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晓,也不敢赌,只能希望虞芝兑现承诺。
虞芝看出他心中已然慌张起来,却还是强自装出一副镇定的模样,又道:“夫妻都讲究‘生同衾,死同穴 ’,若是你死了,我让她给你陪葬,不好?”
柴岫似是有些动容。他抿了抿唇,不算高的个头却站得笔直:“我不舍得。”
他忽然跪了下来,连磕三个响头:“前辈,我不知晓您为何盼着我们反目,可我自愿赴死,求您放玲妹一条生路。”
【他倒有几分情意。】那声音说道,【干脆把他千刀万剐,骨头一根根敲碎,看他还愿不愿为这女子去死!】
虞芝侧过身,答道:【我瞧着,你比这些人加起来都恶上几分。】
她踢了踢柴岫,让他起来,将人带了回去。
罗玲还被捆着,却一脸焦急地想要看看柴岫是否受了伤,若不是那份担忧没到眼底,虞芝兴许都要信了他们夫妻情深。
柴岫将人抱在怀中,不断安抚,让她莫要担心。
静静看了一会,虞芝又将罗玲带了出去。
只是她转身之际似是忘记布阵,就连柴岫的双手都并未再捆起来。
同样的话被虞芝问出口:“我只打算让你们活一个。是你活,还是他活?”
罗玲分明害怕她,却并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你不会杀了我的。”
她分明能感到,这人对自己与郑梦有些宽容。就连捆住她们的银丝都比旁人更松垮些,并没有真的伤害她们的意图。
甚至方才董义与郑梦应当都该死了,这人却杀了董家两兄弟,丝毫未动郑梦。
可窒息的痛苦立时涌上来,一只素白的手正锢着自己的喉咙,不断收紧。
眼前逐渐变得模糊,灼烧般的疼痛出现在咽喉,她的双手攀上喉间,试图将那只手掰开,却不得力,始终无法成功。
不知过了多久,对方松了手,她软倒在地上,不断咳嗽,连泪水都控制不住地涌出,砸在地上。
一双明媚动人的眸子出现在眼前,柔声问道:“你说,我会不会杀了你呢?”
罗玲捂着喉咙,声音嘶哑:“你分明是个灵修,咳咳……你不必杀我们的。”
在魔界,那些魔修动手,要么是性情暴戾,要么是为了修炼。可眼前这女子,瞧着并非嗜杀之人,更不是修炼魔功的修士,定然有破局之法。
“你如何知晓的?”虞芝垂眸看她。
罗玲看着她的脸,说道:“你是太清宗的弟子,我见过你们宗门落到魔界的悬赏令。咳咳……除了你,还有个名为谢朝兮的男子,赏金十万上品灵石……咳咳,魔界、魔界的人也在寻你。”
但没人能想到,太清宗的弟子回藏身沉鸦涧,甚至还弄了个“血衣煞星”的名号。
就连她,也是始终未见到这人身上的魔气,才发现了的。
“太清宗……”虞芝轻声道。
那个名字她已经许久未听过了,乍然听闻,竟还有些担心他的死活。
不过谢朝兮毕竟是天道化身,离了她,只会活得更加自在才是,许是连伤都再未受过了。哪像先前,她动不动就让他见血。
这悬赏令出自谁手,她心中有数,但没料到魔界也被虞仁安排了眼线。看来是得谨慎行事了。
思绪被这件事带偏,虞芝发现自己险些忘了正事。她又重复一遍:“那么,你愿意为了柴岫去死么?”
罗玲知晓自己没法避开这问题,咬了咬牙:“我愿意。”
她的模样实在太过不自然,虞芝如何能信:“你分明不爱他,你不必骗我。”
罗玲点点头,承认了这一点,却道:“不错,我的确没有多么爱岫哥。可我知晓,他方才定然告诉你,他宁愿自己死,也要让我活。”
她的语气笃定,虞芝也不瞒她:“那又如何?”
听到果真如自己所料一样,罗玲那张巴掌大的小脸笑起来:“那我便愿意为他而死。”
她看出来虞芝并未理解,语调也降下来,说道:“你不知晓,我们魔界,到处都是谎言、欺骗、虚情、假意。好不容易遇到岫哥,他对我付出真心,我不愿辜负他。”
虞芝仍然不解:“哪怕你不爱他?”
软倒在地上的女子身形瘦弱,若是只看她的容貌,看不出她的心思之重。罗玲毕竟不是年幼少女,她听了虞芝的话,看向她的眸子带上了然的光:“你修为高,岁数约莫不大。魔界那有什么爱情?岫哥对我托付生死,难道还比不上所谓的爱情来的珍贵?”
不知为何,许是因为罗玲方才提起了谢朝兮的名字。
听到这段话,她忍不住想到,谢朝兮愿意为她生、为她死,那这一切,是他当真爱她,还是因为,她救过他?
