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姐发了话了,谁能提供她未婚夫君的消息,那报酬可少不了。”小摊贩说着,遗憾地看了眼秦西,“我刚才看错眼了,竟然觉得你跟画上的人有点像……这位公子是读书人?看着身子有点虚啊,得空还是去看看大夫吧……”
秦西觉得这说的有点像是许莺莺与他自己,又不确定,他什么时候跟莺莺定亲了?他明明连情谊都没有表明!
而且莺莺她能做出这事?
这画应该是巧合吧……
他心中怀疑着,脑中却蓦然回荡起了摊贩说的“她夫君”三个字。
心尖一抖,脸一下热了起来。
这说的若是莺莺,那莺莺她夫君……说的是自己吗?
不,不是,这肯定不是莺莺,她爹娘绝对不会允许这种流言散播出来的。
而且……就算真是莺莺,那也是不能回去的。她太小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秦西咬了下舌尖让自己清醒过来,见小摊贩已经从读书辛苦说到了以后自己后代考中了状元该有多风光了,打断了下他问道:“……那个富家小姐把她夫、夫君……”
秦西结巴了一下,“……她夫君的画像都送到咱们这来了?那一共得有多少张?别处也有吗?”
摊贩斜了他一眼道:“所以说人家是富家小姐了,而且这画是可以临摹的,那家下人放出了话,尽管临摹,临摹得像了还可以去庸州府领赏钱……可惜了,我不识字也不会画什么,不然这不比卖菜好使……公子不是读书人吗?也去描画一下,说不准能领上几两银子……”
“她还说什么了?”秦西问道。
摊贩已经说到别处了,没明白他问的什么,反问道:“谁?”
“莺……我是说那个富家小姐,她还说了什么吗?”
“说让她未婚夫君赶紧回去,不然她要给人好看的。”小摊贩记这些记得可清楚了,接着道,“你问这么清楚做什么?打算去碰下运气?我看你长得挺不错的,把身子气度练一练,说不定真能去试试,万一那小姐一看你这么俊,直接招了你做新夫君,那你不是占了大便宜?”
秦西失笑,小摊贩又说:“不过那小姐估计长得不怎么样,不然她夫君能在成亲前跑了?多半是被她丑到了,才连夜逃跑……”
“不是,应该是她未婚夫君的错。”秦西微微佝偻着身子与小摊贩争辩,不管那人是不是莺莺,他都不想听别人说那姑娘的不是。
他道:“这两人若是真的婚期已定,那他们一定是见过面的,先前那么长时间不提悔婚,偏偏在成亲前逃走,那不是故意下姑娘家面子吗?是她未婚夫君没有处理好这事,与她没有关系的,不要这么诋毁别人。”
小摊贩说闲话惯了,第一次遇上这么较真的人,讪讪道:“我也没说什么……”
说完就把那张画像收了回去,随意压在菜筐下,转身吆喝了起来,没再理会秦西。
秦西站在一旁等了一会,见他完全不打算再理自己了,这才转身走了。隔了一条街,又与人打听起了这桩事。
这回跟他搭话的是个中年妇人,对方话更多了,也说不厌,把不知从何听说的这对未婚夫妻的事迹全部道给秦西听了。
“……两情相悦那怎么成婚前不久新郎官跑了呢?都是有歹人作怪!说这小姐家有个亲戚,嫉恨新郎官俊美有本事,就从中挑拨离间,对新郎官说些有的没的……新郎官一时想不开,这才跑了的。”
妇人喋喋不休,说得好像她亲眼看到一样,“这小姐成亲前没了新郎官,哭得眼睛都快瞎了……”
秦西心头猛地一紧,“她眼睛怎么了?”
“什么眼睛?”妇人被问得一愣,后知后觉道,“哦,那就是一种说法,还能真哭瞎了不成?”
秦西提着的心这才回到了原处,妇人自顾自说着:“那小姐哭得可惨了,她爹娘不忍心啊,这才让人传了新郎官的画像出来,让他快点回去成亲呢。都怪那个恶亲戚,要我说啊,这种亲戚还来往个什么,直接断了拉倒……”
秦西觉得这妇人比刚才的小摊贩知道的多,跟她打听道:“可知道那小姐姓名?”
妇人白了他一眼道:“这哪能让人知道,不是坏了人姑娘的名声吗?”
“那怎么知道这事是真是假?”秦西不理解。
但坊间闲谈是不在乎真假的,他们觉得新奇、有触动,就口口相传了起来,妇人道:“怎么就是假的了,小姐和新郎官不知道姓名,但那个恶亲戚可是有姓氏的,你没听说过吗?那亲戚姓赵……”
赵……赵无异?
