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其妙跪倒在自己跟前,又知晓恶骨石的下落,甚至还将她领来了谢朝兮所在的地方。若说一切都是巧合,那实在是太巧了些。
意识到虞芝并非是在跟他开玩笑,而是当真动了杀意。这少年脸色巨变,开口却仍然坚持道:“不敢!姐姐,是你问我在哪儿见过这链子的呀!”
他心中委屈,问起这事的分明是她,怎得如此谨慎,甚至怀疑上自己了?
“我可没多少耐心。”虞芝指骨收紧,又将绕雪丝缠得紧了几分,令他感受到沿着肌肤滑落的血珠。
这少年大惊失色,再也藏不住事,坦白道:“我、我、我的确见过你!”
说到这里,他担心虞芝直接将他的小命取了走,急道:“可我当真没骗你!这天魔殿的殿主真的将我们一百个人关在一处。他说,只有活到最后的人才能离开此处。
“每个人都得到了一把武器,我看到好多头颅被人砍下来,还有断臂……
“那个殿主,他就隔着笼子,站在外边,手里拿个条黑色链子,就这么看我们自相残杀!”
想起当时的事,他情绪激动,身体也颤抖起来,连颈上的夺命银丝都忘了,若非虞芝收手快,他只怕是连继续说下去的机会都没了。
“姐姐,他好狠啊!后来天魔殿不知出了什么事,我猜是那链子出事了,整个殿内比平日里还要暗上几分,我和一些同样被关起来的人就趁乱跑了。殿主没工夫管我们,但这儿的花也邪门得很,我不敢随便乱跑,不小心撞进了一间屋子。那屋子挂满了画,上面只有一个人,就是你!”
他看了看虞芝的脸,复又肯定地点点头:“就是你!”
“我后来逃出去,身无分文,只好沿街抢东西,没想到撞上个硬茬。我也打不过他,正巧注意到你,我一眼就认出来了──你与天魔殿殿主定有关系!”
虞芝意味不明道:“那你还敢凑上来?”
他摇摇头,又点头道:“我确实是不敢的。但不管你是否与他一样狠毒,总归你本事大,我先保住一命再说。”
担心虞芝发怒,他赶紧补救道:“后来你救了我,我是真心实意感激你的。你手里的链子我在天魔殿看了那么多会,第一眼还以为是从殿主那拿到的。
“我与你说过的句句都是真话,没有半句虚言。我从未想过将你引来此处,是姐姐你一直问我在哪见过这链子,我想帮你。而且这天魔殿殿主显然不是个好人,他画了一屋子里的画,定然是对你念念不忘,我想着,也许将你带来……总归是有点用的。”说到最后,吐字模糊,吞吞吐吐地将话说完,听不明白究竟想说些什么。
但已然知晓了这么多,虞芝对他藏着的话无甚兴趣。她将左手摆在他眼前,两条石链置于其上,问道:“那你如何知晓不是一条?”
“姐姐,这两条别说模样了,就连魔气都不一样啊!”那少年以为虞芝还不信他,面露焦急,却又不知晓还能如何解释。
虞芝看着这两串石链。她毕竟是灵修,对魔气的感知不如魔修敏锐,若更仔细些端详,从谢朝兮那儿拿来的的确比她自己的要黑上几分,血气也更重些。
只是看着这条石链,他这些年来究竟杀了多少人,又造出了多少恶念,亦是可见一斑。
变成这副模样,还能称得上是天道么?
虞芝望了眼昏沉的天,在脑海中问道:【这两条恶骨石如何才能合在一起?】
【我为何要告诉你?】那声音不知怎的,突然不愿告诉她了。
虞芝沉默了片刻,与这声音来往几年,她早已摸透他的性子。他如此说,不过是因为他自己也不知晓罢了,又或者是,这法子是他不得不藏着,不能告诉她的。
【我要去找谢朝兮。你大概活不了多久了,还有什么遗愿么?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我兴许可以帮帮你。】
恶骨石究竟要如何制成,她不知晓,但谢朝兮定然是心里有数的。等到见了谢朝兮,依着他修炼进益的速度,过不了多久,这声音兴许就要离开她的脑海了。
那声音顿时嘶叫起来,吵得她皱起眉头,身旁看着她的那名少年也不由得紧张起来,还以为是她又想到了什么。
【你疯了,你还要去找他,你当初把他害得多惨你不知晓吗?他此时定然恨极了你,你兴许比我死的还要早!】
一连串的质问尖锐的刺入她的脑海,虞芝烦得很,却笑起来。
她的眉眼明艳,如同在这魔界透下一束光,眼角的红痣都熠熠生辉。
【你知晓我这串石链是哪来的么?】虞芝晃了晃手腕,似有黑色的蝶在她腕骨之上轻扬双翼。
那声音只当是虞芝与谢朝兮打了一架夺回来的。虞芝如今元婴后期,以他如今的虚弱程度推算,谢朝兮的修为大抵也差不太多,两相交手,虞芝要夺条石链,应当不是难事。
可虞芝接下来的话令他难以置信。
她说:【是谢朝兮亲手为我戴上的。如此,你还觉得他杀得了我?】
【这不可能!】那声音惊讶道,【他已然知晓什么是恨,又如何会原谅你当初的行径?】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虞芝不再搭理他,任由他在自己的脑海中喧闹不已。
她转了转石链,想,谢朝兮——会有多恨她呢?
