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嗜——或扉
时间:2021-10-18 09:47:18

  待乐章停息,满足之后困倦来袭。方幸珝享受他从背后的怀抱,昏昏欲睡,忽然感到右手腕被他握住,一股温和沉稳的力道在纾解她手腕关节的酸胀。
  她犯困,身上又舒坦,问他话都说不完整:“你怎么?”
  他明白她的意思,答道:“刚才看到你转了几下,是不是看视频的时候撑得有点久了。这样会好一点吗?”
  “嗯……”她心口一软,“差不多了,睡吧。”
  他起身把灯关了,又躺回来,调整了角度,重新抱住她,以全然紧密的姿态。
  如她所言,他亦在全身心地享受。
  然后,他开始幻想永恒。
  ……
  教室墙头,鲜红的倒数日历上数字越来越小,关于高考的各项前期准备安排得紧锣密鼓。
  各式各样的表格一张张发下来,又一张张收上去。今天刚做完XX黄皮书,明天XXX绿皮书又摆在桌面。一个个青葱的学子像陀螺一般围绕着以高考为终点的环形轨道闷头飞转,如今终点近在眼前,他们既疲惫麻木,又激情澎湃。
  五月初,班主任杜老师给方幸珝发信息,告知她岳辰之前的处分已经撤销了,不会对档案有任何影响,并对上一次的乌龙事件表示抱歉。方幸珝本就对上次事件中她的不作为感到不满,因此懒得与其交际,只说:“岳辰知道了就行。”
  她想给岳辰发信息,告诉他可以安心考试了。但这个想法一冒头就被驳回了,她自嘲地想,自己什么时候这么婆婆妈妈了?可能人真的是会对自己投注了心血的事物产生一种……舐犊之情?她最近时常想要对他多加叮嘱,只是那家伙实在令人放心,她才不愿多此一举。他的自律和专注甚至感染了岳琦。谁能想到,两个名副其实的学渣现在连吃宵夜的时候都不忘背书呢?
  如此死磕之下,岳辰后几次考试成绩又有提高,甚至攀到了班里第十六。而岳琦也在小步上升。回想这一年,方幸珝觉得大力或许真的能出奇迹,她决定不再嘲笑他们笨了。
  日复一日,隐藏在植物繁茂的枝叶里引吭高歌的春蝉换成了蝈蝈,夏城正式入了夏。
  6月4号,方美君归来。她看起来兴奋极了,早早安排好了高考两日里的造型和妆容,并且催促方幸珝也好好准备,到时光鲜亮丽去送考。
  或许是多心,方幸珝隐约觉得,方美君这次回来,眉目之间多了一抹忧色。因为她兴奋得有些过度,连方幸珝抛来的冷言冷语都不予回击。
  “我要出差,没你这么闲。”方幸珝无情地说。
  高考第一日,学校门前热闹非凡。红色的灯笼,红色的横幅,红色的气拱门,老师们都穿着红色的T恤,拿着红色的小旗子,硬生生造出了接亲的架势。
  果然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对国人来说都是一样的大喜。
  两个考生半小时前就到了学校集中,一身艳红旗袍的方美君拉着方幸珝姗姗来迟。
  方幸珝面对方美君,仍是冷着一张脸:“这么挤,有什么好来的。还不如在家睡觉。”
  话是这么说,但她身着一袭灰蓝吊带裙,身姿婀娜,妆容典雅,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样子。
  虽然现场热火朝天,但方幸珝的清冷色系和出挑的气质在一众红彤彤之中格外夺目,岳辰一眼便看到了她。
  各班队列井然有序地前往校门搭乘考场专用公车,方幸珝盯着老师手上的小旗子,才找到了12班所在。
  她很快在数十颗脑袋里找到了最养眼的一颗,并发现对方已经望着她,双眸脉脉。
  面对方美君时的惯性冰霜在这一刻消融。少年回以曦光一般灿烂的笑容。
  方美君也找到了岳琦,并欢快地朝儿子挥手,为他呐喊加油。岳琦大剌剌的笑说:“好的好的!知道了知道了!”
