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鸾狐疑:“你不是平日里就在练吗?”
“王府里的师父顾忌我的身份,总是不敢下重手。皇嫂别看我这样,进度可是一日千里,比从前厉害多了。”这话倒是不作假,从前能撑一盏茶,现在能撑一柱香了。他笑眯眯地道:“我变得厉害一些,以后给皇嫂帮的忙就更多了。”
这话沈玉鸾倒是爱听。她一下便将那些疑虑全都忘掉,高高兴兴地道:“我就知道,你跟着杨大人肯定没错的。只是习武虽好,但还是要先注意身体。”
褚沂川笑着应下。
喝过甜汤,他就起身告辞,沈玉鸾连忙让珠儿将太医院里调配的伤药给他带走,又打发宫女去要些新的备着。
储凤宫里的伤药用得快,连慧妃都来找她打听,最近是不是受了什么伤。
夜里,沈玉鸾刚歇下,便听到宫人传报。
“皇上驾到——”
她翻了个身,把被子拉过头顶,把耳朵捂的牢牢的,只当作自己什么也没听见。她闭上眼没多久,又坐了起来。
“珠儿?”沈玉鸾小声问:“今天是初一?还是十五?”
珠儿同样小声应她:“娘娘,今日都初八了。”
“那我就没记错。”沈玉鸾又问:“他今日不是去慧妃那儿了吗?”
“皇上是去了慧妃娘娘那。”
“那……”
门口影影绰绰多了一个人影。外头的人敲了敲门,主仆俩对视一眼,珠儿走过去小声说:“娘娘歇下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梁全在外头道:“珠儿姑娘,是皇上想要见皇后娘娘,麻烦你将娘娘叫起来。”
沈玉鸾:“……”
她在心中骂了几句,不得不起床来见人。沈玉鸾心中不情愿,动作也磨磨蹭蹭,等出去时,蜡烛都烧了半截。
褚越和坐在桌前,明灭的火光照在他的侧脸,灯火昏暗,沈玉鸾无法分辨他的喜怒。
她随口道:“您怎么来了?”
“难道朕不能来?”
沈玉鸾奇怪地看他一眼:“您来就来了,有什么事情白天不能说,非要将我叫起来?”
“……”
皇帝忽然站了起来。
他正值壮年,身形高大,逼近到眼前,投下的阴影便能将她整个人全都笼罩住。沈玉鸾仰起头来看他,这才总算是看清他的不虞。
还闻到了他满身酒气。
沈玉鸾下意识皱起眉头。皇帝从来不贪杯,这是喝多了跑到她这里发酒疯?
但沈玉鸾又看他眼神清明,这才松一口气。
“朕已经许多日未来储凤宫。”褚越和问:“你就不想说什么?”
沈玉鸾困惑地看着他,竟是当真从他的问话里听出了几分认真之意。她愈发不解:“您爱来不来,这又怎么了?”
褚越和:“……”
他沉声道:“你是皇后。”
沈玉鸾贴心提醒:“是假皇后。”
“……”
“您公务繁忙,后宫里还有那么多美人等着您临幸,您来不来储凤宫,来一回两回,都是您自己的事儿。”沈玉鸾道:“大姐姐至今还无踪迹,您心里烦闷,不想见臣女,臣女也明白,不会给您添麻烦。”
沈玉鸾打了一个哈欠:“除了这个,您还有别的事吗?”
皇帝的脸色更加难看。
好像整间宫室的气氛也随之冷滞下来,小宫女们瑟瑟躲在一边,大气也不敢出。只有最了解皇帝心思的梁全悄悄抬起眼,看了沈玉鸾一眼。
他心中暗道:沈姑娘与从前真是一点也不一样了。
褚越和又问:“最近信王还是每日都到宫中来?”
“是啊。”
“你天天按他的口味煮甜汤?”
“是。”
“还给他做衣裳?”
沈玉鸾更加不解:“不是您上次说,吩咐尚衣局,我就是动动嘴皮子的事,怎么叫做给他做?”
“再说,天儿都开春了,本来就该添新衣。小王爷比去年长高不少,去年的衣裳都短了,多做一些也穿得过来。”
“是吗?”皇帝冷笑:“你连他长高了都能看得出来?”
沈玉鸾:“……”
她又不是瞎子,怎么就看不出来了?!
绕是沈玉鸾经历过两辈子,也没见到过皇帝这副无理取闹的样子。
她退开几步,与皇帝拉开距离,上下打量一番,脸色也摆了起来:“您要是在外面受了气,谁让您生的气,您找谁撒去。就是大姐姐逃婚也不是我撺掇的,好端端的,把气撒到我身上做什么?”
