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衍唇角的笑意未达眼底,只淡淡道,“北狄王客气。”
一行人进了宫门,宫中早已备好盛宴款待,席间,北狄王拍了拍手,一列穿着美艳大胆的胡姬,便来到大殿中间献舞,中间簇拥着的胡姬,眉间坠着一枚绿宝石,绿宝石下,是她那一双可媲美宝石的含情目,更是令人沉醉。
胡姬妩媚多姿,风情大胆,一曲舞毕之后,令场上不少男子都有些意乱,恨不得能将她好好揽入怀中疼爱。
北狄王举起酒杯,对上首的谢衍道,“这百里挑一的美人儿,我特意带来,献给中原的陛下。”
北狄王说完,那胡姬便大着胆子跪到了谢衍膝下,伸手想攀进他的怀中。
瞧着胡姬,谢衍忽然想起那小女妖来,她的脸,比这胡姬还要惑人,若她看见这情形,指不定又要怎么闹。
谢衍心中微微一凝,自己怎么又想起她呢,他意识到自己的异样,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要投怀送抱的胡姬,触及到谢衍眸中冰冷之时,不受控制的一抖,只听上首谢衍淡淡道,“多谢北狄王的好意。”
胡姬被方才那一眼震慑,这看着温润的中原皇帝,气势实在是骇人,她没再敢放肆,只弯腰为谢衍斟酒。
只是那酒,被她碰过,谢衍便再也不喝了。
酒足饭饱,北狄王提出想逛逛中原皇宫,这本也不是个什么过分的要求,谢衍作为宾主,自然是应下了。
只是,他没想到,这一逛,竟还逛出祸事来。
九曲回廊的尽头,乃是太渊湖畔。
流云郎朗,微风习习,海棠花开的正艳。
北狄王的视线,被亭中的景致吸引。
湖心亭的轻纱帘子,被风一吹,一角帘子便涤荡开来,露出一袭烟粉色纱裙,宛如天边的云霞一样轻盈。
那女子眼眸低垂,粉腮玉骨,比娇艳的海棠花还要夺目几分。
那不堪一握的腰肢靠在美人榻上,纤纤玉指捻起一颗珠圆玉润的葡萄,送入那丰润饱满的唇中。
不同于胡姬的外露,她的一举一动,皆是媚骨天成,北狄王早年时,曾得到过一幅中原美人图,现在看来,她就好像是那画中的美人,从画里走出来了一样。
不,甚至比画里的美人,还要好看。
北狄王这才明白,为何这中原的皇帝,会对他献上的貌美胡姬无动于衷,原来中原女子,竟美得这样令人惊心动魄。
须臾之间,风过,帘子重新落下来,遮住亭中的美人,宛如大梦初醒,可那朦胧的轻纱,却更添几分令人遐想的意味。
谢衍收回目光,冷不丁瞧见北狄王炽热且毫不掩饰的目光,仿佛要穿透纱帘,落在花懿欢身上,他的心情忽然变得尤为糟糕。
即便是最棘手的政事,也没有叫他的心情这样波动过。
白日一游后,北狄王满心都是湖心亭中的那名女子,他派人打听了一下,得知那女子是谢衍带回来侍候他的。
北狄王心中惊讶,那样貌美的女子,竟然,只是中原皇帝的一个婢女吗?
北狄风气开放,一女侍二夫的事并不少见,即便那女子是谢衍的妃子,他也打定主意要争一争,如今得知她只是个婢女,心中更是笃定,可以将花懿欢要过来侍奉自己。
翌日,北狄王的态度越发客气,谢衍一下朝,高徐便道,“北狄王在猎场等了陛下许久。”
谢衍闻之点了点头,换上戎装,他身形清瘦,可却不单薄,戎装加身,却自有一番英姿勃发,浑然天成的君王威仪来。
踏入猎场门的那一刻,高徐犹豫着,最终还是道:“陛下,此次的比试,那北狄王怕是,别有用心……”
谢衍听得眸色渐沉。
这次的比赛规则是,在一炷香的时辰内,谁猎到的猎物多,谁就能获胜。
北狄王原本的打算是痛挫谢衍的锐气,让他瞧瞧他们北狄人的骑射是怎样的精湛。
可昨日见那勾魂的小美人,他的心思动摇起来,不若他一会儿放放水,只多赢他三个猎物,让这中原皇帝输得不要太难看,届时他再来一句英雄配美人,向他将那女子讨要过来。
北狄王心中计较得很美,可场面却不容他控制,谁能想到,外表看着温润雅致的谢衍,在猎场上,竟如同游龙一般游刃有余。
他骑着枣红色骏马,一袭白色戎装更衬得他清冷如云,他修长而白皙的手,弯弓搭箭起来也毫不含糊,北狄王一射一个准,可谢衍竟能同时搭三箭,且每一箭,破空而过,命中猎物之时,都带着腾腾杀气,仿佛射中的不是猎物的脖子,而是……
从一开始,北狄王便落后于谢衍,一次,两次,最终,谢衍足足超过北狄王十三件猎物,且在香未曾燃尽的时候,谢衍便停下箭,不再动作,挑拨意味十足。
他本不想这样的,可昨日,他对花懿欢露出的那垂涎而贪婪的目光,着实惹他厌烦。
谢衍显然低估北狄人的厚脸皮,北狄王面上无光得厉害,下了马,却依旧死心不改地向他开口。
“中原的陛下,只要你昨日那名女子送给我,我允诺向大洛朝,送出宝驹百匹,粮草千车,且承若北狄五十年内不同中原开战,如何?”
