子二人倒挺像,都皱着眉进来。
但是永瑄明显不是因为静容而皱眉,他一进门就给静容行礼请罪:“额娘,富察氏行事不稳重,还请您恕罪。”
静容听了这话就笑了:“她有什么不稳重的啊,还要你来请罪。”
永瑄听出这话里有调侃的意思,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富察氏家里的事儿,儿臣本就有所准备,没成想她一时着急,竟来找额娘讨主意。”
静容看着他的确有些焦急的模样,叹了口气,把人拉到自己跟前:“富察氏的阿玛病成那样,她心急也正常,若是我,只怕你比她还心急,至于为何不与你说,你心里也该明白,她不愿意因为这事儿让你为难,所以她才来找我,而且这事儿如今也办成了,你就别多想了,也别怪她。”
永瑄听着额娘这善解人意的话,眼睛有些发散,嗡声道:“儿子到了这个年岁,还要额娘操心,是儿臣的不是。”
静容却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你哪怕是□□十岁了,额娘也操心,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永瑄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那额娘可得活一百岁,才能操心儿臣到□□十岁。”
静容失笑:“那不成老妖精了,额娘可不想活那么久。”人都说老而不死是为贼,她还是早点给人腾地儿算了,活个□□十就够本了。
之后母子俩又把这事儿好好说道了一回,永瑄听明白了乾隆的意思,并没有要傅恒命的打算,也就释然了。
“其实儿臣担心的倒不是傅恒身体撑不撑得住,儿臣担心的是他东想西想,反倒耽搁了自己,您也知道,傅恒这人自来谨慎,这次出兵没有讨到便宜,他心里也犯嘀咕,这次若是富察家把医药送过去,想来他也就能松口气了。”
静容点了点头:“你说的很是。”别没病死把自己吓死了那多不值当啊。
之后永瑄又和静容说了下傅恒家里的事儿,静容能看得出,他对福康安倒是十分欣赏,看起来很喜欢这个小舅子。
“福康安如今才十五岁,就擢了二等侍卫在御前行走,日后必定前途无量。”
静容当然也知道福康安前途无量,甚至无量到被人怀疑是乾隆私生子的程度。
不过这话倒不好和永瑄说,只笑着道:“你既觉得他好,那就多相处。”
永瑄笑着点头。
母子二人说完话,时间也差不多了,永瑄就告辞离开了。
静容看着永瑄离开的背影,叹了口气,这孩子这么孝顺,她还真不用担心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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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年二月的时候,傅恒终于班师回朝了,结果他一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请罪,第二件事就是因病乞休。
乾隆让人去看了傅恒一回,看得人回来后,乾隆就有些长吁短叹,后来也同意了傅恒的乞休,但是并没有治他的罪。
傅恒算是老老实实躺平了,但是傅恒的几个儿子却继续得到了乾隆的重用。
刚擢升二等侍卫不久的福康安又被擢升为一等侍卫,还给他指婚陕甘总督明山之女,伊尔根觉罗氏,算得上是圣宠优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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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说傅恒家的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盛事,宫里这段时间也没有消停。
去年永瑢开始办差了,领了内务府的事儿,倒也算是个肥缺。
永璂也当了差,负责编纂《御制满蒙文鉴》总纲,算不得什么重要差事,但也有了事做,反正永璂每天兴冲冲的,看着十分卖力。
但是且不说出继的永珹,还是正儿八经皇子的永璇和永瑆却给撂下了。
永瑆年纪小,或许乾隆还有其他考量,但是永璇可不小了啊,他知道这事儿之后,就气的够呛,结果又闹出一桩事端来。
这段时间北京城一直没下雨,乾隆就想着说,派人去祈雨,为了郑重期间,还把自己的两个儿子,八阿哥永璇和十一阿哥永瑆给派了去。
但是那天,永璇也不知是不是昏了头了,竟然谁也没说,没管祈雨的事儿,就自己回了城,不仅回了城,还没有带侍卫,只带了几个园门护军。