第64章 她要得到它。
走出沉鸦涧, 魔气肉眼可见地淡了许多。
那声音叽叽喳喳不停:【你就这么将那三个人放了?】
【左右也养不了恶骨石,何必弄脏了手。】
虞芝仍是一袭红衣,并未遮住容貌。她将恶骨石缠在腕间, 一串黑色的石子经过多年的温养,变得光滑圆润, 毫不磨手, 触之冰凉舒适。
恶骨石之上的魔气浓郁, 直将她身边的气息都遮掩了去,像是个久浸血腥的残暴魔修,几乎无人敢靠近, 更别提多看两眼她的容貌。
便是真有人注意到她,觉得这模样眼熟,也无人会将这样的女子与正道宗门弟子混为一谈。毕竟,后者总是那般纤尘不染,又岂会堕入魔道?
她将罗玲带出去的时候,并未启动阵法,那些话都给柴岫听到了。她原本是想看看,柴岫是否会趁机逃跑,或者, 他听到罗玲对他的态度之后,又是个什么反应。
可与罗玲说了那些, 她自己反倒觉得无趣,索性将三人赶走, 随后也离开了沉鸦涧。
魔界与上面各洲都不相同, 从未见过沿街有人叫卖,更多的是混乱无序,似是整个地方没有一点规矩, 谁强便是谁说了算,而弱者便是在大街上被人杀了,都没人会多看一眼。
兴许还会庆幸少了一个人与自己争抢魔气修炼。
毫无同情与良善可言。
若是谢朝兮跟着她来这魔界,兴许是一日也待不下去的。
想到这里,虞芝蹙眉,难道是太久没接触过外人,心软了不少,怎的又想到这人了?
她的脚步不知不觉停了下来,一个浑身带血的人就这么扑到了她的脚下。
那人被血糊作一团,发丝凌乱,面容都看不清楚,就这么要抱住她的腿,口中喊着“救命”。
虞芝灵力凝于脚尖,直直向后退去,避开了这人的触碰。
她没有闲情逸致多管闲事,连看一眼都嫌脏了眼睛,绕开他就要向前去。
那少年大抵是意识到她不愿救他,将那一句句“救命”吞了回去,改口喊道:“你手上的链子,我见过!”
闻言,虞芝果然驻足,望向他的目光有几分冰冷。
她的袖口宽大,但垂于手背,若非这人盯着她看了有一阵,应当是注意不到上边的石链的。这人一副被虐打得快要断气的模样,也不像是多么厉害的角色,是如何看她许久还没被发现的?
她通身的魔气都源于恶骨石,纵然暴露了灵修的身份,她也有信心能在众人围攻下脱身,可此行毕竟有所求,她亦不愿在这地方瞎耽搁功夫。
指尖寒光隐现,她已然动了杀念。
那少年生于魔界,对杀气最是敏锐,立时便感到后背发冷,不敢轻举妄动。
只是身后的追杀仍是在心里占据上风,他强压住不断涌上的恐惧,咽了咽口水,说道:“姐姐,救救我吧,我不是坏人。”
他抬起头,遮住面容的发丝散开了些,是一张青涩的脸庞,眸子黑白分明,眼底俱是求生的渴望。
虞芝的手顿了顿,接着指尖的银丝朝他而去,速度之快带起猎猎风声,眨眼间夺人性命。
追上少年的一个大汉直直砸在他的身旁,咽喉被割出极深的口子,不断地往外淌着血。
少年惊骇的表情还未收起,身体却率先一步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跑到虞芝身边,朝她道谢:“多谢姐姐救我!”
虞芝打量了他几眼,衣衫褴褛,身上破烂的地方隐约可见里头的累累伤痕,从他时不时扭曲的面容也能看出是极疼的,却还是表现得这般热切。
【你不杀他?】
那声音觉得这少年浑身古怪,虞芝不应当没发现,可她却收起了绕雪丝,似是不打断计较。
许是觉得他的眼睛有几分颜色,虞芝扬起左手,衣袖滑落,露出一截雪白的藕臂。上边除了一串黑色石子串成的链子,还有只储物玉镯。
仿若能将世间一切色泽都吸入,粘稠的黑色在腕上流动。这少年盯得久了,只觉得两眼发花,像是整个人的心神都要扑上去,双膝一软,就要跪地。
虞芝自然不会扶他,就听到“砰”的一声,这人的膝盖与地面重重相击,继而是一声惨叫。
“——啊!痛死我了!”他的声音听着还是中气十足,只是若身上那些突然被震裂的伤口没有淌血的话,许是更能信上几分。
“姐姐,这链子是邪物,你别戴了。”他呲牙咧嘴地揉了揉膝盖,说道。
虞芝低头看他,是个刚刚结丹的小魔修,天赋尚可,根骨亦不错,难怪伤重成这样,还能活蹦乱跳的。
想到他方才的话,她问道:“你在哪见过这石链?”