这样的条件,即便是一国公主,也怕是难有这样的待遇,北狄王笃定,谢衍断没有拒绝的可能。
谢衍那一双琉璃目中,此刻带着嘲讽笑意,他淡淡启唇:“痴人说梦。”
说罢,扔下呆愣在原地北狄王,转身离开。
北狄王听不懂这深奥的话,疑惑的目光看着大内侍高徐。
高徐心中汗颜,但面上丝毫不显山露水,笑吟吟地解释道,“陛下他的意思是,您的骑术很好。”
北狄王似懂非懂地回道,“谢谢,谢谢。”
第八章 换了别的女人也一样吗
高徐走之后,北狄王忽然反应过来,所以他要求娶那位美丽女子,中原皇帝到底答不答应啊?
谢衍这几日因为北狄王,瞧着颇为忙碌,花懿欢正躺在美人榻上看那本《东海异闻录》时,他忽然回来了。
花懿欢放下书卷,笑眼盈盈地唤他,“陛下。”
她这才发现,谢衍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对劲,因为他都不理她。
虽然往常他对她的态度,也并非多热切,但还是会“嗯”一声,表示对她的回应。
可今天,连那端着的一声“嗯”都没有了。
花懿欢又唤他一声,见他还不理,神女脾气上来,当即口无遮拦道,“谢衍,你聋了吗?”
她话音刚落,殿中跪倒一片,一众人皆大气不敢出一下。
谢衍终于有了点反应,他亦步亦趋地走过来,那盯着她的眸光越发阴沉,仿佛氤氲着风暴。
花懿欢上天入地,只有别人怕她的份儿,她何曾怕过谁,眼也不眨地和谢衍对视着。
谢衍走到榻子前,花懿欢自觉自己躺在榻子上,在气势上便低人一头,当即要爬起来,谢衍的手,就是在这时捏住了自己的下巴。
她跪趴在榻子上,而谢衍微微俯身,手还捏在她的下巴上,怎么看,这都是个极具占有性的姿势。
花懿欢眨眨眼,这样的发展叫她有些疑惑。
方才不是还剑怒拔张吗?
怎么忽然之间,就这样了?
他的手不轻不重地扼着她的下巴,花懿欢只得仰视着他,他眼底沉浮的情绪,叫她看不分明。
花懿欢觉得自己快要陷进他的眼神之中时,他忽然松开手走了。
花懿欢揉了揉下巴,有些不解地问,“这是怎么了?”
高徐心中也急,这可不单是陛下和那北狄王的事,乃是两国之间的事。
也不好瞒着懿欢姑娘,遂同她全须全尾地讲了。
花懿欢冷笑一声,那北狄王是个什么东西,竟也敢肖想她?
她随即又角度清奇地想到,北狄王贪慕的是自己,又不是他谢衍,所以他为什么这么不高兴?
花懿欢唇角勾起一抹弧度,若是有熟悉她的人在场,怕是知道,她这样笑,定是有谁要遭殃了。
今夜似是有雨,天色阴沉,黑得格外早。
北狄王和衣躺在榻子上,内室之中,香炉中青烟袅袅,他呼吸绵长而平稳,已然是睡熟。
慢慢悠悠的青烟倏尔抖了几分,拉长的烟丝似乎被什么东西打断。
北狄王呼吸一颤,猛得睁开了眼。
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已经晴了,月朗星稀。
他的鼻尖忽然嗅到一股冷香,他转过头,想要找寻这味道是何处散发出来的,映入眼帘的是一抹烟粉色裙裾,再往上,他瞧见了那张令他魂牵梦绕的脸。
这样的好事,将北狄王砸得晕晕乎乎,他想,这中原皇帝实在是太会做人了,竟然悄悄把美人送到了他床榻之上。
美人眨着的含情眼望着他,也不说话,模样叫人怜爱极了,北狄王几乎是一瞬间就起了反应,恨不得扑过去将她压在身下,狠狠怜爱一番。
但他知道中原人讲究一个含蓄委婉,他压抑着身体里的野性血液,朝那张美丽容颜伸出了手,美人皮肤触之光洁细嫩,只是不知为何,却泛着丝丝凉意。
一阵风忽然不知从何处吹了过来,吹得北狄王迷了眼,他再睁眼之时,发现方才窈窕妩媚的美人,此刻却成了一具泛着寒光的骷髅白骨。
白骨的脸上泛着诡异笑容,他的手,正摸在那笑容之上。
北狄王猛得睁开眼,吓得弹起了身子,他这才发现,床上空无一物,而窗外,阴云密布。
原来只是一场梦。
窗户不知何时被吹开,窗栅子在风中伶仃作响,天空之中,银蛇乱舞,北狄王关好窗子,忽然瞧见映在窗户上的影子,在闪电的作用下,透着几分狰狞。
他猛得转过头,忽然发现,方才空无一物的床榻上,那名中原女子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进到了屋子里,就站在他的身后,同梦中如出一辙。
她的妩媚之下,透着几分阴冷……
翌日清晨,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停住,雨珠自屋檐慢慢滑下,滴进水中,打破了水面的平静。
“病了?”谢衍有些惊讶。
“那北狄王好端端的,怎么忽然病了?”