本来这事儿你不说也没人知道,但是那天乾隆派的是八阿哥和十一阿哥一起去祈雨,乾隆就想说把俩孩子叫过去问一问祈雨的事儿,结果十一阿哥对答如流,八阿哥麻爪了。
乾隆直接气的上火,把永璇的几个师傅、谙达全部叫了过去,听说在养心殿训了一盏茶的时间。
最倒霉的其实还是他的师父和谙达,全部叫乾隆给革了职,而八阿哥本人,禁足三个月,罚奉半年。
第104章 出嫁
八阿哥的事儿, 给乾隆气的够呛,他本就不怎么喜欢八阿哥,如今八阿哥还闹出这种事, 更是让乾隆面上无光。
他甚至为了此事,亲自下了一道手谕, 把这事儿的前因后果都解释了一遍, 也把自己惩罚八阿哥师傅和谙达的原因解释了一下, 来证明自是个公正宽大的人。
静容听说了之后觉着实在是没有必要, 你明摆着是迁怒,还非得论证一下, 这不是当了那啥立那啥吗?没有意义。
但是乾隆既然喜欢干这事儿,静容也不能拦着, 索性她如今也忙得很。
如今宁楚格已经十七岁了, 出阁的日子也一日近过一日, 静容得开始准备这个了。
乾隆早已经给宁楚格在京城选好了公主府, 还给宁楚格的嫁妆里添了一个当铺,这算是他单独的补贴, 本利加到一起都得好几万两银子, 有这个荣幸的, 如今也只有成了婚的永瑄,还有和嘉公主。
至于宁楚格的封号,乾隆也早就定下了,着吉日, 册封皇五女为固伦和敏公主。
册封那一日,静容又是哭又是笑, 只觉得孩子长大了, 但是却也明白, 孩子终究要离开自己了。
倒是宁楚格看着落落大方,甚至还安慰静容:“额娘难过什么,拉旺多尔济和我一同长大,他什么样的人您心里清楚,再说了,儿臣嫁给他,也不会去蒙古,就住在京城,额娘要是想儿臣了,额娘就给儿臣捎个话,儿臣就进来看额娘。”
静容听着这话,只觉得这个咋咋呼呼的孩子总算是长大了,这样的道理也能说出来,可见心里是个清楚的。
她拉着宁楚格的手,柔声道:“你如今也长大了,多余的话,额娘也不多说,只一句,无论身处什么境地,都要保全自身,要好好过日子,不要自苦。”
宁楚格看着静容,淡淡一笑:“额娘,儿臣长在您膝下,知道您这么多年都是怎么过来了,更明白您的心思,您放心,儿臣会好好过日子的,哪怕日后和拉旺多尔济过不到一起去,也不会苦了自己。”
静容顿时泪如雨下,这孩子,是真的明白,可是越是这样,她心里越难受,宁楚格虽然也是龙子凤孙,可是在清朝,公主就是个联姻工具,皇帝对她又有几分真心,哪怕是受宠如和嘉,嫁给了福隆安,不也要忍着病痛陪着乾隆南巡,最后死了虽然荣耀加身,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宁楚格皇宠比不得和嘉,静容也不敢奢望乾隆会为了这个女儿做到什么程度,她只盼望这个孩子是个聪明的,能不辜负她封号中的那个敏。
母女俩这一晚说了一夜的话,静容几乎想把自己两辈子加在一起的人生经验都传授给她,宁楚格竟也由着她,十分温顺的听她说话。
册封之后,成婚的日子也定下了,就定在三十五年七月。
那是最热的时候,静容觉得有些不好,但是乾隆让钦天监算好的日子,哪里容得了静容多言。
静容也只能想着法的给宁楚格做几件降温的小工具。
同时她也开始给宁楚格挑选出嫁的陪嫁。
陪嫁嬷嬷自然是一直跟在宁楚格身边的教引嬷嬷,这个嬷嬷打从宁楚格小的时候静容就是给她选好了的,温柔细心聪明不擅权,这样的人,知道该做什么,也不敢去轻易拿捏宁楚格。
而陪嫁的丫鬟,静容倒是挑选了一番,宁楚格贴身的几个自然得都带上,但是在外面伺候的,静容则是选了几个老实不爱说话的,宁楚格自来喜欢机敏的丫鬟,可是静容知道,机敏有机敏的好处,老实也有老实的好处。
选完了丫鬟,静容又特意让人找了一些专业方面的人才,比方说算账专业的,厨艺方面的,管理内政方面的等等,这些人在内务府都能找得到,但是最后还是在懂中医和药膳的医女这个问题上碰了壁,后来还是讷苏肯出马,给静容推荐了一个。
自打三十年之后,讷苏肯就去了阿克苏当办事大臣,如今才回了京,结果一回来乾隆就给他升了官,他办差得力,当上了礼部侍郎,如今也算是在阿桂手底下办差。
讷苏肯人生得意马蹄疾,给表妹找个医女当然是小意思,他很快就在京中找了个十分负有盛名的医女,调查了一番之后,推荐给了静容。
静容特特见了那医女一面,是个汉人,见着她时也不见多卑躬屈膝,反而有些不卑不亢的意思,静容第一面就有些喜欢她,又和她说了会儿话,觉着这个人心态平和,言辞谨慎端方,心中更觉满意。
但是到底事关重大,静容也没第一时间定下,而是找了永瑄,让他再查一遍。
永瑄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查了三天,就说这人身世背景清白,可用。
静容这才把人定下,而且也按着医女的意思,签了活契,算是雇佣。
