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黛摇头,黑眸里一片诚恳,“就是瞧着吓人,疼是不太疼的。大哥哥打的时候特别快,一下子就打完了。”
“世子爷打的?”郑嬷嬷忽的问。
云黛点头,“嗯。”
郑嬷嬷道,“那应当无大碍。”
云黛觉出她这话中有深意,扬起小脸,一双好奇的眸子望向她。
“从前我在宫里当差,奴才们挨板子也是常有的事。但宫里当差的侍卫们手上皆有巧功夫,同样是打三十大板,他们可以三十板子将人打残打死,也可三十板子让人只伤到皮肉,养个几天就能下地蹦跶。”
郑嬷嬷挨着榻边坐下,苍老的手指细细捏着云黛圆润的手指,慢慢道,“世子爷是习武之人,擅用巧劲儿,今日打姑娘这三板子,想来也是手下留情,有意往轻了打的。”
云黛恍然,低头自己泛红的手掌。
她想,大哥哥虽然话不多,但人还是挺好的。
第12章
云黛用了乔氏给的上好药膏,厚厚涂着一整晚,翌日早上醒来,手上不红也不肿了,还有淡淡的茉莉花香。
奶娘见状,嘴里直念叨“国公府里的东西就是不一样”,云黛心头则惦记着谢叔南,她仅仅挨了三个板子,他可是挨了整整三十个板子呢!也不知道这两日还能不能握笔写功课。
她这边对镜梳妆,透过雕花红木窗户,看到院外小丫鬟红苕抱着一堆书从门口进来。
琥珀在庭前问她,“这些打哪来的?”
红苕道,“我也不知道,方才我正准备去膳房取姑娘的早膳,一开门便见门上挂着个布包,打开一看,便是这一堆书了。”
琥珀皱眉,拿起一本书随意翻了翻,“那你可瞧见什么人?”
红苕摇头,忽而又道,“要不我去问问打扫外院的刘二婶子?”
“也行,去问清楚。府中有这些书的,估计就那三位小爷,只是不知是世子爷送来的,还是二爷。”琥珀压根都不往三爷身上想,接过那堆书,拧身进了屋。
云黛在窗前瞧了个清楚,等琥珀抱着书走进来,她抬了抬眉,伸手拿起一本书翻看起来。
这一包总共七八本书,有《四书集注》《性理字训》《小儿语》《名贤集》《急就篇》等,保管得很妥当,若不是书页有些许泛黄,真就如崭新的一般。这些书大都通俗易懂,正适合云黛这个年纪阅读。
尤其书页上还有批注,那笔迹清隽整齐,云黛读到有不懂的,看那精简扼要的批注,顿时豁然开朗。
她只觉如获至宝,又惊又喜,“这些书真好,我正好用得上。”
正好红苕那边也打听完回来,一进屋便道,“刘二婶子说了,早些时候世子爷和二爷去归德院给夫人请安了,都经过了咱们这边。”
“倒是难得见二爷这么早请安。”琥珀随口说了一句,想了想,轻声对云黛道,“奴婢估计这些书是二爷送来的,他一向喜欢读书弄墨,每月的月钱一大半都花在古籍孤本上,咱府中就属他院里的书最多。”
奶娘对那文质彬彬的二爷也很有好感,笑道,“定是他听说姑娘您读书有些吃力,这才专门送了这些书来。要考科举的读书人果然不一样……”比带着姑娘钻狗洞的三爷不知强了多少倍!
云黛将书本妥帖收好,轻声道,“二哥哥有心了。”
她寻思着二哥哥昨夜才从郡学回来,一早就送了这么多书上门,昨夜肯定找书都找到很晚。那她更要好好读书,不能辜负二哥哥这番赠书的心意。
***
且说这日,云黛随谢叔南一道到了家塾。
谢叔南不是第1回 逃课,无论是面对舅母孙氏,还是面对夫子和同窗们,都脸皮厚得跟无事发生一般。可云黛不行,她羞愧得要命,打从踏进文庆伯府的门,一张脸就滚烫涨红,低着头不敢看人,只觉得自己做了天下第一等错事。
好在孙氏他们并未多说,只苦口婆心地嘱咐他们日后莫要再犯,便放他们去家塾了。
课间,乔玉珠实在忍不住好奇,放下“等云黛主动搭话”的执念,主动来找云黛说话,“昨儿个你们到底去哪儿了?我看谢南瓜的手包成猪蹄似的,怎么,姑父责罚你们了?”
