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盛岚只觉得秦西身上气势陡然一变,如同出窍的利剑一般锐不可当,在他剑光一样的视线下不自觉地跟着警惕起来,如同受到威胁的野兽一般浑身竖起屏障。
“是这样,有什么问题吗?”
“好。”秦西接口道,“你要带人去京城,总要先说清楚准备如何安顿她?她一个小姑娘人不生地不熟去了京城做什么?被人欺辱了又当如何?”
荀盛岚自负皇子身份,养一个闲人不在话下,张口就道:“在下自然会安排妥当,绝不会让莺莺受到半点欺辱。”
闻言,秦西冷笑出声:“公子好本事,承诺得倒是爽快,那有没有想过以何种名义照看她?她在别人眼中又会沦落成什么?”
荀盛岚神色一僵,这才意识到自己被秦西绕了进去。
秦西不等他狡辩,继续道:“岚四公子,你真的为她考虑过吗?人都是要为自己的承诺负责任的,你确定自己所做的承诺真的能兑现吗?”
这话问得相当不客气,荀盛岚一张温和的表情险些维持不住。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被秦西影响到了,这个认知让他心头升起一股浊气,迅速膨胀,撑得他伤口隐隐作痛。
他忍了忍,“唰”得打开扇子转移注意力,故作轻松道:“秦兄所言极是,是我考虑不周了……那依秦兄之见,在下该怎么做呢?”
他不开口拒绝许莺莺同行,把问题抛给秦西。
秦西根本没在怕的,张口道:“这还不简单?四公子一看就是有权有势之人,真想庇护一个姑娘,又不扰人清白,那便认个义妹吧,救命之恩换得兄长的庇护,也算合情合理?”
荀盛岚对上秦西仿佛洞悉一切的冷漠表情,心中一沉,握着扇子的手紧了下,又蓦然松开,轻笑一声道:“这倒是个好主意。”
他转向许莺莺的房门道:“莺莺,那你便……”
“等等。”秦西挑眉,一脸恶劣的表情道,“我忽然想起,四公子似乎连自己的真实身份都没有表明,还是算了吧,万一是个见不得人的身份,再连累了莺莺就不好了。”
荀盛岚此时重伤初愈,满心回京复仇,不可能会轻易暴漏身份,不然当初周移也不会一刀抹了无赖的脖子。
秦西知道这点,所以故意这么刺激荀盛岚。
荀盛岚再也端不起笑脸来,扇子也摇不动了,冷淡道:“迫不得已,见谅。
“迫不得已,那就算了。”秦西讽刺一笑。
他与荀盛岚身高相仿,然而因为多年的部队化生活精神气更足,与养尊处优的荀盛岚对比起来,似乎高出了一些,带着些居高临下的意味道,“仔细算起来,你的伤口是我清理的,药也是我换的,我算不算是你救命恩人?”
荀盛岚也觉得自己隐隐有被他压迫着的感觉,凝了下心神,道:“救命之恩不敢忘,金银宝器、珠宝美人、翡翠锦绣,任君挑选……”
“那倒不必。”秦西看了看跟前紧闭的房门,声音提高了些道,“我只要许莺莺有的我也要有,去京城是吗?我还从未去过,劳烦四公子一同护送吧。”
他也学着荀盛岚刚才的模样轻笑了一声道:“同样是救命恩人,四公子可不能厚此薄彼。”
荀盛岚表情僵了一瞬,然后面上露出一个亲和的笑来,“那是自然……还有两日就要启程,秦兄也快些收拾行李吧。”
他说罢感觉伤口处疼痛难忍,但不愿在秦西面前露了怯,仍一派云淡风轻地摇着扇子,看向许莺莺房门道:“有秦兄一路同行,莺莺应当不会觉得路程遥远乏味了。”
明知秦西与许莺莺吵架了,还这么说,表面是关怀,可代入一下许莺莺的感受,谁不想回一嘴——“谁稀罕他跟着了。”
屋内响起细微的脚步声,门外秦西与荀盛岚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
紧闭着的房门缓缓打开,许莺莺脸色微红,看也没看秦西一眼,朝着荀盛岚道:“麻烦四公子了。”
荀盛岚脸上重新带了笑,温尔道:“莺莺客气了,唤我一声岚四哥便好。”
许莺莺笑了笑,似是羞涩地低下了头。
看这两人一派融洽的样子,秦西心头压抑,有一种自己是局外人的感觉,拳头不自觉地绷紧了。
他感觉胸口仿佛压着一座几欲喷射的火山,灼热又沉闷,又感觉此刻的自己就像一个眼看着女儿被渣男哄骗的老父亲一样,想把女儿打一顿,恨不得敲开她的脑袋,看看她脑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
但是不行。
错的是渣男,不是她,她只是幼稚无知,被渣男的花言巧语哄骗了而已。
秦西心中默念了几句,面上的表情越来越冷,在许莺莺发顶扫了一眼道:“那就这样吧。”
他转身欲进山冷静冷静,可才动了一下,身后就传来了阻力,有人拉住了他的衣角。
秦西这会只想进山发泄心头火气,没理会那点小小的阻力,继续往前走,可身后人也拽得紧——
“撕拉——”一声,衣角被撕掉了一块。
秦西没理会,继续往前走,走了两步,身后传来许莺莺哀怨的声音:“刚才还跟我赔礼道歉呢,说得好听,现在直接不搭理我了。”
这就又让秦西想起自己口不择言说出的那番话了,也对,是自己先说错了的。
再说自己一个大老爷们,跟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较什么劲,她什么都不懂,没自己看着肯定要被骗得惨不忍睹。
而且自己不是才下了决定要护着她的吗,怎么能因为一点小事就反悔了?
