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士沉默了一瞬,还没来得及开口,裴暮予已经大步走了出去。
他遍寻了几日,几乎没怎么休息,可却无所收获。
医士终于忍不住说出事实,“少主,配出那药的人,医术高超到已经出神入化,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仙医谷医圣的手笔……”
裴暮予闻言道,“那就把他请来,不愿意就绑来。”
医士噎了一瞬,“医圣已经不在人世,所以此事,可以说是毫无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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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懿欢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马车上,马车内布置得很舒服,铺着厚厚的软垫子,她身上也盖着柔软暖和的被子,她稍稍动了动身,男人很快便注意到了,对上她的视线,裴暮予没有出声。
即便是没有开口问,他也知道,她此刻一定是难受的,因为她在昏睡的时候,依旧是不安的,一直断断续续地抽噎,嘴里喊着爹爹娘亲。
他将她搂在怀中哄了好久,她才终于安稳了些许。
花懿欢挑开帘子,看了几眼,实在没瞧出他要带她去哪儿,许是睡得足够久,她的精神比之前稍稍好一些,甚至还有兴致问他,“这是要去哪儿?”
裴暮予缓声道,“玄火宗。”
第四十八章 她终于要回家了啊
他找不到别的办法了, 遍寻这天下,也再难找到第二个能配出那药方子的人。
裴暮予无法开口去问,他甚至不知道, 她当初将那些药全部吃完的时候, 是否就存了这样的念头,是否就想过会有这样一天呢?
猛然听到他提及这三个字, 花懿欢的眼睫小幅度颤了颤。
她忽然低喃道,“要回家了啊。”
终于……要回家了。
你看, 无论如何,她还是做到了, 最终,她还是可以回家了。
花懿欢如今的精神已经不复以往,但她还是有些舍不得睡, 因为她已经好久都没有现在这种——纯粹的开心和喜悦的感觉。
自从她逃婚遇到裴暮予后,她的笑不是真心的, 眼泪也不是自愿的。
如今, 她是真的很开心,很开心。
少女仿佛又恢复了片刻的生机,她时不时挑开帘子朝外头望去,想瞧瞧这条路自己是否有印象, 可是都没有, 这些路在她眼里,是陌生的,但即便是这样, 也丝毫不妨碍她的兴致,她依旧是肉眼可见地开心着。
裴暮予惯来畏寒得厉害,加之花懿欢时不时掀开帘子, 将这车中好不容易凝聚的暖意,又四散而尽。
裴暮予抿了抿唇,但瞧着她是这副开心模样,一时又舍不得多说,只默默伸手将自己身上的大氅拢紧了几分。
花懿欢察觉到他的动作,忽然侧首问道,“你冷啊。”
裴暮予一怔,他没想到她会注意到自己,更没想到,她会出口关心自己。
思及此,他摇了摇头道,“不冷。”
花懿欢狡黠地眨了眨眼,“不冷就好。”
她说完,把属于他的那半边儿帘子完全挑了上去。
车帘子是两幕,她藏在另半幕帘子后头,躲着风,对直面寒风的裴暮予道,“实在巧了,我冷,但我还是想看外头的风景,既然你不冷,那就这样刚刚好。”
她说着,又伸出手,悄悄地将暖炉朝自己这边挪了挪。
冻得牙齿打颤的裴暮予,似是要保持风度般地微微一笑,“你高兴就好。”
花懿欢口齿利落地还回去,“谢谢。”
但她其实没能看多久,就又睡过去了。
一直注意她动作的裴暮予瞧见她睡着,终于能伸出手,将那挂起的帘子掩下。
他做完这些,瞧瞧她,又将暖炉朝她那边挪了挪。
他垂眸盯着睡颜安静的少女,忽然伸出手,捏住她的鼻子,无法呼吸的少女只得张开嘴巴,嘴中无意识喃喃道,“裴暮予,裴暮予……”
听她梦中还在叫着自己的名字,裴暮予心中一喜,忙俯下身子去听她说的是什么。
“裴暮予,混蛋……”
他才将耳朵贴上去,听到的就是这几个字,那一瞬间,他只觉有些哭笑不得。
花懿欢再醒来时,感觉自己被人抱在怀里,她下意识抬起眼,瞧见的是男人棱角凌厉的下颌线。
她又睡了多久?
