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懿欢心中微微有些吃惊,这柏媱,竟然能擅自改动龙宫的禁制。
花懿欢直觉此事应当有内情,在龙宫大门关闭的那一刻,她带着谢衍,悄无声息地一同溜了进去。
花懿欢对自己的匿形还是十分有自信的,上天入地,除了谢衍那双神奇的眼睛,还从未有人识破过。
她给谢衍也施了这个术法,两人一同跟在柏媱身后,她丝毫没有觉察。
“奇怪,她进到这地方来,是要做什么?”
莫不是看这昔日龙宫辉煌繁盛,想据为己有?
哎,这些小神仙,怎么这么虚荣呢?
谢衍静静打量着面前这座过分奢靡的建筑,低声问她,“这是龙宫?”
花懿欢有些惊讶,“欸,你怎么知道?”
谢衍望了她一眼,“芙蓉江乃死水,芙蓉江的尽头,在《东海异闻录》里,是有写的,海底之下,有一座龙宫。”
谢衍微微扬起头,璀璨夜明珠映入他的眼帘。因为那只是传说,无法考据,如今亲眼所见,他才知,在这之下,原真的有一座海底龙宫。
花懿欢听了他这话,忽然顿了顿,“你说芙蓉江,是死水?”
谢衍点了点头,十分严谨道:“嗯,这句那册子上没写。”
花懿欢微微顿了顿,那芙蓉江,既然已经成了死水,死水之中,灵气全无,哪来的驻江之神?
好生胆大的妖怪,拿着通灵绿牌,竟连她也给骗了去,地仙八成就在她手里,待会儿少不得要恶战一场。
思及此,花懿欢抬眼望向谢衍,谢衍感受到她的视线,也侧目望了过来。
对上少女的视线,他忽然感受到一阵困意,那困意越来越重,宛如滔天江水一般垂泄而下,他挣扎着,可最终,那不受控制的困意,使他陷入无边黑暗之中。
安顿好谢衍后,花懿欢继续跟在那绿妖后面,绿妖似乎对此处很是熟稔,左拐右拐,穿过廊道,最终停在一间殿宇之前。
这殿宇门上,悬着一把鎏金大锁,绿妖从头上拔下簪子,放到唇边呼出一口气,那簪子就变成一把钥匙,她用那钥匙打开门,又重新变回簪子绾回发间。
殿内十分安静,虽富丽堂皇,但其实并没有多少光线,衬出几分阴森的感觉。
花懿欢随她一同进去,她发现殿内有一张大床,大床之上,似乎坐着一个人影。
绿妖慢慢走过去,伸手掀开床边垂着的纱帘。
随着她的动作,她腰间挂着的那块通灵绿牌,微微闪动几下。
床上坐着的,是一名男子,他衣襟还算规整,只是头发散乱些许,透着几分病弱书生气。
花懿欢还瞧见,他垂在床边的那宽大袖摆之下,有两道泛着寒光的铁链,禁锢着他的活动范围。
绿妖挨着他坐下,那男子没什么动静,似乎并不想理她。
绿妖好像已经习惯他是这种反应,低低笑了一声,说道,“天界那帮子人,竟然还派了一个小灵官来找你。”
她话音刚落,床边铁链微微动了动,那男子终于有了细微的反应,但依旧没有说话。
绿妖又道,“你猜,我把那细皮嫩肉的小灵官怎么处置了呢?”
她并非要得到男子的回答,继续说道,“我把她吃了,连骨头一起嚼碎的。”
男子终于开了口,“你不会的,这样只会更麻烦。”
她不能见光,囚禁他一个,如果再杀天界的人,事情只会更糟糕。
绿妖冷笑一声,“你倒是聪明。”
“你这么通透,怎么就不愿意和我在一处呢?你也知道,我不可能放过你的。”
男子眼中划过一抹异样情绪,他侧过头,冷冷道,“恶心。”
绿妖似是受了打击,她嗓音陡然变得尖锐,“你说什么,你不是最喜欢这张皮囊的吗?”
“呵。”一个不属于两人的嗓音忽然传来。
绿妖一惊,转过了头,“谁,谁在那儿?”
“他说你恶心,没听见吗?”
花懿欢现出身形,既然知道这男子就是地仙,她想速战速决。
绿妖瞧见花懿欢,微微眯了眯眼,“是你?”
花懿欢冷眼瞧她,不怒自威,“好生胆大的妖怪,竟敢囚我天界仙官。”
绿妖怒极反笑,“小灵官,瞧你生得这么美貌,竟然自投罗网,真是可惜,等你死了,我不妨穿上你这张皮。”
她眼珠一转,捏起男子的下巴,“既然你不爱这张皮了,那我换一张更漂亮的,你会喜欢吗?”
花懿欢被她这笑声激得险些起了鸡皮疙瘩,“这么喜欢换皮,你原身是个无皮怪吗?”