“北狄王这病得蹊跷,还一直神神鬼鬼的……”
高徐也同样疑惑,昨天不是还生龙活虎的,要陛下将懿欢姑娘给他,今天就成这个样子了。
“太医,去给他看了吗”谢衍问道。
高徐苦道,“一大早听了这消息,太医院还没当值,老奴去将掌院的柳太医请过去了,可那北狄王不让咱们的人靠近,现在他带来的护卫,还在门外守着呢。”
谢衍放下书卷,“更衣,我去瞧瞧。”
谢衍到了之后,北狄王的门正好打开了,北狄王面色憔悴,但穿戴整齐。
他瞧见谢衍,不再是昨日的趾高气昂,颇有几分畏惧在里面。
他强颜欢笑地提出要告辞。
谢衍虽然心中惊讶,但很快反应过来,他象征性地挽留几句,北狄王执意要走,他便也不再强求,这大概是大洛朝史上最快一次外交。
送走北狄王之后,谢衍回了内殿,花懿欢刚巧出来。
“人走了?”她问道。
“走了。”谢衍有些怀疑,“你做了什么手脚?”
花懿欢一笑,“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划算,什么麻烦都能自己解决。”
谢衍兀自坐下,没继续搭理她。
花懿欢抽走他手上书卷,谢衍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温香软玉撞了个满怀。
谢衍下意识想推开她,可却恍然想起那腰肢的绵软触感,一时顿住动作。
花懿欢坐在谢衍怀中,双手攀上他的脖颈,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珠,“谢衍,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他侧过脸,“你想多了。”
花懿欢望着他下颌的线条,那微微抿着的唇,衬得花懿欢如同一个轻薄他的登徒子一般,她忽然轻轻道,“你不喜欢我,那怎么,还和北狄王比试箭术呢?”
谢衍垂下眸子,十分冠冕堂皇,“这是两国之间的事。”
言下之意是,并非为她才去比试箭术的。
“是吗?”花懿欢有些不高兴,“那要换做是别的女人,就换成那次你救的那个女人,你也会为她去比试吗?”
“嗯?”他顿了顿,似乎没跟上她的脑回路,“哪个女人?”
“就那次,山道上的那个呀。”她振振有词。
救了别人没救她,她可耿耿于怀着呢。
第九章 我偏要同他在一起
守在殿外头的高徐,眼瞧着懿欢姑娘气鼓鼓地走了,心中俱是一惊,他忙进到殿内,只瞧着自家陛下在那干坐着。
方才殿内的情况,他也有留意一二,大约知道是怎么回事,不免有些惋惜。
他忍不住低声劝道,“陛下这么些年,一直清心寡欲,不耽女色,好不容易身边出现个喜欢的姑娘,为何不……”
谢衍稍稍拧了拧眉,“高徐,旁人不懂我,你还不懂我吗?”
大洛朝的每个君主,都会去卜命卦,他也不例外,因此,他自九岁那年卜了命卦之后,便知道,自己是短命之相,此生,活不过二十五岁。
此事,他虽未与旁人说起,但自小一直侍候在侧的高徐,还是知晓的。
这也是他始终不肯立后纳妃的原因,没有子嗣无妨,他已经打算物色好继位人悉心培养。
高徐叹了一声,他想说凡事都没有绝对的,但却又不知该怎么劝。
*
这厢,从内殿跑出来的花懿欢,在皇宫之中漫无目的转悠半天,最终进了谢衍的书房。
昨夜吓唬完那胆小的北狄王,她都没怎么休息,那块不解风情的臭木头,也不知晓说些好听的话,哄哄她。
她这般想着,在榻子上躺下,没过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书房之中多了个人。
花懿欢打量着面前的男子,仔细看着,他的容貌五官,同谢衍有四五分相似,身量也相仿,只是气度却不一样,谢衍的气质更清冷些,而他更柔和些。
还有一点,谢衍从来都不会露出这样惊艳的神色,无论她怎么使坏诱惑他,他都好似一尊不会动心的神佛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