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大夫对秦西投去赞许的眼神,斜了一眼一旁恨不得帮许莺莺拉开秦西的谢夫人,摇了摇头去看许莺莺的眼睛。
仔细看了看眼睑,又让她试着眨眨眼睛,老大夫道:“没事的,恢复得挺快,继续用无异开的药,过半个月我再来给她看看。”
老先生看着秦西面带犹豫,想了想赵无异与他说过的那些事,说道:“无异他行事有些莽撞,但本性不坏,医术也是可以信任的,公子不必忧虑。”
秦西与人道谢,又请他为许莺莺把脉,把先前赵无异开过的药方拿给他,请他看看莺莺是否有赵无异曾提及的“沉珂积弊”。
“她幼时确实多伤痛……”
老先生起了个头,谢夫人已经红了眼,哽咽道:“是,她出生后身子就不好,那么小一个,就跟他爹巴掌那么大……”
老先生看着与谢夫人十分熟稔,忍无可忍道:“夫人,要不你先出去?”
谢夫人安静了下来,老先生接着道:“但是被照顾得很好,放心吧,一点事都没有。这药方也确实是补身子的,没有坏处。”
秦西安心了,再次与老大夫道谢。
将老先生送走后,秦西终于得了空去清洗一下,好在许莺莺没再提之前的话题,顺利地放走了他。
秦西觉得许莺莺有点奇怪,到了陌生地方有点粘人没问题,可这小性子使得有点多了。
以前虽然也老爱与自己亲近,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说出过这么大胆的话,这不正常。
以前看大夫喝药也都很听话,甚至眼睛初受伤时疼成那个样子也想努力配合,怎么今天只是碰一下就开始闹脾气?
思来想去,秦西猜测大概因为是见着了亲人,小姑娘对着亲近的人撒娇耍赖很正常,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秦西心想,她性子好,就是娇气起来也只会惹人疼,挺好的,就让她这么着吧。
秦西说服了自己,所以在晚上用膳时,许莺莺再次闹起来后,忍着没有出声。
先是饭前净手,谢夫人亲自给她洗的手,爱意满满地牵着她的手刚沾了水,许莺莺猛地把手缩了回来,道:“好凉。”
谢夫人可是在她之前把手放进水中的,丝毫没有感觉到水凉,但是既然许莺莺说凉了,那肯定就是热水没加够,喊了丫鬟继续加热水。
又笑盈盈地牵着许莺莺的手往里放,温柔道:“这下不凉了,还冒着热气呢……”
“烫。”许莺莺又把手抽了回来。
一只手已经沾了水的谢夫人愣了愣,想起了她小时候每次洗澡碰到水也是哭着挣扎,苦涩一下涌到心头,眼中迅速积聚起了泪水,抹了抹眼角冲丫鬟道:“再添点凉水,慢慢添,别太凉了。”
她手就放在水中边搅着边感受着水温,喊停了丫鬟,对许莺莺道:“娘摸着呢,现在不凉了,也不烫了,娘给你淋点在手上你感觉一下?”
已经与谢必诚落了座的秦西有点听不下去了,许莺莺这已经不是娇气,而是有点矫情了。
可是一抬眼,见谢大元帅也是一双眼睛通红,顿时觉得他们这元帅府有那么几个熊孩子也是可以理解了。
许莺莺那边又哼哼了几声,看起来是又有不满,秦西觉得她有点过了,右手握拳掩在唇边意有所指地咳了两声,许莺莺这才终于肯好好地洗手了。
落座也是要挨着秦西的,另一边是谢夫人。
谢夫人一双眼睛恨不得黏在女儿身上,饭菜都得亲自喂。
可人家许莺莺不领情,不是这个太咸了,就是那个太淡了,要么就是吃不惯,都这样挑剔了,谢家夫妻俩还热泪盈眶。
许莺莺再次躲开谢夫人喂到嘴边的已经被细心剔了刺的鱼肉,口中道:“不喜欢。”
秦西忍不住了,他们以前是连野菜都吃过的,许莺莺可是从来没挑过,现在这样一看就是故意的,指尖在桌面轻叩了两下道:“老实点。”
他没觉得自己语气多严厉,可是谢必诚夫妇俩立刻就看了过来,神色均是不满,谢大元帅沉着个脸道:“别对她这么凶。”
在这一瞬间秦西是有点恍惚的,他对好几个人说过这句话,还是第一次听别人这么对自己说,此刻竟然有种无言以对的感觉。
也忽然间明白了,许莺莺那点小心眼,或许……是遗传来的……
许莺莺嘴角弯了一下,偏着脸朝着秦西道:“听见了吗,不可以凶我。”
眼睛看不见,不妨碍她顺着声音转向了谢必诚的方向,接着道:“秦大哥对我才不凶呢,你不要这么说他。”
桌上另外两人唯她是从,只剩没有爱女滤镜的秦西沉默了下来。
一顿饭吃得艰难,吃完了谢夫人就送许莺莺回房了,当然秦西也是被迫跟着的。
谢夫人给秦西安排的房间原本是离得有些远的,架不住许莺莺不同意,非要秦西住她隔壁,还得一开门就能听到声音的那种。
谢夫人迟疑间想起许莺莺要让秦西在她屋里沐浴的那番言论,精神一震,当时就安排人去隔壁收拾房间了。
屋内的烛火罩了深色的灯罩,有些昏暗,谢夫人跟许莺莺说了会话,就被丫鬟喊去了书房,说是谢必诚找她商量事情。
自从许莺莺回来后她就没离开过一步,确实还有些事情未打理好,叮嘱了许莺莺有事就让丫鬟去喊自己,这才匆匆去了书房。
去了书房,几位将军正神色肃穆地对着京城来信愁苦着脸,谢夫人接了信件一看,惊讶了片刻,接着环视一周语气不耐道:“重病就重病,难道你们能现在飞奔回京,让他……让陛下恢复康健吗?”