绿妖冷冷望过来,“小灵官,你太没礼貌了。”
她说罢,飞速闪身过来,要去抓花懿欢脖子。
上天入地,花懿欢自记事起,打架就从没输过,她动作极快,绿妖甚至于还没瞧清她的招式,便被她躲了过去,甚至头上的簪子,也被她顺手拔了下来。
花懿欢拿着那簪子,悠悠道,“我猜,这簪子,不仅能开殿门,还能开那铁链吧?”
方才她对着这簪子的神情,花懿欢可是全瞧在眼里了。
被她抢了簪子,绿妖目眦尽裂,她体形忽然暴涨了数倍,花懿欢这才看出,她只是一条鱼。
只不过是只巨型齿鱼,通身是深一块浅一块的暗灰色,模样确实丑陋了些。
她甩着两条长须,向花懿欢袭来,那须力道十足,所过之处,皆一片狼藉,花懿欢瞧着那长须,滑溜溜地泛着油光,太丑了。
花懿欢想也没想,召出流光剑,一招挥过去,将那两条长须斩于剑下。
旁人或许不识得她,但却识得那把流光剑,那把剑同无妄君,还有些干系。
因此,流光剑一现,在场的两人都变了脸色。
在流光剑的剑气威压之下,那绿妖被压得无法喘息,忽然泄了气,逐渐变小,最终变回了人形。花懿欢瞧得啧啧称奇,这妖怪也太识时务了。
没一会儿,纠察灵官到了,用铁链将那绿妖拷起来,绿妖心中有不甘、怨怼,但此刻她都已经无能为力,纠察灵官很快将她带走,大殿重新恢复了安静。
花懿欢拿出簪子,走到那男子面前,她只来得及把簪子抢过来,却不知用什么术法,将那簪子变成钥匙,毕竟神仙和妖怪的术法,总是不通用的。
花懿欢想不出,也不会为难自己,她握紧流光剑,注入灵力,朝铁链挥去,铁链是用寒冰玄铁打造,十分坚硬,二者相撞,迸发出来的力道,震得她虎口生疼。
不过最终,铁链应声而断。
男子恢复自由,站起身,朝花懿欢微微颔首,“小仙连时,多谢殿下。”
“怎么会被妖物捉来,囚在海底?”
连时垂下头,“小仙惭愧……”
连时娓娓道来:
这芙蓉江,原本是活水,江中的仙官,也确实是一个老翁,那老翁,也确实有一个孙女儿,那孙女儿,也确实叫柏媱。
连时同柏媱,本是情投意合的。
只是祖孙二人,都被那术法高强的绿妖杀了,绿妖曾暗中观察过许久,在杀死老江神之前,偷了他的灵力,用以维系他的通灵绿牌,骗过一众灵官。
但她毕竟不是仙官,这片水域没了江神坐镇,很快便失去灵力,变成了一潭死水。
今日若不是谢衍道破那芙蓉江是死水,她恐怕也难发现其中玄机。
这绿妖也喜欢连时,便披了柏媱的皮,将连时骗到这海底,用铁链锁了起来。
连时讲完因果,最后向花懿欢郑重鞠了一个长躬,“还是多谢殿下了。”
花懿欢低声道,“死者不能复生,节哀。”
连时红着眼眶点了点头,最终拜别花懿欢。
昏暗的殿中重新归于一片寂静。
花懿欢捻了个诀,来到藏着谢衍的那间屋子,甫一放松下来,她便觉得身体中,泛着股热浪,烧灼着她的经脉。
她每次用完流光剑,都会这样不适,可没办法,这把剑实在是太衬手,她也换过别的剑,都不如它和自己这般契合。
谢衍不知何时已经醒来,自己刚一现身,他便直直地望了过来。
那视线之中,夹杂着数不清的情绪,叫花懿欢读不懂。
但她不是个庸人自扰的姑娘,读不懂,那便不读。
谢衍的嗓音有些晦涩,“你去哪儿了?”
花懿欢没有回答,只走过去紧紧抱住他,将头埋在他的胸膛里。
许是在海底呆得久了些,谢衍的怀抱也是微微泛着凉意的,花懿欢觉得十分舒服。
奇怪,这个弱小的凡人,怎么会有叫她安心的力量呢?