  方幸珝也向他挥手致意。
  校道两旁都是送考的家长,自家孩子路过时便与父母握手,传递温情与勇气。
  到12班通过,岳琦过来和方美君握了手,又跟方幸珝击了个掌。在这个热血沸腾的气氛里,方美君也一改往日偏颇,真诚跟岳辰握了握手:“你也是,要加油哦。”
  岳辰跟她道谢,而后向方幸珝看过来。
  方幸珝朝他伸出手,一只,两只。
  岳辰目光熠熠,紧紧地与她双手相握。
  也不过几秒钟,两人却觉得千言万语都在其中了。
  方幸珝和方美君目送着他们上车,朝阳艳烈,为世界镀上金光。奔向远方的少年,他们是那么的耀眼。
 
 
第四十五章 结束与开始
  无论多年的苦读生涯如何漫长, 人们来到这段旅途的终章,还来不及感慨,时间转瞬即逝。
  第二日下午, 下了一场阵雨。考生们在响铃收卷之后,陆续离开考场, 室外一扫初夏的燥热, 清爽的微风裹挟着青草香和土腥味。再抬头望天, 已然不是来时心情。
  岳辰有种冲刺后的疲惫, 他几乎是用一年时间, 跑了别人三年才跑完的赛道。还是有一点遗憾的,如果早些开始,他能做得更好。但, 一切不可逆,他已用尽全力。
  他的精神大汗淋漓, 到达终点, 即使累, 他也急切地想要分享。一碧如洗的晴天之下,他举目四望, 这是下意识的动作,是他的潜意识在期待, 期待着现在也能如开考之前,有一抹清凉的目光在人群之中投向他。
  可是没有。
  原来当你想见一个人想得要命, 那么其他所有人都会变得面目模糊。
  肩膀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岳辰猛地转身去看, 竟有须臾的断点,顿了顿才认清来人。
  “别这么大劲儿,以后上了大学, 可不是人人都像我这么宽容。”他很快恢复到熟悉的调侃模式。
  袁俊海满不在乎道:“那你别在这发呆,嗨起来!赶紧回学校收拾东西,别耽误了今晚去玩的时间。”
  大考完的狂欢是传统。谢师宴还要过几天,不过班里一群活跃的男生早几天已经约好考完当晚就去聚餐KTV一条龙,女生们听说了,也纷纷表达了要参与的意愿。于是一群人变成了一大群人,在终于甩开重负的热烈氛围下,这个聚餐变成班级官方的集体活动。连平时略显内敛的同学去到KTV也渐渐放开了自己,握紧麦克风,投入到旋律之中。
  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在唱歌或打牌轮换的间隙,有几个女生看到空位就往岳辰身边坐,笑盈盈地邀请他合唱什么的,或许也说了一些别的话题,但他心不在焉,没听清。
  光线暧昧,乐声喧嚣,耳语和轻微的肢体接触就变得那样顺理成章。
  那么,悸动究竟是本心使然,还是氛围造就的错觉?
  下午从考场出来,他没话找话地给方幸珝发了条信息:“考完了。”
  实在是句废话。
  直到刚才结束聚餐,大家转场来KTV时她才给了回复:“好好玩吧。”
  一句结束语。
  他忍不住,或者没有忍,厚着脸皮问她:“你不在家?”
  片刻,她回:“出差。”
  有点冷淡。
  岳辰本就不是粗枝大叶的人,尤其对于一个承载他几乎所有美好心愿的人,他本能地关注所有细节。当高考这个主要矛盾告一段落,他对她当初谈起关系时的叙述尤为在意起来。他放大她的一举一动,同时也放大了她的一举一动对自身的影响。
  他下沉的情绪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跟他说话的女生看出了他的兴味索然,心想他可能考得不太理想,便识趣地停下了话头。
  麦克风就四个,打牌军团收留心碎失麦人群,人数激增。袁俊海和岳琦几个人拉上岳辰新开了个牌摊儿。打了几轮,岳辰都赢了。人人惊叹他的牌运,但他非但没有志得意满,还及时收了手。
  美其名曰:“让其他同学也体验一下胜利的乐趣。”
  究其缘由,实在是他顾忌此消彼长,那啥得意那啥失意。说不上迷信,他们打电竞时也有类似的顾忌。比如连胜之后最好不要上厕所,免得让运势流失。或者如果好几次穿同一件衣服时输了大场,那这件衣服就该从此远离赛场。人在对待极其重要的事情上,难免抱有一点人力之外的期许。
  他赶紧出去外面洗个手,顺便透透气。
  今夜特殊时间,几乎每个大包都是考完试的毕业生在鬼哭狼嚎。离开了学校,不再受管束,溜达出去抽烟的小青年们比比皆是。岳辰多年来逃学经验丰富,却也没学抽烟。
  此时心神不定,他游荡到烟酒柜去看了一圈。
  负责出售点的侍应生掀了掀眼皮,拖着声音问他:“帅哥,要点什么?”
  岳辰摇摇头。
  这里没有她常抽的那几种。
  而且……标签上的价格和侍应生投来的鄙夷眼神提醒他,该赚钱了。
  她在前进,他可不能沉湎于盲目的放松或是无力感之中,不求能迎头赶上,至少要把差距拉小一点,再小一点,否则他怎么有资格妄想永远与她并肩而立。
  “你……抽烟?”