病重就病重了呗,他们远隔千里能怎么办?
况且现在太子已经临政,地位稳得很,又不是储君未定。太子贤明,说不定上位后比现在的老皇帝做得更好。
反正在谢夫人眼中皇帝病重算不了什么,至少比不过她给女儿准备明日的新衣重要。
又匆匆回去找许莺莺。
许莺莺屋内炭火烧得旺,秦西特意把窗子开了一些,站在窗边感受着些许凉意,跟许莺莺说夜间也不许把窗子关紧了,叮嘱完问道:“你今天是怎么回事?怎么一个劲为难你爹娘?”
许莺莺手指绕着胸前垂着的一缕青丝打转,过了一会答道:“我故意的,就是要让他们……”
这几个字刚说出口,谢夫人刚好到了窗边,已经听到了这话,正从窗外看来。
秦西察觉到动静一抬眼,正好与谢夫人四目相对。
但许莺莺不知道,她接着说道:“……知道我性情不好,知道我特别喜欢作怪,特别麻烦,他们要是不喜欢我、忍受不了我,那我就不留在这里了。反正……”
秦西欲言又止,想提醒她一下,可是看着谢夫人驻足侧耳倾听的样子,打断的话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许莺莺说话的声音有些沉闷,接着下半句道:“反正他们收养了很多孩子,想来也不差我这一个的。”
窗外的谢夫人神色一怔,顷刻间泪水朦胧了双眼。
秦西觉得许莺莺这样想不对,想要劝诫她时倏然停住。
他知道谢必诚夫妇疼爱许莺莺是因为自己有着上帝视角,而许莺莺并没有,她甚至还不知道为什么她父母那么多年都没能找到她。
代入一下许莺莺的视角来看的话,那就是她想念了十多年的父母,她一直坚信深深爱着自己的父母,在过去十多年的时间里不仅没有去找自己,身边还已经环绕了许多其他孩子,看那些少年欢快肆意的样子也知道他们是被真心疼爱着的。
所以才会产生“或许我是多余的,我并不重要”这种想法。
劝诫的话到了嘴边停下了,双向的爱没什么可以阻隔,总是能察觉到的,就让她自己慢慢感受吧。
秦西对着谢夫人笑了笑,并未出声提醒许莺莺,反而顺着她的话问道:“那你想要他们怎么样呢?把收养的那些孩子全部送走吗?”
“我才没有这么想!”许莺莺松了绕着长发的手指,扶着桌沿小心地站了起来,向着秦西的位置试探着小步小步地靠近。
他俩中间没有什么阻碍物,秦西就靠着窗等她自己摸过来。
“他们又会打仗又收养了许多将士遗孤,我觉得很了不起,是很好很好的人。”
还差一米距离远的时候,秦西把手伸了过去,许莺莺立刻拉着他的手靠了过来道,“但是他们也不能忘了我啊,我希望他们喜欢我,就像我喜欢他们一样。”
屋内炭火太旺了,许莺莺到了窗边觉得有些凉爽,就倾身往外探出了一些,她双眼被遮住,不知道谢夫人与她就隔着一扇窗,就在她触手可及的正前方。
秦西又问:“那你现在觉得他们喜欢你吗?”
