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被困数年,好不容易才有机会逃出。这才发现这群鸟人都是遭了天谴的东西!
“那钟离渊定然不得好死!”
第43章 是沦陷啊。
他骂起钟离渊来慷慨激昂, 恨不得啖其肉啜其血。
虞芝有些好笑地看着他,淡淡说了句:“他能不能好死我不知晓,但你与那位赵师兄定然没个好下场。”
若这人并未说假话, 那被钟离渊抓回去的那修士此时大抵受的苦不必眼前这人少。
见她听自己说了这么多,却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似是一点也不觉得钟离渊的行为有多么残暴且无人性, 丁闻再也忍耐不住, 吐出几口因疼痛而积蓄的浊气之后,抬高了音量质问道:“你我同为人族修士,不与我们荣辱与共便罢了, 反倒助纣为虐,莫非你也不怕今后遭天谴、生心魔?!”
对于道修而言,心魔在修炼一途上乃是最大阻碍。为了避免心魔,修士们斩因果,断尘缘,只为了能在天劫之时安稳顺遂,不至于陨落。
话说得如此重,换做任何一位修士都该忍不了丁闻,就连谢朝兮都皱眉扯了扯深陷在对方皮肉之中的银丝, 让他谨慎着答话。
虞芝却没见有多生气。
“天谴。”再一次听到这个词,她重复一遍, 目光落在谢朝兮的脸上,柔声道, “若这世上果真有天谴, 怕是连个人也剩不下了罢。谢郎,你说我往后会有天谴么?”
只是简单的问话,谢朝兮却以为虞芝是当了真, 他心中对丁闻方才言辞的怒意几乎攀至顶峰,强压下去,对虞芝肯定道:“不会。”
即便是有,他也会一力担下,绝不容忍有任何事伤她半分。
虞芝像是对他的答案满意,又问丁闻:“他抓了你们多少人?”
丁闻没料到虞芝已然知晓此地并不仅他与赵师兄两人,脸色骤变,甚至隐隐有些惊恐,嘴硬道:“只有我与赵师兄,我们、我们已经逃出来了。”
“这样啊。”虞芝的指尖轻轻点着扶手,“把他交去钟离渊那儿,送去与他的赵师兄做个伴,赴死路上也不至于孤单。”
没料到她态度变得这般快,丁闻显然尚未反应过来,就被谢朝兮拽起来,拖至门外,似是真要将他交出去。
丁闻大惊失色,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着,竟然挣脱出来,趴在地上向前攀爬,口中慌张呼喊:“等等!等等!”
虞芝走到他的眼前,语气冰凉:“别继续挑战我的耐心。”
丁闻打了个寒噤,身上的伤口剧痛不止,却还是哆嗦着说起自己知晓的事。
“不只是我们宗门,那地方还关着别洲修士。有北洲的,还有南洲的……只要是来到云洲的人修,都被他们抓了来!一开始,有二十三个,但是一个个都被那群鸟人吸干了灵力。”说到这里,他想起当时的情状,面露痛苦,“我与赵师兄逃出来的时候,只剩下五人仍活着了。”
谢朝兮突然出声,问道:“你们是如何逃出来的?”
丁闻摇头:“我也不知晓。那群鸟人自认为实力不凡,将我们锁在笼子里头,连我们身上的储物法宝都没拿走,似是笃定我们无法逃出。那地方也诡异,不论我与师兄如何动作,体内灵力都毫无反应。直到前几日,宗门发放的坠子突然放光,宗徽亦闪了几瞬,竟然直接将我与赵师兄转移了出来。”
他的手伸至领口,将那枚短剑形状的坠子从颈口扯出,给两人看。
这是万剑宗弟子们人手一枚的坠子,虞芝曾经在裴景手中见过,应当做不了假。
“我们已经太久没见过光了。那光、那光刺得我眼睛都要流泪,我与赵师兄连忙藏起来。原本我们想要将被困住的道友解救,可谁知我们根本找不着通往那牢笼的路。赵师兄忍无可忍,带着佩剑就要去找钟离渊报仇。”
他声音愈来愈大,情绪也高涨起来:“可钟离渊相当于元婴前期修为,我不过筑基期,赵师兄哪怕是金丹修为,又如何能打得过?!但赵师兄去意已决,我无论如何也拦不住他!师兄……”
几日前,也就是他们刚到云洲的时候。
兴许是那秘境之中的传送阵影响到这万剑门弟子身上的宗徽,这才将两人救了出来。
虞芝垂下眼睑,摆了摆手:“放了他。”
“就这么让他走了吗?”谢朝兮不解,却还是依言将人松开,甚至并不给他继续说话的机会,关紧了门。
丁闻骤然被扔出门外,神色恍惚,在意识到他们是当真放过自己之后,连滚带爬地离开了这儿,朝着先前猜测的传送阵跑去,试图离开云洲,逃出这长在头顶的深渊地狱。
