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想着,她十分自然地问道,“你用晚膳了吗?”
裴暮予一怔,他其实已经草草吃过了,但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他还是摇了摇头,“没有。”
花懿欢果然道,“那一起吃些吧。”
裴暮予落座之后,花懿欢开始给两人盛饭,边做这些,她还絮絮叨叨的对他道,“这道东坡肉,一定要吃,特别好吃……”
她说着顿了顿,“欸,我差点都忘了,这里是你的住处,你一定经常吃罢……”
裴暮予其实没吃过的,他对吃食上不怎么讲究,加之近来接管潜夜门越发忙碌,吃东西更是草草对付。
但他没有辩解,只是用长箸夹了一块东坡肉放入口中。
“嗯,很好吃。”他道。
花懿欢抿唇笑了一下,“太冷了,要喝点酒吗?”
还没等裴暮予应下,花懿欢已经自顾自地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酒,她定定地望着杯中的酒,忽然一口饮下。
再温和的酒,像她这样喝也不行,果然,花懿欢被呛住,狼狈地偏过头咳了起来。
裴暮予下意识伸手,想要帮她拍一拍后背,可犹豫之间,花懿欢已经止住了咳,转头望了过来。
裴暮予收回手,飞快地揉了一下鼻尖。
她被呛得鼻尖红红的,好像哭过一般,裴暮予的视线无声掠过她的脸颊。
映着暖色的烛火,她的脸色没有再那样惨白,而是染上了些柔和意味。
她忽然大着胆子,挪了一个位置,坐在了裴暮予的身侧。
少女身上的冷香若有若无地扫着鼻尖,裴暮予喉咙发紧,他的眼神越发幽深起来,“你又想弄出什么幺蛾子。”
花懿欢菱唇微启,“你别把我关在这里,这里太无聊了。”
“放你出去,你不跑吗?”
他忽然一笑,伸手捏了捏她小巧的耳垂。
花懿欢没有躲。
只是她那处敏感,蓦然被他碰到,身上登时起了一股战栗,她咬着牙,不叫他察觉异样,“我不跑了,我一个人能逃到哪里去呢,就留在你身边,好不好?”
第四十七章 你求我啊
裴暮予当然不会信她的鬼话, 但他也没打算将她一直关着。
花懿欢正说着,忽然手腕上的镯子被他捏住,“这是什么, 见你一直带着。”
花懿欢垂下头, 见他的手碰自己的镯子,眼中飞速闪过一丝厌恶, 但她垂首藏得很好,“这是娘亲留给我的遗物。”
裴暮予一顿, 许是遗物两个字刺激到他,他没再多问, 松开手,转而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链子,“带上这个, 就放你出去。”
花懿欢知道这是什么,这表面上看是一个手链, 其实是束缚锁, 她带上之后,便离不了他的身边,除非他主动解开这上面的咒术,至于逃跑, 那更是不可能。
说到底, 这其实就是一个小型的、可以困住她的黄金笼。
花懿欢心中鄙夷,但面上还是露出几分好奇,“这是给我的礼物吗?”
没有人不喜欢礼物, 她的眼中亮晶晶的,似乎很想要,但又不确定是不是送给她的。
裴暮予拉过她的腕子, 将链子给她扣上,“嗯,送给你的。”
男人低头的侧脸,染上些不自知的温柔。
虚伪,虚伪至极。
“我很喜欢。”
花懿欢笑起来眉眼弯弯,和一个天真的小姑娘没什么区别。
那细白的颈子,精致的锁骨,无一处,不是不动声色的引诱。
裴暮予的眸幽深了一瞬,下一刻,他的吻忽然重重落下,带着噬咬,极具侵略性,仿佛要夺走她的呼吸,将她和她融为一体。
花懿欢的眼泪忽然毫无预兆的落了下来,一滴一滴,在烛火的照耀下,泛着莹莹光泽。
气氛逐渐升温,裴暮予忽然将她抱上榻子,他没有停顿,依旧落下一连串的吻,花懿欢有些慌张,她不想。
她不想和他做这样的事,如果可以,她甚至想狠狠地抽他一个耳光。
可不能开弓没有回头箭,方才是自己先服软……