第67章 能被她救的,只有自己。……
纵然不得不找谢朝兮问明恶骨石的事, 虞芝也绝不会莽撞到当场回头。她在附近寻了个安置之所,那少年硬要跟着她一起,她也无甚所谓, 便随了他去。
只是这少年日日为她鞍前马后、嘘寒问暖,倒有了几分当年谢朝兮的架势, 她亦对之有几分心血来潮一般的包容, 偶尔也指点他两句。
有时觉得他的话说得比那人贴心, 有时又觉得他叽叽喳喳,不如谢朝兮安静。
可若当真比起来,她对着这少年还是多了些耐心, 毕竟不必装出别的模样,说话做事全凭心意,更不会出现杀不死他的情况。总归不像当年对着谢朝兮,满心都是要害他,所有的好都是假的。
这少年无父无母,自幼便长在魔界。约莫是爹娘修为不低,生下来便是辟谷期,也不用食五谷杂粮,就这么活了下来。
自襁褓之中, 他便扔在破庙里,无人看管。这魔界之中更是没有几个人会往庙里去, 就连那所收容他的破庙也是当年五蕴寺住持堕入魔界之后所造,住持飞升之后, 也没有人去过了。
他在那儿摸爬滚打, 长到能走便开始去外边抢东西。自然也不会有人告诉他如何修炼,他就去偷、去抢,得了几本魔修功法自己摸索着学。左右在这魔界, 到处都是魔气,他只管吸纳吐息,总能练出个模样来。
能修炼到金丹,也实在是因为他根骨不俗,天赋也好。只是毕竟没人教,他空有魔力,没多少拿得出手的功法。虞芝在沉鸦涧杀了那么多魔修,到底是有几本不错的魔修功法的,干脆全都交给了他。
这些日子,虞芝也没闲着。恶骨石不是什么惹人追逐的灵宝,即便在这魔界,亦没人想要争抢,也就是虞芝会花时间养它。她仗着自己修为高,干脆在魔界寻了寻颇有些名气的魔修,试了各种各样的法子,想让这两条链子合在一处。
但事与愿违,绕了一圈,她非但没找到法子,反而将自己的身份暴露,惹来不少寻她的人。
甚至有人为虞仁对她传话,说她纵然指示人杀害同门弟子,但她祖父在宗门坐镇,定能将她护住,只消让她回去认个错便好。
虞芝也不是个傻的。虞仁是何心思,她爹娘死的那一日她便一清二楚,费了这么多功夫把噬灵丝压制了,可不是为了回去太清宗给人吸修为、做嫁衣的。
她亦是从中得知了谢朝兮的消息。
尹珝既死,太清宗掌门不至于为了一个死人得罪虞仁,可谢朝兮毕竟是杀人凶手,自然难逃其咎。他与虞芝的画像在东南西北四洲到处都是,除去稍稍好些的魔界与天界,几乎没有一片净土。
柿子都捡软的捏,虞芝身后有位祖父,今日与她结仇,来日兴许她回了宗门,反倒得势,前来报复。是以那些修士都冲着无依无靠的谢朝兮而去,毫不留情。
谢朝兮与虞芝分别后,没有一日不被人追杀,好在他修为不低,气运又好,一路硬是熬过来了,还活着逃到魔界,当了个不在外边露面的天魔殿主。
不知他是否就是那时堕魔的。
虞芝发现自己又莫名其妙心生不忍。她拨了拨腕上的石链,冰凉的触感与阴沉的魔气令她静下心来,想到,自己是不得不去找那个人,解决这恶骨石的事了。
她将两条石链在手上戴好,推开门就要往天魔殿去,却被等在门外的少年拦住。
“姐姐,你要去天魔殿吗?”他牵着雷霆蛟,长长的蛟龙尾巴挡在虞芝身前,拦了去路。
虞芝这些日子的动作并没躲着他,他自然知晓虞芝是为了这两条石链。他拍了拍雷霆蛟的脑袋,撒娇道:“姐姐,带我一起去吧。天魔殿的路我都熟的。”
这话却是假话,他被关在笼子里,后来逃跑更是慌不择路,能认识里头多少地方,不过是为了让虞芝带他一道去罢了。
虞芝见他如此想去,问道:“你有东西在天魔殿?”
他险些命丧天魔殿,却想方设法过去,若非是落下什么珍惜之物,虞芝也猜不到还能为了什么。
他愣了愣,答道:“没有啊。姐姐,我想和你待在一起。”
他说得直白,虞芝却是不信的。她笑了笑,踮起脚尖,凑近这人,吐息撒在他的面上,声音轻轻柔柔:“你连我唤什么都不知晓,倒像是离不得我一般。”
“我叫左寒,左右的左,寒冬的寒。姐姐,你告诉我你的名字,我便能跟着你了吗?”
