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兄弟两人长得如此相似, 且虽说裴暮予出场早一些,但明显, 那位白衣飘飘的门主, 比这位阴沉沉的少主,要更像无妄君一些。
身处于幻梦灵境内的花懿欢,自然是不知道冰玉镯子所纠结的。
她满脑子想的都是,既然如此, 她早已经见过裴暮予在这门中霸道横行的权利, 他都这样了,所以这门主的权利和威望,一定要比裴暮予更大的吧。
最重要的是, 那位门主看起来,最起码比起裴暮予,要更像个好人。
而一定程度上, 好人的恻隐之人,远远比坏人,要泛滥得多。
花懿欢知道自己这样想是不对的,可这几天她所经历过得这一切,都不是凭自己从前的处世之道就可以解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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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又过了几日,花懿欢一直没有敢行动,这日早上,她照常去给裴暮予放血,却被告知他外出了,得知这个消息时候,花懿欢在心中松下一口气。
尽管不太愿意承认,但裴暮予带给她的,只有沉重的压抑和压迫。
花懿欢转身去了小厨房,潜夜门的下人们对她还算客气,花懿欢拿了些茶点,不动声色地去了望江亭——裴暮舟素日爱在这里看书。
花懿欢将茶点搁下,跪在他身前,唤了一声主子。
裴暮舟搁下书卷,起身将她扶起,“你又将我当成暮予了罢,坐。”
花懿欢当然是故意的叫错的,不然除此之外,她一时也想不到别的理由来轻易接近裴暮舟。
裴暮舟温和将她望着道,“暮予他今日一大早就外出办事了……”
他顿了顿,又道,“没有告诉你吗?”
花懿欢听他这样说,不知他是太不了解自己弟弟,还是彻底误会她和裴暮予之间的关系了,如果是第一种,花懿欢自然没有时间和精力去给他掰正过来。
可如果是第二种,那不是花懿欢乐于见到的,她想求他做自己的帮手,自然不希望裴暮舟误会,因为她也不能十分确定,这兄弟二人之间的关系如何,如果他误会自己是裴暮予的人,那就不太好办了。
思及此,花懿欢摇摇头,十分周全道,“他没同我说,他做什么事,都不会同我说的。”
裴暮舟一怔,以为她是埋怨,遂解释道,“暮予这孩子,从小性子就不大好,你多包含。”
花懿欢知道他这是彻彻底底地理解错了,索性把话说明白,“裴公子误会了,我只是裴暮予养得一个……”
她顿了顿,又实在想不到,该如何去同一个几乎算是陌生人的男子去说。
裴暮舟见她为难,便没有继续追问,善解人意地岔开了话题,“这茶点瞧着不错,既然暮予不在,那我便代为尝一尝了。”
花懿欢一怔,随即点了点头,“好。”
裴暮舟自然也不是真的想吃,只是瞧着花懿欢难过,他想活络一下气氛罢了,拈起一块糕点尝过之后,他忽然想起什么似地说道,“说来奇怪,我们二人虽生得相似,门中却从无人将我们认错过。”
花懿欢一顿,没想到他会提及这个,一时摸不透他是什么意思,她知道,裴暮舟虽瞧着人好,但管着这样大的一个潜夜门,心思定不会单纯到哪儿去,她笑着道,“许是我太傻。”
裴暮舟闻之也淡然一笑,“其实很好分辨的,靠衣裳即可,暮予常年都是深色衣裳,我则与他相反,通常这样分辨不会出错。”
花懿欢点头应下,心中却有些犯难,那自己下次,可该找什么样的借口去接近他呢?
她这样想着,忽然瞧见裴暮舟手中有本书,心念一动道,“裴公子也爱看浪行客写得书吗?”
裴暮舟一顿,“你也爱看?”
花懿欢点点头,“从前在家中的时候,他的书我一本不拉地都看过……”
并非是她爱看,是从前她爹爱看,看完还要拉着她讲,她也算是借爹爹地口读完了浪客行大半的故事。
她这样说着,又想起自己家不成家,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裴暮舟见她伤心,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劝,忙道,“这本是他写的新书,我借给你看。”
花懿欢求之不得,面上却露出意外神色,少女微微睁大眼,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真的可以吗,可是你还没读完罢。”
裴暮舟说着将书递了过来,“也快读完了,虽没读完,但这结局,我已经猜出个八|九分。”
花懿欢接过书,书卷之上还存留着男人指尖的温度,“浪客行文风素来诡谲非常,结局更是叫人出乎意料,公子竟能猜出他故事的结局吗?”
裴暮舟摇摇头,“并不敢十分确定,不如你读完,说与我听,看我猜的对不对?”