  思绪暂停,岳辰认得出这个声音,是与他同桌近半年的孙乐。她眼里有一些类似于惊讶与失望的情绪。
  “你也出来。”
  他转身,没答是与否,惯常的微笑轻得像一阵薄雾。
  孙乐下颌收紧,眼睑微垂,又复抬起,似是做了个什么决定。
  “我有话跟你说。”她说。
  两人多走了几步,去到离12班包厢较远的空包间前。
  孙乐开口说出心里练习过很多遍的句子:“对不起,上次陈建宇那件事,我知道你肯定不会偷别人东西,但我还是跟老师说了。”
  岳辰说:“没关系,你只是做了你应该做的,不用道歉。”
  他仍然是笑着说的。他一直是这样温和可亲,被人说闲话也不记恨,被人冤枉了也不生气。她从前只道他平易近人,心胸宽广,如今却觉得,到底是因为浑不在意吧。如果在意的话……就会像那次,跟外班的人打架那样。
  孙乐安安静静地喜欢了眼前这个男生三年,可一夕之间,有什么变了味。再面对他时,她都认不清自己了。
  她忽然问:“你为什么现在还要笑。”让她觉得,自己好像从来不认识他。
  岳辰面容沉静,只说:“习惯了。”
  她的神经被他的淡然刺激到,她说:“你知不知道,你今天晚上,看起来失魂落魄的。”
  岳辰双目微凝,脸色淡了些。
  “你说的重要的人,最长远的目标,是不是你姐姐?”她终究问了出来,带着摔碎自己的决绝。
  他的笑意全然消失,眼底一片漠然。她便知道了答案。
  孙乐咬着牙,强忍着颤意:“那是你的姐姐啊……”
  “孙乐。”他用她从未听过的语气叫她的名字,他说:“不关你事。”
  一向和颜悦色的岳辰的,例外的模样。毫不隐藏的冷漠……和憎恶。
  这样也好。讨厌她吧,难看地收场吧,她再也不想一个人患得患失、浮想联翩,她再也不要喜欢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
  离开KTV,孙乐畅然大哭。
  结束吧,该死的、暗无天日的暗恋!再见了,再也回不去的年少时光。
  伴随着很多的结束和告别,一生中最长的暑假开始了。
  岳琦开始学车、打游戏、到处聚会;岳辰则努力打游戏上分、打工赚钱。总之两人并不比考前闷头学习的时候清闲。
  方幸珝出差回来两天,发现方美君没有要走的迹象。第三天,方美君第五次来敲她房门,邀请她跟自己一起参加某聚会时,发现她在收拾行李。
  方美君一噎,紧接着一个深呼吸,便开腔道:“方幸珝,你现在怎么这么叛逆?”
  叛逆?某小孩好像也说过一次。这个词如今已经无法激怒她,她以沉默应对。但是她的沉默并不能制止她母亲的发言,反而会起反作用。
  “就一次,就让你跟我去一次,去一次你能少二两肉啊?你现在形象这么好,跟妈妈出去转一圈,展示一下怎么了?我肯定是为你好的。”
  “有些事情你可能现在考虑不到,但是我都在想办法为你铺路的……”
  “好,你不想回头跟闻旭廷,我理解你,毕竟他伤害过你。但你也不能……”
  方幸珝蓦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神色平淡地扭头跟方美君说:“你少自以为是。”
  喋喋不休被打断,方美君一怔,竟然问:“那你的意思是,你不介意过去,愿意跟闻……”
  “方美君,你没救了。”方幸珝说。
  她的母亲,从小到大以美貌闻名的母亲,这样看起来真是丑陋啊。
  方美君被她的口无遮拦激起一层薄怒:“呸呸呸,胡说八道什么。”
  方幸珝说:“你要是想要钱,离了婚,分点钱,我给你打理,你也能衣食无忧。”
  美艳妇人一脸惊愕,对这番话感到不可思议:“越扯越远了。你以为我就只是爱钱?离什么婚?没了丈夫,没了家庭,一个女人怎么立足?我们现在一家子和和美美的,有什么不好。你总是要嫁人的,你的身体什么条件你自己也知道,说得难听一点,就是贬值了,好一点的男人都不好找的,我当然要仔细替你操心。你不懂感恩就罢了,还反过头来说什么浑话!”
  方幸珝静静地听完,心想,方美君怎么会觉得,是别人伤害了她?
  她忽然想起岳辰在学校被冤枉时的那对母子。
  家人,有时却是陌路人。
  这时,方幸珝清晰地察觉到,这几个月的心理咨询对她产生了正面的引导作用,她开始学会自我观察与疏导,有些事情不用屏蔽,她是可以直面的。
  “就是因为这样,”方幸珝对母亲说,“我才要离开你啊。”
  方美君自然不理解,仍旧在自己的逻辑里兜圈。方幸珝深知自己必须跳出她的逻辑,才能摆脱无形的缰绳,便充耳不闻,完全不与她争论。原定明天搬家,这下方幸珝连晚饭都不吃了,收拾了四个行李箱就直接上车走人。还剩了些不急用的物件,留待以后有空再搬。
  跟来时一样,她把岳琦从游戏中拉出来,叫他帮提行李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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