屋内只剩下虞芝与谢朝兮两人。虞芝这时才说出自己的意图:“他离开这儿,迟早也要被钟离渊抓住,左右一个死,何必死在这儿,脏了我们的屋子。”
这人所说之言纵然不可尽信,但钟离渊吸食人修灵力之事大抵做不得假。
联想起当初他们甫一到云洲,便被重重围住,要被关押的模样,看来这样的事钟离雅也没有少做。
分明是修炼本该顺风顺水的天凰族,竟然有朝一日沦落至此,依赖窃取人类修士的灵力修炼,实在有些荒谬。
虞芝对这样的行径有着本能的厌恶与反感,尘封已久的糟糕记忆被勾起,她眉头蹙起,良久才将这种伴随着身体的伤痛压抑住。
“走吧。”她将隐匿法宝带上,拉着谢朝兮,两人瞬间消失在屋内。
云心城并没有太多人,但哪怕是街边卖东西的小贩,也至少是筑基期修为,与丁闻相差无几。
何况后者此时身受重伤,如何是天凰族人的对手。
不过跟着他走了一柱香的工夫,丁闻便在一处巷道中被白甲兵制服,押着走上了一条虞芝从未见过的小道。
绕过迷阵,他们驻足在一面石壁前。
这石壁之上是一幅看不清晰的壁画,有着凤凰、火种,化作人形的族人手中捧着形状奇怪的物件。虞芝只藏在远处瞧了一眼,心中猜测这是天凰族的至宝——天上星。
为首的白甲兵在石壁上以灵力勾勒出一道羽翼展翅图案,随之有扇暗门缓缓拉开。里面一片漆黑,是外面这些明亮晃眼的光无论如何也照射不进去的地方。
只是一个入口,虞芝便能感到扑面而来的灵气冲击,不知晓里面究竟藏了些什么。
丁闻痛苦的声音不绝于耳,似是对这里极为恐惧,誓死不肯进去。但他技不如人,只能任人摆布,在虞芝二人的注视之下被推进石室。
依靠着法宝藏匿气息,虞芝二人跟在这群白甲兵身后混进了内室。
随着一声巨响,暗门紧紧闭上,连最后一丝光都被斩断,如同割出两个空间。
进了里面,灵力的供给也一并被隔断,谢朝兮眼见两人身形渐渐显露,连忙牵着虞芝的手腕,带着她藏在了一根石柱之后。
在这样暗的石室之中,本应一点也看不见彼此,但虞芝先前答应过段清在衣裳之上刻画的汇光阵却被触发,在不见天日的地方发出几道明亮的红光。
纵然白甲兵已然转弯进入另一个拐角,这光仍是被人注意到。
“何人在此!”有白甲兵大喝一声。
虞芝甚少遇到如此慌乱的时刻,但这衣裙穿起来本就繁杂,灵力又被阻断,一时三刻实在难以将这身长裙褪去。
眼见着那人已转过弯,就要往这根石柱走来,虞芝已将绕雪丝滑出指间,准备迎面而上。倏忽间,一片温热的气息忽然裹住了她,将她整个人覆盖住,遮起了一身的华彩。
是谢朝兮脱下的外衫。
这件衣裳之上也被她绘制了汇光阵,只是她当时并不上心,不过随手画了两道,发出的光亮本就微弱,又被他反过来裹在她身上,那光亮竟然尽数溶于黑暗之中。
她被谢朝兮抱在怀里,脊背紧紧贴着冰凉坚硬的石壁,身前却是温暖的身躯。漆黑无光的石室之中,连呼吸声都被屏住,只有两个人依偎在狭窄又逼仄的石柱夹缝之中,一言不发,却又四目相对。
虞芝注视过许多次这人的双眼,她甚至喜欢在里面看到各种各样的情感,不论是好的,或是坏的,只要是激烈而汹涌的,她都能获得一种近乎餍足的得意之感。
也许是因为初次见到他时,他的身躯之内仿佛蕴藏着一股波澜不惊的力量,双眼之中总有一种近乎于悲悯的平静,仿佛芸芸众生都令他心痛,苍生百态都令他怜惜。
这一路走来,她见到了这双墨黑瞳孔之中的崩溃与痛苦,见到了天真与不忍,但此时,她也有些看不清了。
是与之前别无二致的黑白分明的双眸,却更复杂了些。里面盛满的,是紧张、担忧、恐惧……还有,她辨认不清的情意。
耳边似是传来了什么动静,将那名本该走到他们身边的白甲兵吸引过去,让他们逃过一劫。
但环在腰间的手却迟迟未松开。
在方才千钧一发之时,他们的身体贴在一处,几乎没有留出一丝空隙,像是连经络之中流动着的血液灵气都顺着接触在一起的肌肤交换,循环往复,将对方体内那猛烈的悸动与心跳都传递到虞芝的感官之中,驱散后背的冰凉与阴暗。
虞芝看着他的眼睛,分明是昏暗得连眼睫都看不清的地方,她却恍然大悟,连琥珀色的眸子都染上几分愉悦,眼尾的红痣如同这片黑暗之中唯一的艳色,将人吸进去,再也挪不开目光。
她的唇角一寸寸绽开一个轻柔而妩媚的笑。
原来这样的眼神——是沦陷啊。
第44章 我会不会——杀了你?
