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好说:“我问你一件事,希望你能坦白一点。”
岳辰定了定神,点头说好。
杜老师正琢磨着如何说出口,那边陈建宇的妈妈就因为等不及而走过来查看情况了。教室里,因为老师接二连三地找人谈话,有些同学不时投来了好奇的目光。顾及到岳辰的自尊心和其他同学的学习状态,趁陈母还没走进其他同学的视野,杜老师干脆让岳辰跟她回办公室再谈。
“我没有偷陈建宇的笔记本,也没有偷其他同学的任何东西。”
方幸珝赶到办公室的时候,岳辰再次重复了这句话。这几乎是他在这个空阔却逼仄的办公室里,唯一能表达的信息。
“偷走别人这么珍贵的资料,这么心狠手辣,现在被发现了就不敢承认么?你这样的人就应该被严厉地惩罚,退学都不为过,绝对不能再让你祸害其他人!”岳辰咬定不认,事情毫无进展,陈母越说越气,几乎指着他的鼻子骂了。
“陈妈妈,你冷静点……”杜老师本来想自己低调处理这件事,没想到陈母竟然跟去教室发现了岳辰这个唯一的“嫌疑人”,如今她把气全撒在他身上,事情变得棘手。杜老师只好找来了方幸珝,万一真的是岳辰做的,就让家长劝他坦白,回头是岸。而且他之前记的过还没撤销,这次再犯,至少也是留校察看,按现在的风头,得要回家自学了。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外头的风涌了进来,室内停滞的气流一下子被搅乱。
当事人和其他看起来在办公实则在吃瓜的老师望去门口,一个穿高腰牛仔裤、薄西装的高挑女人走了进来。她步子不小,却不显得行色匆匆。等她站定,众人看清她面容,都不禁暗自吸了一口长气。容光四射,不可逼视。
那个一直面无表情、任说任骂的少年,在这一霎红了眼。他狠狠地别过头去。他又一次让她丢脸了,并且这次无从辩白。
“有证据直接处分,没证据找证据,轮得到你在这血口喷人。”她又一次站在他身前。
陈母回过神来,怒从心起,夹枪带棒:“你就是岳辰的家长?自己都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丫头。你弟弟没有父母教养,难怪这样。”
方幸珝淡淡瞥她:“你父母教你这样跟人说话的?”
“你!”陈母被她一呛,终于冷静了点:“好,好。我们在这对骂也没有用,解决不了问题。现在你弟弟偷了我儿子的笔记,不知道他是什么心思,拿人家的笔记干了什么,反正你劝他赶紧还回来。认真上学的人都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你偷的不是别人的笔记,是别人的人生啊!”
杜老师不知第几次哀叹:“我们是有人证明了岳辰自己一个人在教室逗留了几分钟的,他自己也承认了这一点……不然你和他单独谈谈?我们安静地把事情解决了,不要惊动、影响太多人,这样对谁都好。”
方幸珝说:“不要影响别人,就要影响岳辰?”
她偏头看了看那孩子,他垂着脑袋,厚实的手背因为用力握拳而青筋暴起,两颌绷紧到颤抖,拼命隐忍着。
多大的委屈啊,或许还傻傻地感到羞愧。
她说:“我们不用单独谈。我们家岳辰不会做这种事。”
如同一针强心剂,岳辰忽地就定了神,因她话里自然而然流露的信任和骄傲。
“岳辰这个学期的进步有多大,数据都看得见。于情于理,他都不可能去偷别人的笔记。现在你们没有证据证明他偷了,我们也没有证据证明他没偷。但是没做过的事情我们不会承认,笔记你们应该去找别人要,咬着岳辰不会有结果的。”
“这……”杜老师两头看看:“岳辰姐姐说的也有道理,我们应该再仔细调查一番。那岳辰呢……就暂时回家自学一周吧,到时我们视调查结果而定。”
“老师,我没有做错事,为什么要回家一周。”清朗的少年抬起头,目光澄明,“一周,您知道对现在而言一周有多么重要。”
方幸珝又扫了他一眼,这次带了淡淡的笑意。
杜老师两头为难:“可是……”
陈母说:“凭什么就这么简简单单地揭过了?那我儿子怎么办?!你说你清白,那至少让我把你的东西全部搜过一遍!你是外宿生是吧,那我们还应该到你家里去也搜一遍!”
