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六月。”小江道。
这就对了,原书中这时候许莺莺还没回到谢家夫妇身旁,等她回来了,江奉雪已经出嫁了。
秦西了然,又觉得不适,才十六岁就要成亲了……可这时候的习俗就是这样,他不好对陌生人的事多说什么,问道:“你姐姐性情可好?”
小江答得很直接:“看着很好,实际很不好,特别会装无辜,而且打人很疼。”
秦西:“……呃……”
“真的,特别难相处,又霸道又凶狠。”小江意犹未尽地继续道,“仗着元帅和夫人偏心女孩子,经常对我们又打又骂,也就宋家大公子眼神不好才想要娶了我姐姐……”
秦西扶着许莺莺进了月亮门,小江就被丫鬟们拦住了,谢夫人特意叮嘱过的,不让这些皮孩子往许莺莺住处去。
秦西转头对着被拦住的小江道:“你有没有想过,你被打骂是因为你活该,而不是你姐姐的原因?”
小江原地皱眉想了一会,等他想明白了秦西话里的意思,人早已进了屋里,留他一人气得跳脚。
后面隔了几天,赵老大夫又来看了许莺莺的眼睛,让她试着把眼睛睁开。
许莺莺磨磨蹭蹭不敢睁,眼睫微微颤动着好一会才缓缓睁开一条缝,马上惊恐地闭紧了。
谢家夫妇俩围在一旁,急忙问道:“睁不开还是疼了?”
“是不习惯吧?”老大夫问道,许莺莺微微点了头,他又道,“没事的,再试试,先适应一下。”
一屋子的人等着她慢慢适应,没一个催促的。许莺莺慢慢习惯光亮时,眼前先映入的就是一个眼神急切的妇人,看着那张与自己相似的脸,她微微一愣,立刻知道了这是谢夫人。
原本已经熟悉很多了,现在睁眼看到了,却觉得羞怯,躲闪着看向旁边,这就看到了谢元帅,也是眼中含泪,藏着拳拳爱意。
她慌张移开视线,又看到一旁的老大夫,以及老大夫身后,站在最外面、依着窗的秦西。
一见秦西她就眼睛一亮笑了起来,小幅度地朝他招了招手。
她这一笑谢家夫妇俩就落了眼泪,这是真的好了,能看见了。
谢必诚赶紧转头喊秦西过来。秦西过来了,她也不说有什么事,笑着笑着低下了头。
老大夫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咳了一声引来了众人的目光,然后道:“能看见了就没事了,往后多注意,风沙大或者日光亮的时候就遮一下,以后可不能再受伤了。”
几人连连点头记下,恭恭敬敬地送走了老大夫。
这一天府里张灯结彩,过节一样热闹,人人都很开心,只有许莺莺不太自在,趁着人都去忙了,偷偷跟秦西道:“还是看不见时候舒服一点。”
“不准胡说。”秦西敲了下她额头,被她水波微漾的眼眸看了一眼,心里舒服多了,这才是真的完好无损了。
他问道,“你还想一直看不见吗?”
许莺莺还真认真想了,然后道:“要是想看见就能看见,不想看见就看不见就好了。”
问她详细原因呢,她就捏着指尖轻声道:“见着……他们,总觉得怪怪的……”
秦西就怪了,都回来这么久了,她虽然一直没喊爹娘,但能看出来是慢慢在接受了,怎么这一看见人了,又回到初相认时候了。
小女孩的心思你别猜,他就道:“那你慢慢别扭吧。”
后面许莺莺就一直躲着谢必诚夫妇,可是人家一不看她,她马上又偷偷摸摸看过去,一会儿看这个,一会儿看那个。
谢家夫妇早就察觉了,就故意不去看她了,任由她打量。
秦西旁观了一会,觉得这家人还挺有趣,见谁都没注意自己,就悄悄退到了外面去。
外面风雪依旧,他就立在廊下看雪,没一会儿,忽然墙头上冒出一个小脑袋,是小江,他头上已经积了雪,看来是已经在外面呆了许久了。
小江趴在墙头警惕地看了看屋里,朝秦西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等秦西过去了,他道:“子佑哥他们都在校场对练呢,赵无异也来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秦西摇头,毫不留情地拒绝。
小江纳闷,竟然还有人不愿意凑热闹吗?“为什么不去啊?那姑娘……莺莺,她眼睛不是好了吗?又用不到你了。”
他无心的一句话,传到秦西耳朵里却如同沉重的钟声一样,忽然提醒了他。
她眼睛已经好了,也找到爹娘了,往后谁也别想伤害她了……确实是用不上自己了。
他最初跟着许莺莺就是为了确保她的平安,确保她不被荀盛岚纠缠,如今算是完成了使命。
这个事实让他心头忽然一空,隔着纷扬的大雪望了望远处灰蒙蒙的天空,一言不发。
小江继续劝道:“来啊,打得可精彩了。今天不比兵器,听说你正好擅长拳脚,怎么不敢去啊?”