实在不像是一个成年稳重男人该做出的举动。
他心里自责了一下,胸口的火山迅速熄了,只剩下对许莺莺满心的愧疚。
秦西愧然转身,对上小姑娘怨气满满的小眼神,迟疑开口道:“是我说错了话,你别气了……”
“哼。”许莺莺嘟着嘴撇开了脸,只剩下光秃秃的发髻对着秦西。
道歉的话已经说了几百遍了,秦西也不好意思再重复,伸手从怀中掏出了那两条发带递到她跟前,低声道:“还是戴上好看一些。”
许莺莺这才转过脸来,却并没有接发带,道:“那你以后还这么说我吗?”
秦西想辩解说“我这次也没这么说你的意思”,可一想到她好不容易松了口,还是别再提会让她生气的话了吧,当即保证:“再也不会了。”
许莺莺捏着手中从他身上撕下的碎布抬头看他,求证道:“那你也要和我一起去京城?”
秦西原本就打定了主意要把她健全地交给她亲生父母,自然是她要去哪就跟着去哪的。
见她眼睫弯弯,水光潋滟的眸中隐约带着期盼和喜悦,秦西点头道:“是,我也跟去见见世面吧。”
许莺莺这才露了笑,仍是不接发带,却上前两步牵住了他的衣袖,娇声道:“秦大哥,我刚才不小心把你衣裳撕破啦,你过来我来给你补补。”
她拉着秦西往屋里走,路过一旁的荀盛岚时对他微微一笑,笑得温婉客气。
孰远孰近,有目皆知。
秦西这次没再反抗,任由她牵着,也对荀盛岚扬唇一笑。
笑得十分绿茶。
*
两天后,许莺莺把大黄狗送到了村子里和善的人家,而周移也带了数十人驾着马车过来,个个威风凛凛,吓得许莺莺拽着秦西的衣袖不敢离开他半步了。
带头的是个穿着儒衫的中年男人,名叫林茂之,是荀盛岚的幕僚。
原著中荀盛岚称帝后,他是第一个察觉到荀盛岚对许莺莺动了真情的人,一直在劝荀盛岚杀了许莺莺,在他眼中,一个强盛帝国的皇帝不该有软肋,如果有,那就毁了。
差点烧死了许莺莺的那场大火,就是出自他的手笔,被荀盛岚知晓后,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周移与林茂之说了几句话,后者便眯着眼睛向两人看来。他眼睛不大,但泛着精光,盯着人看的时候仿佛能把人看透一般。
秦西见他目光不善,挡住了许莺莺,被林茂之上上下下打量了两遍。
距离有些远,林茂之和一旁的侍卫说了几句什么,就没再理会两人了。
许莺莺待他与周移都移开了视线,才敢侧着脸低声说话:“秦大哥,那个人好吓人啊,和周移一样。”
“对,也很危险。”秦西见她这会知道怕了,想让她长长教训,就翻了旧账道,“看你还敢随便跟别人走。”
“秦大哥……”许莺莺可怜巴巴地哭丧了脸。
秦西一看她这样就心软了:“算了,以后记得不要随便相信别人,知道吗?”