第七章 痴人说梦
午后,谢衍坐在书房中批改今日折子。
花懿欢在一旁的书柜上挑挑捡捡,瞧见他昨日提到的那本《东海异闻录》,遂拿出来看。
一时之间,书房内只有花懿欢翻书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谢衍终于将折子全部改完,他抬起头,发现花懿欢已经趴在案几上睡着了。
因着这个姿势,她衣襟处微微散开,白皙而精致的锁骨将露未露。
那丰润饱满的菱唇上,沾染上了几缕发丝。
她闭着双眼,长睫落下,倒没了往常里那般古灵精怪,透着几分不谙世事的乖巧。
谢衍收回视线,轻轻搁下笔,走出书房门。
昨日从海底回来,依旧是回到太渊池之中。
高徐瞧见谢衍出来,忙跟了上去,昨日他也在,眼看陛下从太渊池将那宫婢带回来,他心中感动,陛下身边终于有个能侍候一二的人了。
可再往深了瞧,却又不是那么回事。
高徐叹口气,他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因为幼时那件事,他一直不肯纳妃立后,可不是谁生来注定就要这般孤寂的,他自是希望,陛下身边,也是有人陪着的。
“皇兄。”忽然一声轻唤,打断两人之间的气氛。
谢衍收回神,抬眼望过去,来人一袭藏青色锦缎长袍,头束玉冠。
此人正是谢衍的胞弟——谢英。
谢英瞧见谢衍,脸上堆出了几分笑意:“我找皇兄,是想再商量商量,两日后,那北狄王进京之事。”
谢英同他相处素来不那般拘束礼节,当即就要侧身进屋。
想到伏在案上睡觉的那小女妖,谢衍轻咳一声,状似无意道,“朕刚好,想出去走走。”
谢英看他兴致不高,以为他是为折子批累了,没有怀疑,“那好,咱们绕着湖边去走走。”
书房中,屏风之后,花懿欢睁开眼睛。
她拢好衣裳,瞧着门外渐行渐远的两个身影。
她走到书房门口,扬了扬下巴,问道,“那是谁?”
守殿的小内侍只知陛下从太渊池带了个姑娘回来,虽没明说,但私下已经传开,说她已经是陛下的女人。
小内侍心中紧张,更是不敢看她。
他低着头道,“那是英殿下。”
他思索了一瞬,又补充道,“是陛下的胞弟。”
是谢衍的胞弟啊。
正此时,两人刚好走在回廊之中的拐角处,双双露了半张侧脸。
仔细看过去,不难发现,谢英的眉眼之间,与谢衍生得有四五分相似,但气度身量,却是稍逊谢衍一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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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渊湖的水榭旁,红栏绿板曲折回廊尽头,谢衍和谢英两人慢慢走着。
两人虽为手足关系,但终究还是臣子,谢英落后谢衍半步走着,低声道,“那北狄王此次贸然前来,不知是敌是友。”
今日在大朝之上,边关加急一条密报,说那北狄王,打算来含昭国的京城拜访谢衍。
谢衍眼眸一沉,“蒙僵部落的老王三月前殁了,刚上任的新王骁勇善战,北狄近些日子,怕是没少被动出兵,此次来访,应是起了结盟之意。”
说到结盟,谢英步子一顿,结盟的最好办法,无非就是嫁公主,可谢衍连婚都没成,怎么会有公主可嫁,如此,若是万不得已,怕少不得,要从京中的适龄贵女中选。
两日的时光很快过去,密报里提及的北狄王,也于今日抵达京城。
谢衍今日一袭玄色龙袍,其上卷云龙纹随着他的动作而泛着点点光泽,用的是真正的黄金线。
他头戴九帘冕旒,玉珠遮住眉眼,旁人无法窥得帝之情绪,他威仪之中,露着几分宝相庄严来。
谁也无法看见,在他身侧,还站着一个花枝招展的小女妖。
这女妖容颜昳丽,身形起伏有致,一袭烟粉色纱裙,站在君临天下的谢衍身侧,竟有几分别样的般配。
众人肃穆,周遭无人语,谢衍的耳畔却清净不了,“都说北狄人高大威猛,不知脸生得是否俊俏?”
她的嗓音轻而柔,还带着点儿期待。
谢衍微微蹙了蹙眉,怎么,她是看谁生得好看,就要上去缠一缠吗?
这没定性的小女妖。
她话音刚落,城外便传来铮铮马蹄声,只须臾,便能瞧见那一对人马放慢了步伐,缓缓进入都城之中。
北狄人常年在马背上,骁勇善战,北狄王自马上一跃而下,来到谢衍面前。
只看那北狄人皆生得身形高大,北狄王更是不遑多论,他皮肤因常年曝晒,而泛着古铜色,漆黑深邃的眼,一袭暗红色袍子,自左肩至腰下围着一块兽皮,衣袍掩盖不住的肌肉虬扎。
花懿欢素来爱身量修长挺拔的男子,北狄王这样的,入不了她的眼。
谢衍只听她颇带惋惜的嗓音,“野蛮,怎生得这般野蛮。”
她可不喜欢莽夫。
她瞧见北狄王的模样,失望至极,打了个旋儿,不知跑去哪里玩儿了。
谢衍的耳根子终于清静了下来。
北狄王下马来到谢衍面前,但看他身量高大威猛,他站到谢衍面前时,众人才发现,谢衍的身量竟没有被他压下去,反而更被衬出了几分如修如竹般的挺拔来。
北狄王对谢衍抱拳,他的汉话讲得还算流畅,但还是免不了带着一股浓浓的异域味道,“中原的陛下,久仰久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