秦西感觉心中空荡荡的,什么事也提不起兴趣来了,回头看了看紧闭的房门,道:“不了,等会还有事。”
小江又劝了一会,见他始终不为所动,嘀嘀咕咕地离开了。
没一会儿,就有丫鬟踩着积雪匆匆而来,垂首与秦西问好后,敲了门道:“元帅,京城的人到了。”
谢必诚夫妇俩匆匆去了,许莺莺就来找秦西了,见了秦西什么都不说,又开始笑。
秦西心里藏着事,原本有些沉闷的,这时被她笑得莫名其妙,问道:“我脸上有东西?”
许莺莺但笑不语,走近了他就要上手,还没碰到就被秦西指着接近的手指尖道:“男女有别,不要对我动手动脚,你这是耍流氓你知道吗?”
许莺莺笑出了小梨涡,伸手去抓他的手指。
秦西头疼地躲开了,许莺莺以前养成的这些小动作,看来是不好改了。
“秦大哥,你别动,让我好好看看嘛。”许莺莺道,“我觉得都好久好久没看过你的样子了。”
“看就看,别动手。”她眼睛好不容易好了,现在正高兴,秦西不忍心说重话,只能插科打诨道,“你这样子对我,被别人看见了,我还能有什么清白?”
许莺莺捂着嘴笑,跟到他跟前道:“秦大哥,我不碰你了,你别躲了。
她说了不碰就真的没碰了,就是依然离得很近,衣袖时不时交叠到一起。
秦西看她兴高采烈地说着拼在一起的小包被,情绪渐渐被她带动,心道:再等等吧,她还没和她父母熟悉起来,等她真的完完全全不需要自己的时候再……
再什么?秦西也没往下想。
他做事惯常是提前做好准备,此时却对以后一点计划都没有,还潜意识地想把这事忽略掉了。
*
除夕前两天的一个傍晚,秦西正被许莺莺逼着看她刚看过的话本,外面忽然嬉闹了起来,丫鬟来道:“是江姑娘回来了,小姐,夫人问你要不要见一见呢。”
许莺莺早先听谢夫人提过江奉雪,听说她是在自己爹娘膝下长大的,心里有些发酸,现在见人回来了,纠结了一会,还是决定去见见。
秦西被她拖着一起了,正好他也想看这个江姑娘到底是被小江恶意摸黑的,还是确实如他所说很难相处。要是真的不好相处,那就得让许莺莺离她远点了。
到了厅堂,见谢夫人正拉着一个一身素白的姑娘亲切说话,秦西是与许莺莺一同进去的,他正觉得这姑娘一身白看着有些寡淡时,感觉身旁的许莺莺脚步忽然停了一下。
侧目看去,就见她眼神黯然了下去。
谢夫人已经看到许莺莺了,立马朝她过来拉起了她的手,笑盈盈正要说话,忽然心疼道:“怎么没拿暖手炉?这手怎么这么冷?”
也顾不得介绍了,给她把斗篷拉严实了一点,一边让丫鬟去拿暖手的,一边揉搓着她两只手。
感觉她手热了些才道:“莺莺快看,这就是阿雪了,她比你小几个月,打小就是在这边长大的,以后有什么事娘要是不在,你就跟她说啊。”又简单介绍了秦西。
江姑娘袅袅地与两人见礼,容貌清丽,身姿优雅,礼数周全,看着是个十足的大家闺秀。身后站着熊孩子小江,是罕见的老实样子。
江奉雪又让丫鬟取了一个精美的镂空首饰盒来,里面是华贵的珠钗发饰与玛瑙耳饰,递给了许莺莺道:“我先前没收到信没有准备好礼物,这匣首饰还是新的从未动过,就送给姐姐当是见面礼吧。”
许莺莺见人家比她小,姿态比她大方有礼又考虑周到,藏在袖中的指尖捏了捏,压低了声音与她道谢。
几人坐着聊了一会儿,内容不在乎是问江奉雪路上可遇到了什么意外,事情可还顺利。
江奉雪一一答了,态度亲和有礼。
没一会儿,丫鬟进来了,对许莺莺道:“小姐,你给江姑娘的东西拿过来了。”
许莺莺愣了下去看秦西,秦西也愣了下,去看谢夫人。
谢夫人笑意满满道:“阿雪快看看,莺莺给你准备的礼物可还喜欢?”
江奉雪自然是喜欢的。
人后秦西与许莺莺道:“还酸着呢?”
许莺莺闷闷不乐,垂着头揪桌上花瓶中的梅花瓣。
秦西兼顾着心理导师开导着小姑娘:“你娘这不是明显多照顾你的吗?还不高兴呢?”