她认定了岳辰觊觎她儿子这个优秀生的笔记本。
方幸珝理解她心思,直接驳道:“你儿子的笔记还没那么重要。”
陈母脸色一个涨红,感觉情绪就要失控。
这时,办公室的门再一次被推开,一个高瘦的少年急忙跑过来。
“妈妈!你别为难人家……我笔记没丢……”
刚才班主任带走岳辰后,班长看事情不妙,便去跟陈建宇聊了聊,想探一探原委。没想到陈建宇听完来龙去脉,脸色煞白,急匆匆地就冲了出去。
陈母拍着胸口顺气:“我教你为人要善良,没叫你到这种时候还……你说什么?”她猛地睁开眼:“什么叫你笔记没丢?”
陈建宇大气不敢出:“就……找到了……”
陈母盯着他,无比犀利:“说实话。”
陈建宇低头,高个的男生此时看起来如此弱小:“就是……对不起,我骗了你,我怕考不好你会不高兴……”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落在陈建宇脸上。惹得旁人都愣了愣。
须臾间,陈母挥动巴掌,又扇了第二下。
杜老师高声喊:“陈妈妈,别!”
第三下又挥了过去,却被一只瘦长的手堪堪拦住了。
陈母眼睛全红了,扭头对方幸珝道:“你拦我做什么?这样懦弱又虚伪的人,不配活在世上!”
陈建宇头更低了,肩膀微微抖动着。
陈母要换另一只手打他,方幸珝甩开了抓住她的手,让她身体一歪,动作一下子停了。
“就是因为这样,他才跟你说谎的啊。”
陈母寡淡而严厉的五官顷刻间皱成一团。
人们总希望亲近的人能跟自己分担世间的痛苦,却在不经意间成为了对方痛苦的来源。
方幸珝带岳辰上了车。这么一折腾,下午就过去了。岳辰从办公室里出来,一改往日在她面前的伶俐,变得闷闷的。
方幸珝也有些疲惫,懒得长篇大论安慰他,便打算带他出去吃顿好的,在没有岳琦的情况下。这是显而易见的大优待。
“姐姐……”沉闷的行程中,他低低地喊她。
她递来一个清淡的眼神,表示自己在听。
其实,他想说什么呢。
对不起,又麻烦你了?你放心,我不会轻易受影响的?还是谢谢你,相信我?
好像都不足够。
只是一瞬间,在这辆车里,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他想起了他们多么亲密无间。
于是他的声音轻得像棉花糖,他说:“抱抱?”
端正开车的女人不为所动。
岳辰的心又吊了起来。不知她是否还是有些气恼,毕竟,她说过自己很讨厌麻烦。
恰是下班时间,城市主干道上车流拥挤。他们正跟着长长的队列,等待一个漫长的红灯。夕阳的尾巴扫过车前,方幸珝微微眯着眼眸,散漫地侧了侧身,绕出了安全带。
她向他张开双手。
世间若有神祇,应当是她的模样。
“快点,抱抱。”
岳辰喉间哽住,他好像染上了自己曾经最嗤之以鼻的软弱。
他甚至等不及解开卡扣的几秒,猛地扑了过去。胸前的安全带勒得他生疼,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永远都难以描绘,那一天,她给了他怎样的能量。
第四十四章 耀眼
二模成绩出来, 岳辰之前一路攀升的趋势有所下滑,在班里后退了三名。
在家长群看到成绩表的时候,方幸珝的心不禁沉了沉。他似乎还是被影响到了。但她转念一想, 自己这家长当得是有些沉浸了,成绩本来就是会上下浮动, 有反复是正常的。而且只是这么小的退步, 又能说明什么呢, 有什么可紧张的。
他肯定也不紧张……吧?
然而, 在宵夜时间打照面之时, 她赫然发现那家伙左边眉毛上方长出了一颗泛红的痘痘!
近一年来,她第一次看到他脸上长出痘痘,还这么明显。
完了, 这压力得多大。
该死的乌龙。
再晚一点,方幸珝洗澡出来, 原想回去房间, 却在瞥见小课堂的灯光时调了方向。差一刻钟就到12点了, 有的人已然呼呼大睡,岳辰还不动如山。
乳黄色的灯光暖融融的, 他垂着脑袋,微微躬着背, 一手拿笔,一手按压着卷子, 嘴巴默念,全神贯注在背书。姿态不大美观, 但少年书生苦读,总是一番生机景象,让人想起暮春江南, 草长莺飞。
方幸珝默不作声,倚墙观赏,嘴角噙着一抹浅笑。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几分钟,她听到他低声说:“别看我了。”
嗯?