秦西觉得这故事有点离谱,又有一丝真实,还有点好笑,辗转了几条街道听了两三个故事版本,每个都不一样,但是故事的重点都是在催促新郎官快点回去的。
他听了一整天这个故事,还去临摹了那副与自己神似的画像,日落时分才偷偷朝知府衙门扔了一柄竹箭,箭上带着一封信,上面着重提了明月镇周围山上的矿石。知府若是真的想有作为,应该会从这上面着手了。
赶在日落之前出了城,他一整天都刻意塌着肩,佝着背,此时终于不用刻意模仿别人了,舒展了下肩背,从怀中掏出了那副简陋的画像,看了又看,想了又想,最后没忍住笑着自言自语道:“还是小姑娘啊……”
笑了会儿就停住了,沉默片刻,在最后一缕夕阳将要消失时,对着西边染红了半边天空的绚烂晚霞轻声喊道:“莺莺……”
尾音缱绻绵长,和藏在心中的那些不能说出口话,都随着夕阳一并沉了下去。
第72章 来年 “务必亲口告诉莺莺。”
秦西漫无目的地走着, 走得越远,听到的庸州府相关的消息就越少,大小姐寻夫的故事也渐渐无人提及了。
他一路遇到过许多事情、许多人, 有被农具误伤,伤口感染腿快废了的百姓,他拿着刀给人清理腐烂了的创口,用学过的急救理论给人消毒、包扎, 运气比较好, 把他的腿保住了。
遇到过被迫沦落风尘的女子,伸出了援助之手, 拉她出泥潭。
也曾遇到过几个欺压百姓的贪官污吏, 被他收拾了一顿挂在了城楼上,民声鼎沸,没等多久就被革职处办了。
还有一些盗匪等等。
一路漂泊, 但他始终都是一个人,再也没人像许莺莺那样陪在他左右, 缠着他说个不停了。也再没人能让他时刻挂念,一刻不敢离眼了。
七月的时候,秦西到了京城, 前脚刚到,就有厚重的钟声从宫门方向传来, 全城素缟,是皇帝驾崩了。
秦西以为这时候荀盛岚该有什么动作的, 可惜人一直躲在宫里,他等了半个月也没找到时机会一会他,直到太子顺利登基了,也没听到荀盛岚一丁点儿风声。
这很不对劲。
秦西原本想去找李栖楠打听一下消息的, 远远地就看见他带着下人招摇地从一堆公子哥里昂首阔步地走出来,俨然是一副小人得志模样。
太子登基,他姐姐就是皇后了,确实可以得意一下。
秦西想了一想,还是算了,自己慢慢打听吧。
他原计划是就留在京城看看荀盛岚要作什么妖的,可是新帝登基半个月后,他隐匿在朝堂高官家中探听消息时忽听闻谢必诚将率军回京。
莺莺回京后一定会盯着荀盛岚的,只要自己有一点动静就会被她察觉。
完了,秦西心想,这下连京城也待不下去了。
他又在京城等了多久,荀盛岚这个人就像是陷入了沉睡一般,人就在京城,但偏偏没有一丝动静。
到谢必诚率军回京的那天,将士们骑着高头大马入京门,京城百姓夹道相迎,欢呼声响彻耳畔。
秦西就隐在人群中,所有人都在看威风凛凛的元帅、将军,只有他盯着谢必诚夫妇身后那辆不起身的马车目不转睛。
马车帘微微掀开一条小缝,露出一角鲜艳的颜色。
他想离许莺莺近点,但是理智不允许。
秦西啊秦西,你这是诱拐未成年,不能这样的。
他伫立在汹涌的人潮中静静地看着马车远去,眼神逐渐失去光彩,片刻后毅然地转身离去了。
一个人不知道走了多久,有一天傍晚他路过了一条河,河面水波粼粼,有一只小舟正随风微动。
他心思一动,想起带许莺莺离京的那个傍晚,她可怕水了,坐在船上要么拉着自己,要么紧抓着船舷,动都不敢动一下的。
鬼使神差地就停了下来了。
天色渐晚,远处有妇人挎着木盆的岸边洗衣裳,不时传来几句秦西听不懂的小调,秦西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一首小调听完,他望着水面倒映着的彩霞,忽然感觉心头空荡荡的。
这是他成年之后,第一次感到孤独。
以前他室友曾经问过他:“你总是一个人不觉得孤单吗?怎么不抽空谈个恋爱?”
他说不孤单,也没有喜欢的人。
室友翻个白眼道:“你不接触怎么知道自己喜不喜欢?”