“我是觉得……”许莺莺吞吞吐吐,好像找不到合适的措辞一样,秦西耐心地等着,听她闷声道,“我觉得她比我更像我爹娘的女儿……”
女孩子家的小攀比也是很正常的,秦西笑了下道:“她在你爹娘身边长大的,你是在千里之外的山中长大的,她当然会比你更像大家闺秀,但是你也有自己的优点啊,何必妄自菲薄?”
许莺莺又说道:“可是她比我小……却比我懂得多……”
秦西看着她垂头丧气的样子,又好笑又心酸,摸了摸她的发顶,叹息道:“所以你也要快点长大了。”
许莺莺抬起头睁大眼睛看他,认真道:“我已经长大了,我娘说我是三月份生的,我马上就十七岁了。”
“可是你看着还是个小姑娘啊……”秦西笑着弯下了腰,捻了捻她的发尾,亲昵道,“你看,你好多东西不懂,还天真得很,又喜欢撒娇耍赖,是不是?”
许莺莺摇头否认:“我又不对别人这样……”
秦西捻着她的发尾在她脸颊上挠了两下,“你还是不懂,才十六岁多……”
“十七,快十七了!”许莺莺急急地打断他。
“是,才不到十七岁……”秦西喃喃道,“还是个未成年,好多事都不懂呢……”
许莺莺听不明白,追着秦西问也没得到解答,只是又被他笑着喊了几声“小姑娘”。
第66章 花灯 “好看吗?”
江奉雪回来后元帅府的生活也没有什么变化, 谢夫人大概是早有准备,两个姑娘住的地方离得不远不近,但是并不怎么会碰上。
秦西觉得谢夫人安排得挺精巧的, 两个姑娘若是合得来,这点距离算不了什么,若是合不来,那也是各玩各的, 并不常见面。
反正目前看来, 许莺莺与江奉雪是不常见的,偶尔在谢夫人那碰到了, 也就是彼此礼貌问好, 私下里,许莺莺还是更黏着秦西一些。
本以为就这么相安无事地过去了,结果矛盾来得措不及防。
正值年节, 这天整个雍州府格外热闹,处处欢声笑语, 谢夫人答应过教许莺莺做花灯的,一大早就把她喊了过去,一同的还有江奉雪。
只是江奉雪听说是要做花灯惊讶一下, 然后很快收敛情绪跟过去了。
谢夫人说要做春野黄莺的花灯,那就是要做的, 已经提前请人画好了画,竹篾也准备好了。
丝毫不让丫鬟插手, 自己给两个姑娘细细讲了怎么做,说得头头是道,可就是做的时候明显手生,要么掰断了竹篾, 要是捆绑得一长一短,反而是两个姑娘心灵手巧,光是听她说就做出了个大概。
许莺莺越做越得趣,自己把想要的春野黄莺做好了,提着转了转,正高兴,见江奉雪也做好了。
不同于许莺莺那活泼的纸面,江奉雪做的是简单的素白色的,上面简单地画了几株花草。
两人互夸了几句。
谢必诚就是这时来的,他前两日有事出去了一趟,回来时特意带了一匹上好的金蚕丝锦,兴高采烈地拿到了谢夫人这里,还没进门就高声道:“夫人,我给闺女带了好东西回来,你记得年后让人给她缝制新衣……”
下一瞬就看到屋内端坐着的江奉雪了,话堵在喉口说不出来了。
他出门两日,并不知道江奉雪回来了,还恰好在谢夫人那里,见到江奉雪时才猛然想起,以前府中女孩少,所以他们夫妻都习惯把好东西先给江奉雪挑拣。
他看着江奉雪,感觉这丝锦有些烫手。
江奉雪看了看他怀中抱着的丝锦,眼眸微微垂了下又抬起,笑道:“这是元帅特意给莺莺寻来的吗?真好看,正适合莺莺。”
是一匹银红色泛着光的布料,光滑柔软,正适合姑娘家用。
谢必诚抱着丝锦立在门口,从未有过这么无措的时候。一个是养在身边许久的部下的女儿,一个是丢失多年好不容易找回来的亲生女儿。
说不偏心自己女儿是假的,可是见江奉雪这么主动给台阶下又觉得惭愧。
许莺莺觉得气氛不对,也连忙推拒,“不用,我不喜欢这颜色,给阿雪吧。”
好好气氛忽然变得尴尬,谢夫人恨铁不成钢地横了谢必诚一眼道:“那就先放着吧。”
谢必诚啪嗒一声将丝锦放下,逃难似的迅速退了出去。
那匹丝锦就那么放着,好久都没人动。
戌时不到,天就已经昏暗下来了,可是外面更热闹了,满大街的绚丽花灯,映照得街道上恍若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