她扬眉:“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你一来我就知道了。”他直起身看过来,眼里似有星火。
但他压制着:“你快回去吧。我还有东西没弄完呢。”
哇哦。
说得好像她多么饥渴,专门来勾引他一样。
而且还被单方面拒绝了。之前还说什么,不会拒绝她、肯定愿意之类的。
方幸珝微笑:“哦。”
岳辰一顿,想补充说点什么,但方幸珝没给他机会,转身得干脆利落。
回到自己房间,她无语地笑了笑。因为对方温书而被拒,方幸珝可是生平首次。睡不到,跟小朋友调个情也挺好玩的。她带着恰到好处的愉悦,半躺在床,用平板打开了一部纪录片,当做睡前有声读物。
纪录片看到约莫一半光景,房门被人轻轻扣响。
方幸珝懒懒一笑:“怎么?”
门外的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低声说:“是我。”
她不高不低道:“门没锁。”
话音落下,房门应声而开,来人信步入内。他行云流水地把门关上,另一只背着的手还夹着一本文言文背诵小手册。
一个男性,半夜来她房间,路上还在背书。
方幸珝笑得不行,吩咐他把顶灯关了,只留台灯就行。
岳辰照做。他不羞不恼,莫名也跟着她笑了一会儿,眼睛弯弯地爬进了被子,跟她躺在一起。
“你在看……野生动物园日记?”他脑袋搭在她肩膀上,“为什么看这个?”
她说:“解压。顺便找找灵感。”
岳辰:“灵感?这些小狮子吗?”
方幸珝:“对啊,这世上任何的创作者,他们都不是凭空生造出作品。你看,它们的姿态、它们之间的关系、它们和饲养员之间的关系,多有意思。”
“嗯。”他点点头,茸茸的头发就蹭在方幸珝脖子上,惹得她又笑了下。
经过了一整天的高强度学习,这一躺下,岳辰就有点困了,他问:“你还不睡吗?”
“哦。”方幸珝想起刚才被拒绝的事,学着他的话说道:“你先睡吧,我还有东西没看完呢。”
“……”岳辰吃瘪,鼓着腮帮子呼了两口气,然后躬着身子侧躺了下来,整个人还是紧紧贴着她:“那我再背会儿书。背到困了就直接睡了。”
方幸珝说:“嗯,好。我把声音调到最低。”
“……”岳辰只好道:“我订5点30分的闹钟可以吗,在岳琦醒来之前回去。”
方幸珝笑说:“你倒是想得周全。”
岳辰用鼻息轻轻应了声。
方幸珝倏而低头,见他眼皮半垂,瞧着小册子上密密麻麻的小字,红润的嘴巴轻轻嚅动。
她不禁说:“压力不要太大。”
岳辰扬眸看她,眼睛被台灯映得亮晶晶的,有种透明的质感。
他勾着嘴角说:“不是压力,是努力。”
方幸珝失笑。
这小子真是,越来越会嘚瑟了。
再看回纪录片,霎时有些意兴阑珊了,方幸珝索性关了平板,也躺下来,凑过去看看他的小册子:“背的哪篇?赤壁赋啊。背出声我听听。”
凹陷的枕头上,岳辰把脑袋正了正,直直看向她,低声轻诵:“……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
刻在身体的记忆苏醒,方幸珝轻声应和:“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声起声落,两个人都不自觉笑了出来。
不知道想起什么,方幸珝眼中泛起玩味,别有深意地懒声重复道:“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
她的咬字、吐息,都是唇与舌的舞蹈。
少年人意志力溃败只在眨眼之间。
“你要五点半起床哦。”她的笑意黏稠,是因为被人搅乱。
“嗯……我争取这次快点。”他的气息亦是凌乱。
花瓣似的嘴唇在向下探索,女人的香气愈渐散发。床幔轻摇,灯光在他脸上斑驳。碎发遮住额头,目光迷离,嘴唇湿润,家居服也不知去哪了,漂亮的肌肉因情1欲1勃1发,哪里还有半点清隽书生的模样?
“我还没亲过你的腰……”
她笑:“有点痒。”
他的声音更低了下去:“也没有亲过这里……”
影影绰绰之中,高低婉转的喘息谱成午夜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