云黛有些难以启齿,但见玉珠睁着一双大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自己,支吾一阵,还是简单复述了一遍。
乔玉珠听得一愣一愣的,末了,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看向云黛,“就说你是傻的嘛,谢南瓜他就是个不靠谱的惹事精,你要还跟他玩,日后挨打受罚的机会还多着呢。”
云黛咬唇,忍不住为谢叔南辩解一句,“其实三哥哥他人不坏的,昨日的事也不能全怪他……他差点就逮着那小贼了,要不是城门关了,那小贼趁机溜了出去,他是能抓到那人的。”
乔玉珠对谢叔南偏见极深,懒得听这话,摆摆手,“他都把你丢在街上了,你还帮他说话?你真是傻到没边了!他就是做事不过脑子,只凭着一腔冲动去做事,根本就不考虑旁人的死活。要我说,谢家三位表兄里属他最差劲儿,大表哥文武双全,刚毅持重,二表哥满腹珠玑,文采斐然,就他文不成武不就,成日只知道招猫逗狗,斗鸡猜拳,妥妥一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你啊,还是少跟他一块儿玩吧,”
云黛闻言,心里暗暗觉得玉珠这话有点太伤人,却也不好直着反驳,只小声道,“他是我三哥哥……”
乔玉珠撇了撇唇,只觉得云黛被谢叔南给哄骗得没脑子了,嘀咕了一句“傻子”,转身坐回了她的位置。
隔着一侧的屏风,不知何时从庭外回来的谢叔南默默捏紧了手指。
他才不差劲!
他也能像大哥二哥那样,给妹妹做个好榜样的。
***
家塾里读书的日子一天过去一天,自从得了谢仲宣送来的那堆书,云黛有如神助般,渐渐也跟上孟夫子的节奏。
她心头感激,决定投桃报李,拿出攒了三个月的月钱,在墨轩阁买了块质地细腻润泽的竹纹歙砚,打算送给谢仲宣。
不过谢仲宣在郡学读书,每半月才回来一次。云黛便将那砚台仔细放起来,打算等谢仲宣下次回来再送给他。
且说阳春三月将尽,眼见快要到花团锦簇,浓郁明媚的四月天,乔氏也开始张罗起春日宴的事。
她翻着黄历选在了三月二十六办筵席,这日宜出行、会亲友、见贵。帖子是早已制好了的,主母一发令,很快便发往陇西地界的各个州府。
国公府也开始张罗着,上上下下清扫着,又摆上许多鲜艳的花盆。后花园更是辉煌华丽,原本园里种得各色花儿不说,又从外头采买了许多奇花异草摆着,整个花园真是花的世界一般,百花齐放,争奇斗艳,看得人应接不暇。
乔氏很是重视这次春日宴,除了府里的布置外,还给云黛做了新衣裳,打了新首饰。
看着那丝滑轻柔的锦缎衣裙,做工精巧却又不艳俗的华贵发饰,云黛受宠若惊,心里对乔氏的感激也愈发多了。
奶娘碰都不敢碰那些华丽又金贵的衣饰,只觉得自个儿笨手笨脚的,万一碰坏了可不得了。她搓着手,笑吟吟的对云黛道,“人靠衣装马靠鞍,姑娘,春日宴那日您穿上这一身,肯定漂亮极了。”
琥珀帮腔道,“谁说不是呢,到时候姑娘要被那些夫人夸奖得耳朵都起茧子咯。”
屋内另两个小丫鬟也都笑起来,都很期待自家姑娘盛装打扮的模样。
云黛却是轻轻笑了下,并没说话。
有了郑嬷嬷的教导,她对这春日宴上的规矩礼仪什么的倒是不担心,就是控制不住的有些紧张。
到底不是国公府正儿八经的小姐,她心里没底得很。
不过紧张归紧张,该来的还是会来。
第13章
转眼到了春日宴前夕,府中办大宴,谢仲宣也告了一日假回来给妹妹撑场子。
当晚,一家人围坐在乔氏院里用晚膳,几乎每个人都鼓励了云黛一番,让她明日不用紧张——除了世子爷,他还是老样子,全程没怎么开口。
谢伯缙看着乔氏他们围着云黛关怀备至,轻轻拨动着碗盖,气定神闲的品着清茶。
他想着,该说的话,父母亲与弟弟们都已经说过了,也无须他再费口舌。
直至戌正时分,夜色浓郁,云黛和三位兄长才从归德院告退。
出院门的一路,谢叔南与云黛并肩走着,嘴里依旧念叨着,“反正你只要记着,你背后有国公府给你撑腰,谁敢对你不敬,就是对国公府不敬。谁要敢找你麻烦,你就记下那人的名字,晚些告诉我,我会想办法给你报仇!”
云黛被他这话逗笑了,一双清亮的眼眸弯弯的,“是,三哥哥,我知道了。”
谢叔南见着她的笑眸,胸口也升起一种满满的自豪感。
说话间,几人也走出院子,准备分开。
云黛忽然叫住了谢仲宣,“二哥哥,你等一下。”
谢仲宣缓缓看向她,“怎么了?”