这样想着,她撑起身子,在裴暮予的鼻尖落下一个轻柔的吻,也是这个吻,叫裴暮予一怔,他顿住动作,抬眼望着花懿欢。
身下的少女好似一朵迎风招展的花朵一样,极致的美丽,也极致的脆弱。
他这才发现,她已经这样瘦,抱起来,几乎没有什么重量。
他心中的不安感更甚,因为她的反常,因为那封信……
他知道,她出身世家,自有傲骨,不会轻易屈服,可不知为何,他就是想要留住这尾雀儿,不叫她飞走。
他想一直一直看着她。
可惜,直到最后,他也没有觉察出,这是一种爱,尽管扭曲而偏执,依然是爱,可惜,注定他的爱,花懿欢消受不起。
望着男人深而沉的眸底,花懿欢低声开口道,“睡觉好不好,我太困了。”
她知道,裴暮予再混蛋,也不会强迫她做这种事,不然一开始,他也不会同意自己不当炉鼎。
所以今天晚上,她才敢这样行事。
她话音落下,男人久久没有反应,他盯着她望了一会儿,最终哑着嗓子应了一声。
他起身,花懿欢以为他要走,但他没有,他只是将烛火熄灭,又重新回到榻子上揽住她。
男人贴着她的背,花懿欢有些不适应,在他的怀中并不舒服,许是因为体质原因,他的怀抱依旧是冰而冷的,好似无论怎么,也暖不热。
还好,还好她从没想过要温暖他。
她强撑着,一直没入睡,那酒中已经提前放了些药,她需要等他的药效发作。
那不是别的药,只是一些会使人昏睡的药罢了,更高阶的毒药,她也弄不来。
花懿欢静静地挨着时辰,不知多久过后,她终于感觉出来,身后,男人的呼吸已经变得均匀而平稳。
她试着动了动身子,身后人依旧没有任何的反应,她将那只仍然揽在自己腰间的手一把扔开。
她坐起身,冷冷地望着睡在身侧的人。
很奇怪的是,他这样的人,在她身侧睡着的时候,却没有丝毫的防备,好像一个单纯的孩童一样。
花懿欢由此笃定,他的幼年时候,一定过得很幸福。
因为她和他一样,也曾有过幸福的环境。
他后来经历过什么,遭受过什么,花懿欢不想知道,也没打算知道,不管他经历过什么,那都不能成为他折磨她的理由。
花懿欢忽然抬起手,慢慢地拔下发间钗子,当初被关进来时候,裴暮予怕她自尽,拿走了她的匕首。
她没了匕首,只能用这个,不然可能会更趁手一些。
不过也还好,这钗子她私下偷偷磨过,如今看起来,同样足够锋利。
这样想着,她将发钗慢慢地移到了他的胸膛处,他睡前已经脱去那件黑绡纱外袍,如今的他,心房处没有丝毫的防卫,只要她下手的动作,足够干脆利落,一定能刺入他的心脏。
很快的,她想,是时候该做个了结。
尽管已经想好,可真正要做的时候,花懿欢的手还是有些颤抖,她闭上眼睛缓了缓,再睁眼时,终于狠下心,扬起发钗,飞速落下。
也许她心底,也早有预料,自己大抵是不会成功的。
她认识他以来,所有的算计也好,小聪明也罢,从来都没有真正地成功过。
所以当男人毫无预兆的忽然抬手掣肘住她腕子时,她没有那么惊慌。
尖锐地发钗最终刺入他的手臂,鲜血很快涌出,滴到她的腿间。
有些温热。
花懿欢恍然,原来他这样一个人的血,竟然也是热的啊。
裴暮予定定地望着她,他的嗓音有些颓然的哑,“我没想到你这么恨我。”
花懿欢的眼神中再也没有惧怕,她发现,一旦看淡了生死,她也没什么好怕的了,她不怕死,也不怕活着:“你可以现在就杀了我。”
裴暮予没有说话,他似乎想从她的神色之中瞧出什么,譬如不忍,譬如挣扎,譬如……
可是都没有,他有些失落地起身下榻,花懿欢望着他的背影,男人似乎知道她在看他,并没有回头,只是找了一个拙略地借口,“忽然想起门中有事要处理,你好好睡,我先走了。”
他说完欲走,身后,花懿欢忽然咳了起来,许是她咳得太过撕心裂肺,裴暮予顿住步子回了头。
少女弓着背,背上的蝴蝶骨越发明显,衬得她更瘦弱了几分。
裴暮予拧了拧眉,他总觉得他好像忽略了什么细节,那股惴惴不安的感觉,刹那又涌上心头。
他飞速回到榻子前,“你怎么了?”