“这是去哪儿?”她开口问道。
裴暮予顿了顿,“客栈。”
他说着,抱着她推开了门。
花懿欢打量着房间四周的陈设,忽然有些惊讶道,“这地方我来过。”
她挣扎着要下来,裴暮予只得弯腰小心将她放下来。
甫一下地,花懿欢脚有些软,她踉跄两步,但依旧朝前走,裴暮予下意识伸手在身后护着她,怕她摔倒。
但花懿欢没有摔着,她爬上床榻,打开了的床边的窗子。
对,没错,就是这间。
当时,她就是从这里跳下去的,这间屋子的窗台和别处的都不一样,许是坏过一次,后来修缮的,所以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她指着外头,周遭无人可以分享,唯一的活物就是裴暮予,她道,“当时,我就是从这里跳下去的……”
她说着要探出头朝下望,裴暮予眼皮一跳,忙扣上她的腰,将她拉了回来。
花懿欢被绊了一下,直直地摔到了裴暮予的身上。
两人一起栽进柔软的床上。
花懿欢唇边的笑有些戏谑,“你这么紧张我干什么?”
她如今的样子,得意又可恶。
裴暮予望着她那开合不停的菱唇,最终忍无可忍地伸手,按下她的后脑勺,花懿欢的话戛然而止。
她越挣扎,裴暮予力道越紧。
她没有闭眼,因此能瞧见男人纤长浓密的睫毛,黑色的,如鸦羽一样,看起来有些硬。
许是她的视线太过明晃晃,即便是闭着眼睛,男人也能感受到她的注视。
她以为他这么厚脸皮,一定是不会在乎的,可是他忽然伸出手,蒙上了她的眼睛。
视野内一片黑暗,眼睛看不见,触觉就更为敏感。
“别离开我,好好活着……”
她好像听见裴暮予这样说,又好像没有。
她觉得很矛盾,她想,他怎么这么天真呢?
她留在他身边,和好好活着这两件事,是极其矛盾的。
不过其实,她就算死,也不想在他身边死。
还好她能回家看看,回了她的地盘,她终于可以自由了。
在马车上睡得久了,她现在并不困,瞧着她精神不错,裴暮予道,“用些晚膳?”
花懿欢点点头,要起身下床,裴暮予道,“不必,我叫他们送过来即可。”
这次,花懿欢没反驳他的意思,安静的等待着。
没一会儿,他的下属便将饭送进了房间。
房间内有一张小桌子,刚刚好能坐下两个人。
菜色不多,但胜在十分精细。
花懿欢知晓,这样品相的菜,怕不是这间客栈能做出来的。
裴暮予许是瞧出了她的心思,低声解释道,“将别院那厨子一起带来了……”
花懿欢点点头,菜只尝了一口,她便知晓,这是她夸过的那个,做东坡肉好吃的那位厨子。
她当时只是没话找话随便说说,没想到他竟真的记在心里了。
花懿欢觉得有些别扭,他这样一个人,坏得要死,怎么忽然变好了?
这样想着,花懿欢咬着筷子打量起他。
裴暮予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他教养十分好,吃饭几乎不怎么说话,非要说话时候,也会将碗放下在说,就如同此刻一样,他搁下碗,抬起黑而深邃的眸子望向她。
“怎么了?”
花懿欢开口,“裴暮予,你是不是被掉包了啊?”
怎么看,这行事作风,都不像他的风格,现在的自己,可没什么可叫他图谋的,他又何必这样大费周章呢?
本性难移,花懿欢才不信他是转了性,忽然想当一个好人了。
裴暮予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道,“你姑且就这么以为吧。”
用完晚膳之后,下属动作利落地进来收走盘盏,吃饱了就犯困,收拾的下属们离开,将门关好之后,花懿欢动作熟稔地铺好床钻进了被窝。
她一转头,却瞧见裴暮予竟然还在屋子里,她以为他方才随那些下属们一起走了呢。
两人大眼瞪小眼片刻之后,花懿欢终于忍不住问,“你怎么不走?”
“嗯,不走。”
“不行,你走。”
一直待在她房中算什么,她还想喘口气儿,睡个好觉呢。
裴暮予将门栓插上,闻言道,“为了怕你像上次一样,打开窗子翻身摔下去。”
花懿欢被噎了一下,她方才就不该多嘴给他说这种话。
裴暮予似乎来了兴致,他无比自然地坐到她身侧的榻子上,“你上次,为何要那样?”
花懿欢不想搭理他,将脑袋拱进被子里,“你出去我就跟你说。”
她本来就是随口的气话,谁知他竟真的肯应下,“好。”
他说完这话之后,房间内陷入安静,再未响起旁的声音。
须臾,花懿欢从被子里拱出脑袋,她睁大眼睛望着四周,发现裴暮予真的走了。
怪人,她在心中腹诽完,刚欲闭上眼,忽然,紧闭的窗子外头,传来他低而柔的嗓音,“现在可以同我说了吗?”