许莺莺摸着窗台上的纹路面转向了秦西,带着些许羞涩低声道:“我不知道……反正……我挺喜欢他们的……”
窗外的谢夫人憋着眼泪露出一个笑来,与秦西微微点头要退回去。
然而此时许莺莺忽然张开了双臂抱住了秦西,谢夫人转了一半的身子又转了回来,表情是悲喜交杂中带上了震惊。
秦西浑身一麻,看着谢夫人的表情瞬间什么都不敢想,立刻抬高了双手,根本不敢主动碰许莺莺一分一毫。
只有许莺莺对此一无所知,她抱着秦西把脸埋在了他胸口,声音像是窗外传来的梅花香一样若有若无,“我喜欢他们,希望他们也喜欢你,就像我一样。”
秦西没怎么听进去,正认真地抬手看着谢夫人向她展示自己的无辜。
谢夫人难过、欣慰的情绪全部被一扫而光,此时眼神锐利,如同利剑一样对准了秦西。
秦西有苦难言,还要被许莺莺逼问:“秦大哥,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秦西感觉如芒刺背,一心两用地粗略答道:“知道,你爹娘一定会非常喜欢你的,所有人都会喜欢你的。”
许莺莺没出声了。
秦西与谢夫人正面对着,高举着双手,视线绕过了谢夫人去看她身后的红漆柱子,去看院中的梅花,就是不敢去看谢夫人的眼睛。
秦西感觉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许莺莺才终于“哦”了一声,松开了他。
第64章 主意 “那就干脆让他入赘进来。”……
秦西匆忙退后了一步, 顶着外面谢夫人审视的目光道:“我跟你说过的,男女有别,不能这么对别人动手动脚, 你有没有记住?”
“秦大哥,你又不是别人。”许莺莺朝他的方向伸手摸索,手到了秦西身前被他躲开。
许莺莺摸了个空,以为是自己找错方向了, 转了一下朝秦西右侧摸去, 说道:“而且明明是你先抱我的啊。”
秦西简直是六月飞雪,“我什么时候抱过你了, 你不要胡说!”
许莺莺原本探索着小步蹭到他右手边去了, 听了声音马上转了过来,道:“你想一想。”
秦西想了一想,这一想简直不得了, 那哪是抱过啊,那简直是天天抱, 尤其是许莺莺受伤那段时间。
她腿受伤时不肯下地,一点路都不肯走,那时候的秦西简直成了专属搬运工。
后来眼睛受伤, 大多数时候是被秦西牵着走的,但是上下马车没法子, 只能秦西抱。
他这是早就习以为常了,所以不觉得有问题, 现在被她这么一说,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秦西有点冒汗,忽然想起谢必诚最早开始看他不顺眼似乎就是在他把许莺莺抱上马车之后。
完了,这误会有点大。
视线一转, 见窗外谢夫人现在脸上已经没有任何表情了,就是那眼神看得人浑身刺痛。
“那不一样。”秦西努力解释,“那时候你受伤了……”
许莺莺已经摸到了秦西跟前,秦西又动了两步移开了,再次让她抓了个空。
许莺莺道:“那好吧,可是我没有受伤的时候你也有抱我啊。”
“我……”秦西想解释,可是一时半会想不起她没受伤前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抱她的了。
可是那时候她还小啊,才十五岁多点,跟现在怎么能一样呢?
许莺莺听着声音察觉出他在躲自己了,并不气馁,反问道:“难道只有你能抱我,我不能抱你吗?”
这话说的秦西感觉自己像个诱拐无知少女的变态。
“别胡说!”他赶紧去看谢夫人,就差指天发誓了,“没有的事,我没这么说过。”
他说完,许莺莺就在他不远处停下了,迷茫地朝谢夫人与秦西所在的方位来回转头问道:“秦大哥,你为什么朝着那边说话?那边有人吗?”
秦西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犯了个错误,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这个许莺莺,怎么一会儿什么都不懂,一会儿又这么聪明?
“是谁啊?为什么要偷听别人讲话?”许莺莺脸上泛起潮红,咬着牙追问,明显很不乐意别人听到她与秦西的这番对话。
窗外的谢夫人闻言怒视了秦西一眼,目光落到许莺莺身上时瞬间温柔了起来,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谢夫人的离去让秦西心下略微轻松了一些,故作淡定道:“没有人,我跟月亮说话呢,月亮作证,我没这么教过你!”
许莺莺道:“那就是说我也能抱你的是不是?”
秦西被她问得一个头两个大,只能胡乱解释道:“你……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年纪太小了什么都不懂,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反正不能跟任何男人有肢体接触,你听清楚没有?”
“所有吗?”她问道。
秦西肯定:“所有。”
许莺莺似乎有些遗憾,道:“那好吧。”
秦西松了一口气,心里想着小姑娘不懂事,但是没关系,她特别听话,好好教教她就懂了。
然后就见许莺莺站在原地抬起了手道:“我困了,秦大哥你扶我回床上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