褚越和冷冷笑了一声。
”你在后宫做的那些小动作,难道还以为朕不知道?”皇帝盯着她,一个一个往外报名字:“慧妃,庄妃,丽妃,婉嫔……”
这些名字一个一个听在耳朵里,沈玉鸾无端心底发虚。
她有些不自在地撇过头,努力绷紧了脸,不让自己露出一点破绽。
“你利用朕倒是收了不少银子。”
后宫里发生的事情都瞒不过皇帝的耳目,就连储凤宫里都有他的人手。沈玉鸾早就有做好事情暴露的那一天,也是仗着皇帝对沈玉致的纵容而已。
她面不改色地道:“后宫的娘娘们想要讨好您,她们没有办法,才来找我出主意。皇后的一切都是大姐姐的,我不过是想取得一点报酬而已,怎么了?我总得为出宫以后做打算。”
褚越和意味不明地看着她:“你倒是了解朕。”
“您喜欢的,不就是大姐姐吗?”
“你靠朕挣银子,成全了那么多人,对朕就是花言巧语狡辩?”
沈玉鸾顿了顿,纳闷问:“您该不会还要分银子吧?”
“……”
皇帝险些被气笑了。
“朕看你对信王事事上心,他冷了暖了渴了饿了你都记着,朕也未见你从前对谁那么上心。他不进宫,你就问东问西,朕不来储凤宫,你倒是一句话也没多言。朕要你给信王找一个王妃,你也推三阻四。”皇帝冷哼一声,说:“怎么?你瞧上了信王,想做他的王妃?”
沈玉鸾霍然抬起头来,目光里满是不敢置信:“您说什么?!”
“被朕说中了?”
沈玉鸾看他的目光就像是看傻子一般。“不知道外面人在您面前说了什么,但臣女现在扮着大姐姐,与小王爷只是叔嫂,小王爷也只将臣女当做嫂嫂一样敬重,您别当所有人都心思龌龊。”
皇帝反而笑了出来。
他伸手摘下她头顶发簪。发簪一解,沈玉鸾随手挽的头发也散落下来,她下意识地伸手想拿回来,却被褚越和躲开。
“宫外来的玩意儿,如果不是信王送的,你何至于当宝贝?”
沈玉鸾定睛一看,才发现那只是个普通的木簪。的确是褚沂川送的。
褚沂川时不时进宫来,给她送过好多东西,这根簪子被她放在梳妆台上,方才起来的时候随手拿了一根。怎么还成证据了?
沈玉鸾一把夺过簪子,将散落的乌发拢到耳后,也没给他什么好脸色。
“旁人送我的礼物,我妥善放着,都要被您误会,照您这话说的,下回小王爷再来,是不是就要将我下天牢了。”沈玉鸾没好气地说:“反正您是皇帝,是黑是白都是您说了算。”
“如果你不是喜欢他,为何对他那么好?”
“小王爷对臣女上心,臣女不过是回报一二。小王爷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有来有往的送礼,又怎么了?”
沈玉鸾可懒得与他多说了。
她是看出来,皇帝虽然看上去没醉,可也是借着酒意来她这儿撒酒疯。她是看不出皇帝在哪里受了什么委屈,她也懒得管哩。
她转过身,径直往内室里走。
褚越和深吸一口气,在她身后问:“沈玉鸾,你不是喜欢朕的吗?”
第40章
沈玉鸾吓了一跳。
她的脚步顿住,一个晃神之间,身后人已经追了上来。皇帝用的都是上好的御酒,酒香醇厚。沈玉鸾偶尔也喝酒,但极为厌恶皇帝与这样东西同时出现。
褚越和没听到她的回答,便追到她的面前,堵住了她的去路。
他垂下眼,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人,是与他意中人一模一样的面容。但此时,哪怕是他酒意上头,也仍旧分得清二人区别。他向来都分得清。
褚越和说:“从前你不是这样的。”
沈玉鸾绷紧了脸。
她向来不是个聪明人,做什么都会被人发现,也藏不住什么。
她冷冷嘲道:“那您说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坐在皇后位置上的本该是大姐姐,只是大姐姐不在,臣女才暂居此位。臣女只要老老实实做好自己的本分,其他的,与从前是否一样,要做什么,做了什么,与皇上您有什么关系?”
沈玉鸾嘲笑他:“您与大姐姐不是两情相悦吗?”