云黛抿了抿唇,偷瞄了谢伯缙和谢叔南一眼,有些不好意思,“二哥哥,我有事单独与你说。”
闻言,谢仲宣微怔。
一旁的谢伯缙掀了眼皮睨了她一眼,没说话。
谢叔南则是皱着眉头愤愤不平起来,“云妹妹,你有什么话要跟二哥单独说,我们还不能听?都是哥哥,你怎么区别对待!”
尤其他才是经常跟云黛待在一块儿的人,她更该亲近他啊!谢叔南默默在心里补了一句。
云黛眸光闪了闪,无措的捏紧手心,“三哥哥,我……我没有区别对待……只是……”
她总不好说给二哥哥准备了谢礼,没给他们俩准备。支吾了半晌,到底说不出来。
谢叔南非得打破砂锅问到底,两条手臂环抱在胸前,一副吊耳儿郎的纨绔恶少样,“只是什么?你说啊。”
云黛,“……”
就在她难以启齿时,谢伯缙一把拉过谢叔南,语气平淡,“好了,二郎留下,三郎跟我走。”
说罢,他也不多停留,结实的臂弯扼着谢叔南的脖子就把他给拖走了。
谢叔南那边还不甘心的喊着,“哎哟大哥你松开啊,轻点轻点,我脖子要断了——”
望着俩人离开的背影,云黛心里过意不去,暗暗想着,等下次再攒到月钱,一定也给大哥和三哥补上一份礼物。
“云妹妹,你找我什么事?”谢仲宣微笑地看着她,那双桃花眼在朦胧的夜色中愈发温柔。
云黛忙道,“二哥哥,劳烦你随我去下清夏轩。”
谢仲宣虽不解,但想着她院子也不远,便走了几步路,跟上前去。
等到了清夏轩门口,云黛停下脚步,侧过身看他,嗓音稚嫩,“现在时辰也不早了,我也不好请二哥哥入内喝杯茶水。还请二哥哥在院门稍后片刻,我进去拿样东西,很快就出来。”
谢仲宣这会儿也有些好奇了,欣然应下,“好。”
云黛往里走去,开始两步还走得较为端庄,等跨进了门里,像是怕他等急般,小碎步跑了起来。
不多时,她捧着个做工精细的樟木盒子走了出来。
“二哥哥,呐,给你。”
“这是?”谢仲宣眯了下眼眸。
云黛扬起小脸,圆圆的眼眸一片清亮,“你快打开看看。”
见小姑娘满脸期待的模样,谢仲宣接过盒子,修长的手指扣开卡锁,缓缓打开。
当看到里面是一方徽砚时,他眉间闪过一抹诧色,“砚台?送我的?”
“嗯嗯,这个是给你的谢礼,多谢你之前赠我的那些书本。二哥哥你的批注做得特别详实,见解也很独到,有些地方我觉着比孟夫子讲得还要好。我觉着你这么厉害,一定能金榜题名的!”云黛清丽的小脸上满是崇拜,她对读书厉害的人天生自带好感。
谢仲宣尽管很享受来自妹妹的夸奖与崇拜目光,但不得不说明一句,“我何时赠书给你了?云妹妹,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云黛崇拜的神色僵在了当中。
谢仲宣将砚台放回盒中,轻声道,“你方才说书本上有批注,唔,你拿来给我瞧瞧。若是父亲或大哥送来的,我能认出他们的字迹。”
云黛一听,回过神来,“好,那你等会儿,我这就去拿。”
说罢,她又提起裙摆哒哒哒的跑了回去,很快又拿着一册书跑了回来。
“这个……好似是大哥的字迹。”谢仲宣才翻开书册的前两页,就笃定的做下结论,“嗯,没错,这是大哥的书。”
云黛一惊,眼睛睁得老大,像是只被揪住尾巴的兔子,语调都变了,“所以,我弄错人了?”
谢仲宣摸了下鼻子,颔首道,“现在看来,是的。”
俩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间,空气之中弥漫着无言的尴尬。
稍顷,谢仲宣将盒子递还给她,霁月风光的浅笑道,“这个砚台,你该送给大哥的,拿回去吧。”
送出去的东西,云黛哪里还好意思收回,她连连摆手,“不了,这方砚台我是按照二哥哥你的喜好挑的,你留下吧,原本我也想多谢二哥哥你这几月来的照顾。”
谢仲宣识砚无数,一眼就看出这个砚台价格并不便宜,略作思忖,他温声道,“这方砚台我收下,却也不能白要,你花多少银钱买的……”
话还没说完,就见云黛飞快摇头,“不用不用,我送你的。夜深了,二哥哥早些回去歇息吧——”
说罢,她提着裙摆跑开。
看着那道生怕他追上来的娇小背影,谢仲宣揣着砚台怔忪片刻,旋即哑然失笑。
***
当天夜里,云黛做了个噩梦。
梦里,她遇上了谢伯缙,她照往常的礼数朝他行礼问好,可谢伯缙却冷冰冰的看着她,说她糊涂认错人,这般愚钝的脑子还读什么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