宁楚格有些不解:“额娘为何不与她签死契,当公主府的人,不比在外面经受风雨强?而且签了活契的人也不好用,万一知道些主家阴私,岂不是不好打发。”
静容点了点宁楚格的脑袋:“有本事的人,自有她自己的性格,哪里愿意将自己一辈子卖给别人,再说了,你可是固伦公主,她长了几个脑袋了,敢泄露你的阴私,而且我雇她是为了让她给你调养身子,你若是有阴私事,自然有旁人为你代劳。”
宁楚格吐了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是儿臣多想了。”
等备好了这些,宁楚格成婚的日子也一天天近了。
静容倒是每晚每晚的有些睡不着觉。
两个儿子成婚,那还是住在紫禁城里,在自己跟前,可是女儿不一样,她就要出去了,离开自己,成为另一个家庭的当家主母,静容这么多年来,对宁楚格几乎都是娇养过来的,虽然管事算账这些基本功也没落下,但是难免没有经历过事,她只怕孩子会有些天真。
此时她又有些怨怪自己,不应该总是想着孩子还小,就把孩子拢到手头,不让她经历世事,但是这个念头过去,又觉得她本身这辈子的清闲日子也就在宫里这几日了,自己又何必逼她,她到底是公主,就算某些方面不太行,也有人为他代劳,拉旺多尔济又是个好孩子,不会慢待她的。
这样的念头在静容脑子里拉扯来拉扯去,不过几日,静容就憔悴的眼窝都陷下去了一些。
赵嬷嬷在边上着急的不行,最后想着娘娘这样,多半是为了公主,便去找了宁楚格,想让她劝劝静容。
宁楚格想了想,便多少明白了静容的心情,她应下了赵嬷嬷的请求,又把屋里的奴才都遣了下去,这才进了静容所在的里间。
见着宁楚格来了,静容有些惊讶,忙招呼她过来坐。
“你怎么来了,后日就是你的好日子,如今你正该在屋里多歇息才是,我听你嫂子说,大婚的时候可累了。”
宁楚格看着额娘絮絮叨叨的样子,宁楚格神思有些恍惚,在她的心目中,额娘一直都是温柔的含蓄的镇定的,即便有感情上的波动,那也多半是因为激动或者开心,她还从没见过额娘这样焦虑,这样手足无措过。
而她如今这样,都是因为担心自己,想到这儿,宁楚格心中有些酸涩,又有些感动。
她一把拉住了静容的手,轻声道:“额娘,你别怕,我虽然没有十哥聪明,但是我也不糊涂,这宫里的纷纷扰扰我虽然看不透彻,却也都明白,宫里都能这样,等我嫁出去了,外面还能比宫里更厉害不成?”
静容愣住了,呆呆看着宁楚格。
宁楚格看着额娘这样,忍不住笑出声,她轻轻凑到静容耳边,低声道:“额娘,我知道是三嫂联合豫嫔害死三哥的。”
静容整个人像是被电打了一下一样,从头麻到脚,她竟然知道了。
静容突然想起那天宁楚格说起豫嫔的事儿的时候,突然提起博尔济吉特氏时的样子。
她说,豫嫔和三嫂走得近,豫嫔害了郭贵人,三哥也没了,这宫里不会被人冲撞了吧。
就是这一句话点醒了自己,可是,现在想想,宁楚格怎么会想起这个呢,除非她觉着,豫嫔害了郭贵人,三嫂害了三哥,这两件事才能相提并论!
而且第一个告诉她豫嫔和博尔济吉特氏走的近的人,就是宁楚格!
静容有些震惊的看着她,她不会早就知道这两人在谋划什么吧?可是她却什么都没说!
似乎是看穿了静容的心思,宁楚格笑了笑道:“额娘,我一开始也不知道她们竟然在谋划这个,这也是后来才想明白的。”
静容深吸一口气,脑子里这才清醒一些。
是啊,宁楚格若是早知道,绝不会不告诉自己的,她想到哪儿去了。
可是……
静容皱眉看着宁楚格,轻声道:“你既然知道这事儿,那你是怎么想的?”
宁楚格皱了皱眉,小声道:“纯妃娘娘老是和额娘作对,还想害死十哥,儿臣不喜欢她,也不喜欢三哥他们,而且三哥对三嫂也不好,还害了三嫂的孩子,这是恶有恶报!”
看着这孩子斩钉截铁的话,静容突然觉着,自己好像从来没有了解过自己的孩子。
在她眼中,宁楚格是纯真的,善良的,有些咋咋呼呼和小性子,但是却也是能一眼就望到底的人,可是现在,这完全脱离了自己的认知。
她什么都知道,她甚至知道当年纯妃做的那些事儿,是谁告诉她的?还是她自己猜出来的?静容不敢想,也不愿去想,她只能紧紧的拉着宁楚格的手,轻声道:“好孩子,你答应额娘,日后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手上沾血!”
宁楚格有些诧异的看着静容:“额娘说到哪儿去了,儿臣怎么会呢,儿臣可是公主,多得是人帮儿臣办事。”
静容一时哑然,她真的是小看了这个时代的孩子,他们长在深宫,基因里似乎就带着阴谋诡计的血统,哪怕看着再纯真,她内里的心思,你猜都猜不到。
静容深吸一口气,稳住自己即将颠覆的三观,之前的那些担忧,现在已经烟消云散,她现在反倒是怕这孩子过于狠辣,闹出什么事端来,你现在光听她说话,就能听出话语间的冷漠和凉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