这样再好不过,花懿欢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当即应了下来。
裴暮予不在的这几日,多亏他不在,花懿欢和裴暮舟之间的关系,因着浪客行的书,亲近了许多。
这日,花懿欢睁开眼,忽然觉得窗子外头,似乎比往日要亮堂些,她坐起身,以为是自己今日贪睡起得有些晚了。
她刚坐起身,春桃正好推门进来,瞧见花懿欢醒着,有些开心道,“姑娘快瞧,外头下雪了。”
难怪,她瞧那窗户外头,怎么似乎比往日要亮堂些呢,约莫就是白雪映得。
她披好外套下了床,推开床前的窗,窗外那株红梅,不知何时悄然盛开,暗香浮动,在冰天雪地里,这株红梅,宛如一簇簇缀在纯白画布上的火星。
即使是在这凛冬腊月,也这样地顽强地燃烧着自己。
花懿欢望着这株红梅,忽然更坚定了继续下去的勇气。
她用罢早膳之后,披上斗篷走了出去,她绕着寒夜湖边走,寒夜湖已经结上一层厚厚地冰块,但隐约可以瞧见冰层下的锦鲤,在晃晃悠悠地游动着。
花懿欢忍不住伸出手,却没碰到鱼,只能摸到冰凉的冰层。
漫天雪色之下,眉眼温柔的少女,伸出指尖去摸冰层下的鱼,怎么瞧,都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画面。
“怎么,可是馋这些鱼了?”
身侧忽然传来温柔嗓音。
人终于来了。
花懿欢心头微微一笑,面上却佯装惊喜道扭过头去,“裴公子怎么也来了?”
裴暮舟拿着鱼竿,“下雪时候,我爱来此处钓鱼。”
花懿欢自然知道,这些都是她从春桃那里打听来的。
花懿欢瞧着他手中的钓鱼工具,露出好奇地神色来,裴暮舟见了,果然道,“你有兴趣吗,不若一起。”
花懿欢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裴暮舟身后的侍从,很快又加了一把小椅子给花懿欢,花懿欢不会钓,但也不想闲着,只问道,“那我能帮您什么?”
“叫我暮舟就好。”他一边凿冰一边这样道。
花懿欢想了想,最终轻轻开了口,“暮舟。”
裴暮舟动作一顿,继续又道,“你什么也不用做,只管吃鱼就好了。”
花懿欢点点头,“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裴暮舟钓鱼很熟练,没一会儿就钓上来两条肥鱼,交给下人煮地片刻,花懿欢和裴暮舟两人沿着寒夜湖散步。
花懿欢心中想着事情,脚下一个没注意,不小心踩进雪涡中,身子一个踉跄,眼看要摔倒,裴暮舟手疾眼快地揽住她,两人的距离一下子被拉进,男人的面孔瞬间放大凑近数倍。
裴暮舟一眼不眨地盯着她,气氛逐渐升温的那一刻,花懿欢不知是不是该推开他,因为她好像并没有跟着沉沦,她也没有丝毫地动心,她甚至在考量,如果她推开他,以后还能继续发展他,帮自己报仇吗?
就在她抉择之时,身后忽然出现下属的声音,“门主,鱼烤好了。”
裴暮舟是背对着黑袍下属的,他身形高大,能将怀中的花懿欢完全遮住,如今气氛乍然被打破,裴暮舟回神似的松开她。
“抱歉。”他低声对花懿欢道,为自己方才的唐突。
黑袍下属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似乎大概八成也许,是不是打搅了门主的好事?
两人慢慢往回走,望江亭内已经换上更密不透风的帘子,其中还带着暖炉,炉上温着清酒,两盘泛着腾腾热气的烤鱼,已经妖娆就位,等待主人的享用。
花懿欢随着裴暮舟一同落座,黑袍下属们瞧着是粗人,但烤鱼的手艺竟然不差,鱼肉被烤的很入味,却又不失鲜美。
裴暮舟接过温好的清酒,遣散了一众下人,他拿起其中一盅清酒问她,“可能饮一些?”
花懿欢点点头,“能的。”
裴暮舟将酒放到花懿欢手边。
一片静寂之中,他忽然淡淡开口,谈论地却是裴暮予。
在这样好的气氛之中,花懿欢其实是狠开心的,因此,她并不想在这样的开心之中,听到这个名字。
可她又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因此静静地听着。
他说裴暮予从前不是这样的,说起他原来也是个正常的孩子,只是路走偏了而已,花懿欢静静听着,她知道,裴暮舟应当不会无缘无故地同她说起裴暮予,他应当有别的目的。
果然,裴暮舟说着说着,忽然抬起眼,直勾勾地望着花懿欢,“他身上有一件我需要的东西,你可以帮我取来吗?”
第四十三章 你要逃到哪里去呢?