皇帝皱了皱眉,没有说什么。
或许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梁全站在一旁,紧张的大气也不敢出。
但沈玉鸾知道他的意思。
他一定是又将她看作沈玉致了。他喝了酒,犯了糊涂,沈玉致不在身边,便只能用她这个替身来缓解思念之情。
褚越和不知想起什么,回忆道:“从前你总跟在玉致身边……”
“有一回,朕与玉致上山祈福,你也闹着要跟着一起来,后来求了一道平安福,非要让朕收着。”
沈玉鸾冷着脸听他说。
褚越和顿了顿,回想起来的更多。
沈玉鸾用的借口拙劣,但依旧坚持,看在沈玉致的面上,他勉为其难收了,回来以后便不知丢在何处。
褚越和又说:“你教给慧妃的那些,连玉致都不一定清楚,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沈玉鸾昂起下巴,抿紧了唇,就是不说。
慧妃一从储凤宫踏出去,他便收到消息,褚越和本不放在心上,谁知慧妃做的的确事事顺他心意,后宫诸位妃嫔皆是如此,就是一直跟在他身边侍候的梁全都不一定有如此贴心。
可沈玉鸾又偏偏什么都知道。
再后来慧妃学会做合他胃口的甜汤,也是沈玉鸾给的方子。她虽然没亲手做给他喝,可背地里又按照他的口味研究出了新方子。
他知道沈玉鸾向来喜欢自己,还做了不少讨好他的丑事,只是一直当做不知道。但知道有个人如此尽心尽力后,即使是块石头也难免有些动容。
他心想,他虽是没法回应,但等玉致回来以后,好好弥补沈玉鸾,也算成全她一番好意。
但……
沈玉鸾为什么又不对他好了?
他将她对信王的种种都看在眼中,也不得不说一声,即便是太后在世时,对他也没有像沈玉鸾对褚沂川那般上心,恨不得事事关心,所有细节都照顾到。梁全虽然伺候他起居,但也不敢什么都到他面前啰嗦。更别说沈玉致,沈玉致如何光风霁月的人物,怎么会注意这些小事。
那些处处细致的好,又全都是给褚沂川的,没有一点给他。
他试探一番,结果她果真一点也不在意自己。
便是从前不在意,可想到自己从前拥有过,不知何时又没了,回想起来总觉得不甘心。
皇帝心绪百转,露在面上的神色依旧不太好。
沈玉鸾就是更不给他好脸色了。
她反问:“皇上把臣女看作什么呢?”
“……你是玉致的妹妹。”
“臣女是皇后娘娘的妹妹,嫁给皇上的是大姐姐,要说起来,臣女与皇上,那就是一点关系也没有的。”
沈玉鸾神色冰冷:“既然是没有关系,那臣女的事情也与皇上无关,天色已深,皇上便请回去吧。”
说罢,她越过皇帝,径直往内室走。进去时把门“砰”地一下摔出重响。
她的声音扬高了从里面传出来:“珠儿!送皇上出去!”
小宫女猛地提起一口气,战战兢兢地靠近皇帝,嘴巴开开合合。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
褚越和揉了揉眉心,倒是自己走了。
珠儿跪在殿门口,眼看着皇帝的御辇走的远了,她才忙不迭爬起来。
“娘娘,娘娘?”珠儿小心推开门:“奴婢进来了?”
沈玉鸾一动不动。
珠儿轻轻地把门关上,靠近她的床边,把她盖过脸上的被子拉了下来。她借着昏暗的光仔细打量了一番,见他们娘娘脸上不像是有眼泪的样子,这才松了一口气,去把蜡烛点上。
从前她们娘娘伤了心,都得躲到被子里哭鼻子,还要她来安慰呢。
室内光线大亮,珠儿回过头,顿时被她们娘娘龇牙咧嘴像是怒目金刚的模样吓了一跳。
“娘娘?!”
沈玉鸾自己坐了起来。
她愤愤捶一下被子,捂着胸口长叹一声:“我以前怎么就这么笨呐!”
真是又蠢又瞎,看上了谁不好,竟然看上了这样一个冷心冷肺的人。
珠儿小心靠近她:“娘娘?您不难过啊?”
“我有什么好难过的?”沈玉鸾摆摆手:“珠儿,你把上回小川送进宫的话本拿过来,全拿过来。”
被皇帝那么一闹,她是半点睡意都没了,伤心也没有,只是心中有一团火在烧,恨不得替前世的自己狠狠把人教训一通。只是皇帝她是动不得的,便只能另外排解怒火。
她让宫女拿来桌案,摆上点心,点亮明烛,痴男怨女的话本往眼前一摊,带着满腔怒火去骂话本里的渣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