这石室之中道路崎岖, 好在往里走后,有微弱的光自两侧墙壁之上投出,将前路照得模模糊糊, 不至于一脚踏空。
眼见丁闻被投入一件铸着十八根铁柱的牢房之中,虞芝敛了声息, 等待着白甲兵离开。
一路走来, 她已见到了九间牢房, 里面关押着的人族修士不少,几乎每间都有三五名。每间牢房隔得极远,几乎要走上半炷香才能看到另一间。
看来丁闻所说的五名修士也不过是他当时所在的那间屋子的人数罢了。
这些修士的皮肉如同挂在骨头之上, 干瘪枯瘦,形容枯槁,脸色蜡黄,难看至极,是断了许久灵气的模样。
想必他们的气海都已在枯竭边缘。
她当初与谢朝兮被困在秘境之中,灵气不足,灵力消散,都远远未到眼前这些人的模样,也不知他们究竟被关押在此处多久了。
“芝芝, 他们要离开了。”谢朝兮附耳低声提醒她。
白甲兵将丁闻推进牢房之中,便要离开。虞芝跟着他们到了门边, 暗自记下打开石室门的手法,接着在石门轰然关上后, 转身回到丁闻被关押的那儿。
方才他们藏在暗处, 并未接近。此刻到了漆黑粗大的铁柱边,虞芝才感到迎面而来的热流,几乎要灼伤她的面容, 蒸干体内流转着的、仅存的灵气。
谢朝兮在身后拉了她一把,将她从破天的热与烫之中扯出来,避开了汹涌的蒸腾波浪,呼吸到干涩却冰凉的空气。
光线太过昏暗,那群白甲兵过来之时也无异样,虞芝没料到此地竟然暗藏异处。
想了想,她将绕雪丝挥掷在铁柱之上,果然发出一道清亮的响声。
里头被灼伤的丁闻从地上弹起一瞬,神色紧张,担心是白甲兵去而复返,顾不得燚屋之中有多么滚烫,一个劲往里挪。
“在我面前还有几分骨气,片刻未见,倒像条丧家之犬了。”轻柔的女声传至丁闻耳边,他在剧痛之下一阵恍惚。
这声音似是有些耳熟,难道是宗门终于派人来救他了?!
但等到意识回笼,他已经连滚带爬地到了铁柱边缘,见到了那个他以为来救自己的人。
“是你!”他神情骇然,目露癫狂。
肉身之上的折磨令他忽然想通了许多事:“你是故意放我走!你跟踪我!好一个蛇蝎心肠的东西!!!”
“丁道友,你倒也没有那么蠢笨。只是,瞧你这话说的。”虞芝轻笑一声,并不走过去,就隔着几步的距离遥遥道,“我长得这么美,若是不恶毒些,岂非辜负了我这张脸?”
丁闻自然注意到这点,如同抓住了虞芝的痛处一般,忽然放声大笑道:“你不敢过来,哈哈哈哈哈,你竟然怕这破笼子!”
见虞芝并未被他激怒,他的脸上忽然挂起诡异的笑:“老子立马告诉那群鸟人,你们也别想走!”
这两人见死不救,那也别怪他将人拖下水!
“哈,他们早走啦。”虞芝的语调轻快,右手却猛地扬起,指间的银光一闪即逝。
丁闻的脸上立刻出现数道红痕,鲜血争先恐后地从中流出,转瞬便被灼热的温度蒸干。
他捂住脸,大声呼痛,惨叫声令人头皮发麻,汗毛直竖。
“你敢伤我!”丁闻难以置信。
他身上多了莫名其妙的伤口,那些白甲兵一定会发现,这两人更是藏不住。他正是笃定这女人不敢动手,才会这般出言激怒她。
可他没料到,这女人竟然这般胆大,简直是个疯子!
“有什么不敢的。”银丝冲着他的身体飞去,绕上那瘦得几乎能看见喉管的脖颈,虞芝的指甲泛着花瓣一般的粉色,在微弱的光之下带着莹润之感,丝毫看不出这双手中正握着一条性命,“要不要试试,我会不会——杀了你?”
夺命索缠在脖子上,丁闻感觉自己的咽喉被扼住,只能从中挤出几个断断续续的音节,无法说话。
虞芝指节卷起,银丝绷紧,下一刻就要血溅当场。
谢朝兮的手按在她的手背上,一点点将她弯曲的手指握在手心,接着五指插进指缝之间,与她十指紧扣。
“里面还有人。”
虞芝没挣开他的手,抬眸往里看了一眼,果然有一团东西蜷在角落。这儿太黑,那人又像是死了一般一点声响也无,难怪没被发现。
这儿像是烈火地狱,滚滚火流冲刷着肉身,带来煎熬的痛苦。丁闻趁机将脖子上的丝线取下,整个人挡在了那团肉块之前:“你们想做什么!”
他这样紧张,虞芝忽然便知晓了里头这是谁:“这就是你那赵师兄?”
再想起钟离渊当时所说的将这人“扔进燚屋”,看来就是这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