少女捂住嘴,极力地忍着咳,自然说不出话。
裴暮予顿觉不妙,下意识伸出手拉开她的腕子,少女白皙非常的掌心,染上一抹殷红。
刺眼,令人心惊。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下一刻,花懿欢便昏了过去。
裴暮予手忙脚乱地将她抱住,“来人!”他喝道。
侍女慌张推开门,瞧见内室之中景象,吓得怔在原地。
裴暮予眉毛拧得厉害,“找医士。”
动静闹得太大,许多人都被惊动,下人纷纷开始揣测,这大半夜的,少主也玩得太野了。
医士很快被寻来,裴暮予见他探了几次脉,又将花懿欢的眼皮扒开看了几次,有些不耐地开口,“她是怎么回事?”
医士看着裴暮予的面色,斟酌了几次,最终开口道,“乃是油尽灯枯之相。”
裴暮予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第一反应是:“怎么可能?”
医士摇摇头,“她的脉象,如今探着,虽还算正常,但实则,已经透着力不从心之相,这一点,从她如今这样瘦削的体态,便能瞧出一二。”
是他忽略了,他只以为她这样瘦,是因为此时心有郁结的缘故,等到想开,自然也能再养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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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暮予在外间枯坐了一夜,直到天亮,宛如雕塑一样的男人终于动了动,他淡淡抬眼望向天边,太阳还没有出来。
今日,是个阴而沉的天色。
内室忽然传来动静,裴暮予站起身,坐了半夜的光景,他的四肢有些僵硬。
医士出来后,望了他一眼有些犹豫道,“查出来了,是因为……她吞下的那颗蛟珠。”
蛟珠对他来说,是治病的良药,但对她来说,确实致命的毒药。
裴暮予忽然有些颓然,归根结底也是因为他,她才不得已吞下那颗蛟珠的,“有法子吗?”
他不管她想不想活,他要她活。
医士点点头,“所幸还是有法子的,我去配些药煎了给她服下。”
但不知为何,听他这样说,裴暮予的心头丝毫没有松动。
果然,他的预感是对的,连着几副药下去,她依旧没有出现任何要好转的迹象。
医士这才终于有些疑惑道,“奇怪,这药已经适当加剂量,不该毫无作用啊。”
裴暮予忽然想到那夜,少女在他的书房中说的话。
“她的身体,似乎需要特定的药丸,才能吸收别的药。”裴暮予开口道。
医士恍然大悟,“对,我差点忘了她的特殊体质,你知道药放在哪儿吗?”
裴暮予沉默。
医士沉默。
两人相对沉默,裴暮予最终败下阵来,“我找找。”
然而,他在花懿欢身上几乎快找了个遍,都没有找到药的踪迹。
花懿欢就是这时候醒的,她躲开他的手,“你作甚?”
她望着他的眼中满是戒备,裴暮予心中忽然有些苦涩,“你的那些药呢?”
她似乎没反应过来,“什么药?”
他低声说:“之前,你给我看得那些药。”
花懿欢恍然大悟,“你想救我?”
不知为何,少女的神色,让人觉得,好像他承认,就代表他的落败一样。
最终,裴暮予移开视线,“嗯。”
花懿欢讽刺的笑声传进耳朵,“裴暮予。”
她少见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你记得吗?那次在山中,我拼了命的想活,你不给我机会。”
听她提及往事,裴暮予越发沉默,他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发展。
她的嗓音平淡无波,好像没了仇,没了怨,“现在,我活不下去了。”
裴暮予忽然打断她,好像难以忍受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一样:“药给我。”
花懿欢忽然勾起唇角,他这才发现,她笑起来,唇畔原是有两个梨涡的。
可惜往日她见了他,不是怕就是怒,从来没好好笑过,虽然这次也一样。
“你求我啊。”她笑得眉眼弯弯,可惜整个人看起来,依旧毫无生机。
裴暮予极快地抿了一下唇,“求你。”
他的嗓音响起的那一刻,花懿欢有一瞬间的恍惚。
好像这个男人舍去傲骨,真的是想要她活下去一样。
花懿欢忽然失了兴致,“你走吧。”
她背对着他躺下。
“药……”裴暮予没了往日的强势,但依旧不该不屈不挠的本性。
花懿欢知道,不和他说个明白,他不会罢休,索性挑明,“药没了,全用完了。”
她话音一落,内室之中,重新恢复一片寂静,她没有说后半句,但裴暮予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
是之前,每日给他放血用完的。
他站在原地,忽然无措得像个孩子一样。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她的卧房的,医士见他出来,迎上前去,“怎么样,药拿到了吗?”
裴暮予转头看着桌子上那碗凉掉的汤药,忽然眼神中燃起一抹坚定。
“可以的,药没了又如何,世上有第一个人能配得出来,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天下之大,何愁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