他觉得室友说的有点道理,可是碰到主动凑近自己的女孩子,又忍不住退开。
他长相很受女孩子喜欢,曾经有追过他的女孩用“英俊”来形容他,合起来是“英俊”,分开是“英”和“俊”。
他自己没什么感觉,无视了室友们的起哄,温和地拒绝了对方。
大概是一个人习惯了,所以不喜欢别人靠近。
他是这么想的,也觉得自己会一直就这么一个人过下去,平常上课和训练,没事就去孤儿院帮忙或者去读书馆看书,他从来没有觉得孤独过。
除了这个身处异界的傍晚。
洗衣的妇人很快收起木盆走了,天色昏暗了下来,秦西解开腰间盛水的葫芦饮了一口水,便望着河面发起了呆。
一片细长的柳叶飘落到他眼前,他下意识抬手接住了,又想起许莺莺吹过的那个曲调。
那个下着冬雨的傍晚,她一个人坐在山洞里吹着竹叶时,是在想什么呢?
那声音空洞又寂寥,她当时是和现在的自己同样的感受吗?
他一个人独坐在船头,眼睁睁看着天色一点点暗了下去,星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头顶,月亮也默默爬了上来。
他指尖夹着那片柳树叶,仰头倒在了船上,半睡半醒间,手搭在船沿,指尖的柳叶趁着微风飘落进了河面上,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纹,震碎了倒映在水面的星辰。
秦西第二日是被人唤醒的,是一个熟人,对方穿着深蓝色的宽大道袍问道:“你怎么会在我们道观的船上?许莺莺呢?怎么没和你一起?”
秦西淡然地看了他几眼,道:“她回家了。”
云亭奇怪,“你没跟她回去?我看你们亲近得很,还以为你俩肯定分不开呢。”
秦西默然,原来这么多人都看出来他二人之间的亲密了,只有他自己,什么都没发现,还在潜移默化中影响到了莺莺。
他看向云亭,被他鬓边别着的红花吸引了注意力,反问道:“哪来的?”
“这个?”云亭挑下鬓边的红花道,“我们道观里种的,好看吧?”
“好看。”秦西道。
云亭也觉得好看,一边示意秦西下船来,一边问道:“你怎么看着无精打采的,遇上什么事了?”
见秦西不说话,他以为秦西是还记着以前的事情,撇了下嘴角道:“当初是我先闹了乌龙得罪了你,我认了,后来你不是也耍了我吗?我还当咱们是两清了。”
他的话让秦西想起了孙宁慈,如今京城里早就没有孙宁慈这人了,人们都说孙太傅家的嫡孙女才情过人,可惜还未婚配就病故了。
他还有事情没有弄明白,需要再和孙宁慈确认一下。
“你表妹呢?”
秦西便被云亭带回了道观,孙宁慈就住在道观后山的竹楼里,见了秦西十分惊讶,也出声问道:“许姑娘呢?没和你一起吗?”
秦西眼眸一暗,忽略了她的问题,看了看她一身的朴素装扮,开门见山地直接问道:“为什么不愿意嫁给荀盛岚?”
这话问得太直接,孙宁慈眼底闪过一丝惊慌,匆忙低下了头。过了片刻才道:“我记得之前说过为什么。”
秦西扫了眼一旁的云亭,云亭还不知道当初她表妹是拿他做的借口,在一旁插嘴道:“我也想知道,你不是从小就按高门祖母的规格教养的吗?做个王妃多好。”
孙宁慈犹豫了许久,试探着抬头正好看到秦西双眼带着探究与审视看来,心中一慌,再度躲开了他的视线。
重逢来得猝不及防,孙宁慈也没想到他会再次问出这个问题,毫无准备之下难免慌了手脚。
“那我换个说法。”秦西看出她不愿意说,冷静道,“若是你嫁给了荀盛岚,你会怎么做?”
这个问题相较之前那个更好回答一些,孙宁慈声音沉稳道:“我若是真成了他的王妃,那必然是要把位置坐稳了的。”
这意思就很明显了,她若是真的嫁给了荀盛岚,当然不会容忍任何人威胁到她的地位。
会那么对待许莺莺,也不是不可能。
云亭带秦西去住处时与他道:“我没说错吧,我这个表妹看着温婉,其实性情坚毅、心机重、手段狠,她要做的事情,不管是她本人是自愿的还是非自愿的,都会尽最大的力气去做到。”
秦西正在想现在孙宁慈与莺莺没有任何冲突了,应该不会再为难她了。再说,如今她俩的身份几乎是对调了过来,莺莺靠山强大,孙宁慈成了孤苦无依的姑娘,莺莺现在对上她是无论如何都吃不了亏了的。
他分心回答云亭道:“看出来了,你不是喜欢她?还这么说她?”
云亭大笑道:“喜欢还是喜欢的,不过我说的也都是事实,我就喜欢她这性格,带劲儿。”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秦西没什么兴趣对别人的喜好指指点点,随意点了下头没说别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