花懿欢本以为, 他绕了这么大一圈弯子,本意是想要替他那位弟弟洗白,可陡然听到这句, 她才知道是她想错了。
她没想到, 他是要自己帮他做事。
花懿欢轻轻摇摇头,“裴公子, 你误会了,他厌我还来不及, 如何会肯将你要的那东西给我呢?”
裴暮舟淡淡啜了一口酒,“不试试又如何知道呢?如果事情成了, 你想要什么,我都能满足你。”
他不是没用过别的办法,不是没有往他身边安插过女人, 什么样的都有,可从来没有入过他这个弟弟的眼, 他从不肯叫人近身, 可这次不同,他虽表现得厌恶,却竟然愿意破例。
说不定,这个女人, 真的能帮他成事呢。
花懿欢本不想答应, 可他开出的条件,实在是诱人,她知道这应当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搞不好,也许她为此丢掉性命也说不准,可她实在有所求, 不冒险,何时可以大仇得报呢,而他,又正好能帮她实现。
这样种种考量之下,花懿欢最终答应下来。
裴暮予不在的这几日,花懿欢日子过得确实比往日要轻松些,虽说她答应了裴暮舟的交易,但抛开交易,两人之间,倒还是能像半个老友一样相处。
是以,这日,外出办事几日,终于归来的裴暮予,路过望江亭时,瞧见里面的朦胧人影,黑袍下属瞧见他驻足,适时道,“少主,那是门主和……”
黑袍下属顿了顿,“您带回来的那个姑娘。”
裴暮予慢慢眯起眼,只见素日里,见了他如同见着鬼一样的少女,瞧着自己胞兄的眸光之中,都染上了几分不自知的笑意,郎才女貌站在一起的时候,刺眼极了。
裴暮予冷冷望着,望江亭内二人,丝毫未有觉察,依旧是一番欢声笑语、其乐融融的氛围。
花懿欢和裴暮舟聊了许久,直到有黑袍下属来找他商议门中之事,花懿欢知道她不便在场听着,便找了个借口告辞。
她回到自己的住处,甫一踏入房中,便发觉气氛似乎有些不对,紧接着,她瞧见了房中坐着的玄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几日未见的裴暮予。
花懿欢唇边的笑意渐收,“主子。”
她规矩站好地唤了一声。
几日不见,他眉眼之间,瞧着更凌厉几分,一身黑色劲装,叫他整个人,如同刻意收敛锋芒的利刃一般可怕。
裴暮予自她进院子时候,就瞧着她了,他方才只觉得,她笑起来的模样,分外刺眼,如今面对他不肯笑了,他却觉得更刺眼。
几日不见,她双颊的线条终于丰盈了些许,身形瞧着也没之前那样单薄瘦削,想起这些可能都是因为另外一个人,他心中怒意更甚,怎么,他在的时候,是短她吃,还是短她喝了?
他一言不发,自袖中抽出一把匕首,径直扔到她面前,匕首落地的声音刺耳极了,花懿欢下意识退后半步。
她第一时间没领会到他的意思,只是对利刃本能地避让,可下一刻,她忽然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不言而喻,叫她现在就放血给他。
花懿欢退后的动作,仿佛生生刺激到他一样,他忽然开口,声色如雪,“怎么,不愿意?”
花懿欢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却忽然抬步朝自己走来,花懿欢下意识想离他远些,但她退后的动作,叫男人的脸又阴沉了几分,他长臂一捞,便轻易扣上她的腰肢,“不愿意,那就是想换另一种方式?”
花懿欢动作一顿,她知道他说得是什么意思,做他的炉鼎。
她不要。
花懿欢使了些力气推开他,弯腰去拾起那把匕首,眼也不眨地往自己腕子上划了一道,想象中的疼痛却没有袭来,她下刀的手被男人一把拉开,花懿欢不明白,他究竟在发什么神经。
要也是他,不要也是他。
裴暮予薄唇紧紧抿着,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看到她对别人笑,他不开心,看到她躲他,他也不开心,看到她要划破腕子,他几乎下意识就出手拉开她。
他魔怔了吗?
他何曾会在意一个女人的感受?
男人五指修长有力,花懿欢抬眼望他,他眼中情绪不明,冷声道对她:“别叫我再瞧见你在外勾搭人。”
他说完,便甩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勾搭别人,她勾搭谁了,莫名其妙。
花懿欢转念一想,顿时明白过来,他应当是方才瞧见他和裴暮舟在一处了。
花懿欢想通了,因为他看不起她,所以不想让她和他的家人有一丝一毫地牵扯。
花懿欢微微勾起唇角,她偏不。
她是傻了才去听他的话。
答应裴暮舟的事,花懿欢没有忘,她一直在想办法,她知道裴暮予很聪明,她骗是骗不过他的,她紧接着想起那日,他昏倒的时候,是那样地毫无防备。
思及此,她心中忽然有了一个粗略的计划,她不如给裴暮予下药,每日去给他放血,自然方便实施这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