他没念过书,说起自己的名字来也简单普通,只是不知晓是谁为他取的。
说话之时,左寒半点不羞赧,就着这个距离,几乎要贴上她的脸,睁大眼睛问道。
一点也不像。
虞芝站直身形,神色冷下来,唇边的笑也找不见。她坐上雷霆蛟的后背,说道:“走吧。”
却没有告诉他自己名字的意思。
左寒不介意这事,欢天喜地爬上她身后的地方,魔力输进雷霆蛟体内,控制着蛟龙向上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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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那日她独自进天魔殿之时的冷清不同,现下正门两侧摆满了艳红花朵,腾出一条宽敞干净的路来,像是在迎接归家的主人。
她尚未踏进去,便听到谢朝兮的声音。
“芝芝,我等你好久。”
他面上带笑,但这笑意转瞬即逝,一双眸子沉下来,看向她身后的左寒,身上的冷意逼人,将后者骇得顿在原地,僵硬着挪了挪脚步,往虞芝的身后藏去。
谢朝兮的脸,左寒如何能不识得。这人空有一张慈悲面容,做出来的却都是那些见血的勾当,他这会想起来,还觉得浑身打颤。
但他选择躲在虞芝身后,只引得谢朝兮的目光更恐怖了几分,令他感到避无可避。
“他是谁?”谢朝兮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生硬问道。
魔气在他身边愈来愈浓,如他此刻的心境一般,波澜泛起,喧嚣不停。
虞芝见他这副模样,倒有几分稀奇。往日的谢朝兮哪里敢给她摆脸色,就连像现在这般用带着些许的怒火的语气与她说话,都是从来没有过的。
她索性伸手拉过身后少年的手臂,带到谢朝兮面前,让他看清楚这人的脸,问道:“你不记得他了?”
谢朝兮的记性有多好,她是知晓的。当年在绛霄峰上,不论什么功法、秘诀,到了他的手里,只消看一遍,便再也忘不掉。
谢朝兮面沉如水,双眼紧紧盯着虞芝搭在少年胳膊上的手,开口道:“他逃出去后,是你救了他?”
左寒毕竟是被他带到天魔殿来的人,他如何能真的将他忘记?不过是见到了虞芝,没工夫在意这些闲人罢了。
这会认真看了眼这人的脸,他便想起,这人逃出天魔殿时那浑身是伤的模样,像是活不了多久。
之所以并未追他,不过是因为他身上的恶念太浅,追回来也是无用罢了。但若是早能料到今日这一幕,他无论如何都会将这少年亲手杀了,让他永远没机会出现在虞芝眼前。
能被她救的,只有自己。
即便虞芝能来此地,与这少年脱不了干系。可只要他养着恶骨石,无论如何,虞芝都会前来寻他,这人却是个变数。谢朝兮目光发狠,掌心魔力汇成暗色光束,像是下一刻就要朝着左寒的心口而去。
这么明显的杀意自然逃不过虞芝的眼睛。她有些惊奇,手不自觉将左寒松开。
她朝着谢朝兮走近两步,对上他那双纯黑的眸子,惊疑道:“你如今杀起人来,倒是再不做那些无谓的挣扎了。”
她可还记得,那会的谢朝兮,那把剑都不稳,心软得一塌糊涂。
谢朝兮伸手,扶住她的腰,将她带进自己身前:“芝芝,是你教我的。”
虞芝娇笑一声,伸手勾住他的下颔,脆声道:“那你学的可真不赖。”
“我只恨自己懂得太晚。”他压低了声音,在虞芝耳边说道。
呼吸吹起她耳畔垂落的青丝,耳鬓厮磨之间,连胸膛的起伏都略明显了几分。
两人站在一处,在左寒看来,就如同谢朝兮将虞芝揽在怀中一般,亲密无间,似是许久未见的旧识,难舍难分。
都是天人之姿,他们双双站在一片火红花朵之中,也不能被分去一分颜色。
美如画卷,左寒却觉得刺眼极了。他咽了咽口水,攥紧了拳,喊了声:“姐姐。”
见没人搭理他,他想了想,抬高了音量,又喊了声:“芝芝姐姐。”
他不知晓虞芝的名姓,但方才听谢朝兮这么喊她,总归是不会错的。
这称呼让谢朝兮看向他的眼神更加骇人。左寒双腿僵硬,在他的逼视下动弹不得。
好在听他这般喊,虞芝回过头来,算是解了他的困境,说了句:“走吧。”
她推开谢朝兮,往里走去,似是真将这儿当作自己的地盘,侧目看向谢朝兮,语调扬起来,像是带着钩子:“谢殿主,还不带路么?”
第68章 谢朝兮想,他好恨她。……
雾气升腾, 分明是正午,日光却黯淡。自花丛之中渐起的白烟渺渺,令这阴森的天魔殿更显虚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