窗子离床很近,他站在窗子外头说话,声音传进她的耳朵里,低了一个度,更像是一种呢喃。
花懿欢抬起眼,瞧着窗子上男人的侧影,他的轮廓极好,只单看一个轮廓,也可以叫人轻易想象出是怎样的佳世模样。
这样的夜,这样奇怪的氛围,好像能暂时化解所有的怨和恨。
花懿欢开口道,“我为了逃婚。”
她睁大眼睛,仔细回想着当时的心情,可现在回想起来,忽然发现生不出过多的情绪,她竟然可以十分平和地说出口:
“当时,要嫁给一个年纪能当我爹爹的老宗主,他暴戾非常,十分不检点,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我怎么可以嫁给那样一个人呢?”
确实不该,她这样的人,生来就应该活得明媚而张扬。
少女的嗓音断断续续地传来:“还好,我逃了出去,当时差点被发现,不过那人放了我……”
她继续说着,“我当时逃了一天半夜,不敢停,生怕被寻我的人撞上,只敢朝人少的地方跑,后来就撞上了你们,你记不记得,后来我被你抓去要放血引诱蛟龙,还是你那属下大发善心用自己的血替了我……”
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呢?
他那时也真的没有想到,不知不觉中,他最后可以这样在乎她。
可是似乎……已经晚了。
花懿欢最终给这次的叙述落下一个总结,“可见,这世上还是好人多。”
她说着打了个哈欠,“我睡了……”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许是她掖了掖被角。
良久之后,少女的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窗子前站着的男人依旧没有离去。
万籁寂静之中,他忽然开口说,“对不起。”
第四十九章 幻梦灵境-终章
翌日, 花懿欢没有清醒过来,一路的下属以为她是裴暮予的女人,无一敢进去喊她。
直到惊动了裴暮予, 裴暮予听闻花懿欢没有醒过来, 脸色阴沉地厉害,“蠢货!”
他抬步去了花懿欢的房间之中。
花懿欢房门反锁着, 从外面是打不开的,裴暮予心中慌乱更甚, 但他又怕万一弄出太大动静吓到她,一念之间, 他忽然想起昨夜她提及的那扇窗子。
那扇窗子对花懿欢来说跳下去有些风险,对他却没什么难度。
他这样想着,转身绕去房子后面, 试着去推那扇窗,还好, 窗子只是虚掩的状态。
裴暮予撑起手臂, 十分利落轻盈地划了进了房间之中,窗子离床很近,所以,他一眼便瞧见, 花懿欢躺在榻上, 几乎要将自己缩成一个小茧。
他的心没由来地一痛。
他伸出手将她的脸颊挖出来,甫一触碰到她,他便觉得滚烫非常, 再看她脸色红润,连唇色也比往常要更红上一些。
若不是摸到她是这样滚烫,任谁看了也觉得她此刻的这副模样, 只是睡着了而已。
裴暮予心中暗道不好。
意识是模糊的,但潜意识里的触感还在,花懿欢感觉到脸上的凉意,下意识用脸颊轻轻蹭了蹭他的手掌。
她如今意识模糊得厉害,只觉得身上热得厉害,自己似乎置身于一个炎炎沙漠之中,她快要被烤干了。
忽然感受到一抹凉意,她也只是本能地去靠近。
裴暮予拧起眉毛,将她抱了起来。
他的怀抱很冰冷,可此刻,花懿欢却觉得很舒服,几乎是无意识地,她伸出手攥紧他胸前的衣裳,“热,真的好热……”
裴暮予没有别的办法,此处离玄火宗还有些距离,且去了也不一定能找出办法,权衡之下,裴暮予病急乱投医,差下属去医馆请了一位大夫回来。
大夫来的时候,花懿欢还被裴暮予抱在怀中,如今的她似乎很依赖他,裴暮予几次想将她放下,她都嘤咛迭起,让他心软得舍不得撒手。
只有在他怀中抱着,她似乎才舒服一些。
大夫过来看过之后,十分诧异,“小郎君,怎么任由你家娘子烧得这样厉害?”
下属当即心中一惊,忙看向裴暮予,他觉得大夫要完了,他家少主,何曾受过旁人的苛责?
谁知,裴暮予只是淡淡望了他一眼,竟道,“嗯,是我没照顾好。”
下属大跌眼镜,他怎么有种错觉,他家少主转了性,变得有些惊悚的温柔?
大夫最终给花懿欢开了些退寒的药,下属很快煎好端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