“天魔殿。”少年说起这个词还有几分胆怯,“我就是从那儿逃出来的。”
“这是什么地方?”虞芝问道。
这名字听着不像是寻常之地,她早年也算是跑遍了修真界各地,纵然从未来过魔界,也不该从未听闻过。
莫非这就是那所谓的,魔气较之沉鸦涧还要浓郁之处?
少年揉好了膝盖,从地上站起来,解释道:“这地方是两年前平地而起的,没人知道它是怎么来的。”
两年前,那时的她尚在沉鸦涧杀人,自然没有关心过外头这些变化。
看来这少年知道的东西倒不少,虞芝消了灭口的心思,而是抚了抚衣袖,将手腕遮好。
“你识得此地?”不等少年搭话,她继续道,“带路吧。”
魔界可以用飞行法宝,只是她拥有的法宝都太过张扬,实在引人注目,虞芝大多都是捏个御风诀去往别处。
她不知晓这些魔修都是如何赶路的,正在思考是传授这少年御风诀,还是干脆将飞行法宝拿出来的时候,就见这少年走到一旁,与路过的一名魔修打了一架,赢了之后从对方的腰间摘下了一个圆形环扣。
“你这是做什么?”虞芝注视着那枚环扣问道。
这人方才还趴在自己跟前求救,转头就抢了别人的东西。魔界的民风可真是特别,虞芝觉得自己已经够不讲理,却没料到魔界的人都要更胜一筹。
弱肉强食,果然是魔界无人不知的四个字。
那少年不知晓虞芝想了这么多,他一脸兴奋,凑到虞芝面前:“姐姐,你走累了吧?我抢了只雷霆蛟,这就带你去天魔殿!”
雷霆蛟?
虞芝从未听过这名字,为了不显得自己不大像个魔修,她抿了抿唇,微微颔首,等着看这少年下一步动作。
就见他掌心黑色魔力涌起,将那圆形环扣包裹住,只一个眨眼的功夫,一头浑身冒着紫光,还时不时“噼啪”两声闪电的长蛟就出现在眼前,震起地面不少尘埃。
少年激动地往上爬,长腿刚一跨过去,才想起自己还要靠着虞芝,连忙退下来,请她先坐上去。
“姐姐,你先,我给你扶着。”
他按住长蛟头顶的角,不让它胡乱动弹,直到虞芝坐稳才松开手,自己也绕到后边坐上去。
他掌心贴着长蛟的鳞片,魔力溢出,一点点注入它的体内。长蛟缓缓升起,而后愈来愈高、愈来愈快地向前飞去。
“哇——”骤然上天,他高兴地大喊大叫,“雷霆蛟,飞快一点!”
虞芝坐在前面,手心的灵力正不动声色地一点点往长蛟体内输去,却像是隔了层屏障一般,被挡在鳞片之外,并不能如少年那样随意控制。
这是魔界的坐骑么。
她的声音淡淡,几乎被风吹散:“你为何会被虏去天魔殿?”
“啊?”少年一时没听清,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当时有个魔修,抓了一百名金丹期的年轻修士,想要把我们的魔丹剖出来,自己吃掉,修炼魔功。”
他不由得捂上了自己的气海,感受到里面的魔丹还在,舒了口气,继续道:“后来那魔修被天魔殿主抓了,我们也被关过去了。”
虞芝等了等,没听到下文,问了声:“嗯?”
“后来……那魔修被杀了,我们以为殿主是好人,会把我们放了的。”少年的语调有些难受,“结果殿主把我们一百个人关了起来,说只能活下来一个!”
虞芝回头看了他一眼,有些怀疑道:“你是那个活下来的?”
这少年瞧着有天分,方才见他下手也是个心狠的,但若是在百名金丹魔修之中,也不像是能活到最后的那个。
“我不是。”他低头,看不清眼底的情绪,“有一日,殿内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到处都是漆黑的浓雾,我就是那时候趁乱逃出来的。”
说到这里,他急急看向虞芝的左边手腕:“那条链子就是那时候看到的,所有的黑雾都朝着一根链子涌去,殿主也顾不上我们,我就逃了出来。”
虞芝的眼睛闭上,阻绝吹入双眸的风。
那个人也在制作恶骨石。
她要得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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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魔殿不算太远,那少年记性不差,纵然逃难紧张万分,但仍能记得路,给虞芝省了不少麻烦。
他不过一个金丹期魔修,掺和进恶骨石的争抢中,实在有些不够看。虞芝让他指出当日那条石链出现的地方,便让他走了。至于这人是否要走,便不是她要考虑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