许莺莺蔫了吧唧地垂下头:“我记住了。”
不过回京也好,秦西想,两三年后皇帝病逝不久,兵马大元帅谢必诚夫妇就会回京。
直接在京城守株待兔倒也不错,只要在这段时日里护得她无恙就行。
他正想着,许莺莺忽地拉了拉他的衣袖,秦西就低下了头。
许莺莺踮着脚凑近他耳朵,“秦大哥,我知道你气我跟他去京城,等会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一定就不会再生气了。”
秦西挑眉,许莺莺却只是笑。
第17章 黄莺 所以你也要千万珍重自己。
荀盛岚身为皇子自然是自己一辆马车,更何况他还有事要与心腹商议,当然得避开两人。
秦西则是二话不说挤上了许莺莺所在的马车,侍卫见状上前去问了荀盛岚几声,隔了一会回来,也没说什么。
马车摇摇晃晃行驶起来,许莺莺在封闭的小空间自然了许多,正要和秦西说话,被他制止。
秦西指了指外面的车夫,摇了摇头。
许莺莺看懂了他的动作,也跟着在鼻尖竖起一根食指,“嘘”了一声,然后倾过了身子,做贼一样小声道:“我说的这个秘密不怕人听的,反正到了京城他也会知道的。”
这样子有些让人无语,又有些可爱,秦西点了头:“坐好了。”
许莺莺坐了回去,双手搁在腿上,表情看着有些慎重。
秦西眉头一锁,也跟着严肃了一些,就见她双目熠熠生辉,开口道:“秦大哥,昨日你送我一起去拜祭阿翁阿婆的时候,有没有偷听我讲话?”
许猎户夫妇埋在山脚不远处的小山坡上,许莺莺昨日前去拜祭,在两座小坟堆前待了一整天,回来时眼眶通红。
秦西虽然和她同去,但离得远了些,特意避开,让小姑娘好好道别。
“……”秦西又一次自我怀疑,自己看着就这么像会偷听小姑娘讲话的变态?
感觉自己一腔温柔被当成了狗肺,他眼一闭,靠在车壁上装睡,不打算搭理许莺莺了。
他不理会许莺莺,许莺莺反倒笑了,扯了扯他的衣袖道:“秦大哥,你才没有偷听呢,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秦西不做声,抱着胳膊假装生气,心想我之前就说了那么一句话你气了一整天,现在轮到我生气了吧,让你也紧张紧张。
这么想着,感觉一旁的许莺莺撑着坐垫凑了过来,接着察觉到她的手攀上了自己胳膊,细小的呼吸声就贴在耳边,还能闻到她身上清新的皂角味道。
她低声神神秘秘说道:“秦大哥,其实……我是被阿翁阿婆捡回来的。”
许莺莺说完,凑在他身旁等了一会,见他听了这么大的秘密都没有一点反应,有些不满地推了推他,“秦大哥?”
秦西心中好笑,正要故意猛地睁眼去吓她,却听到她低声下气道:“秦大哥,别生气啦,我跟你说,其实我去京城是想去找我爹娘的……”
秦西心头一惊,倏地睁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道:“你知道你爹娘是谁?”
这不可能,原著中她只知道自己是被捡回去的,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
他惊讶的样子让许莺莺很满意,小姑娘嘴角笑出了小梨涡,回答道:“不知道呀,但是我知道他们在京城附近。”
“以前南边闹水患嘛,阿翁阿婆跟人一起逃难,就是在京城附近捡到我的。”许莺莺说着,两只手比划了几下,“就是这么大的一颗枣树下面,阿婆说他们捡到我的时候,我身上可干净啦,还有一股香喷喷的奶味……”
她说到这里有些脸红,和秦西解释道:“那时候我很小嘛,只有几个月大,还不会说话呢。”
“……他们就猜测应该是我爹娘不慎把我丢失的,原本是想在原处等我家里人找来的,可是那时候难民很多,怕我被人抢走吃掉了,就把我带走啦。”
秦西年幼时也曾想过自己父母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才丢下自己,也曾想过努力寻找,可是最终在得知自己是被丢弃在孤儿院门口时,放弃了这个想法。既然是被抛弃的,那多半是不被期待的吧,何苦再纠缠呢。
如今听到许莺莺的身世,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滋味涌上心头,又酸又涩。
他动了下指尖,努力把纷杂的心绪按下,往事不可追,还是着重于眼下吧。
原著中许莺莺从未与荀盛岚提起过自己父母,更遑论找人,秦西作为读者也以为她是对荀盛岚动心才会跟着回京的。
如今这么一看,她与荀盛岚一起回京是为了找父母?没把这些告诉荀盛岚是不是也意味着她从一开始就对荀盛岚心有防备?
这个真相让秦西惊诧,但同时心中好受很多,小姑娘有点心机总要比恋爱脑好吧?
“把我带走时,阿翁撕了我的小包被系在树枝上,还托路边的乞丐带话,说万一有人找来就说他们把我带去北面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有人找来。”许莺莺有点沮丧,但是很快打起精神,继续说道,“后来稳定下来了,阿翁阿婆几次想带我回京城的,但是太远了,还要攒银两,阿婆身体也不好,就一直拖着……”
秦西听到这里,以前隐隐的一些疑惑慢慢变得明了:明明是猎户家,却一点腊肉腌肉都没有,农家常养的鸡鸭也没有,就是因为许莺莺原本就不打算长留在山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