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伎——三春景
时间:2021-10-19 11:15:18

  这次柴禟宴请杜规,是他打算请杜规帮忙设计一座园林,因为杜规不是他能呼来喝去的匠人、生意人,所以场面做的很漂亮,完全是士大夫之间请托的样子。
  此时两人让了让酒,旁边又有陪客和诸门课凑趣,场面一时之间也热闹了起来。
  “练光浮,烟敛澄波渺。胭脂湿,靓妆初了。绿云伞上露浓浓......”此时凝芳楼的一女乐在厅中缓缓唱着这支《采莲令》,歌声婉转,曲媚动人。不过比起歌喉,更出色的其实是这女乐的容貌。
  云尖巧额、鬓插金凤,粉面朱唇外,身量也格外窈窕。
  女乐身后还有两个妓.女,一个弹琵琶,一个弹筝,为其伴唱。也一样是粉妆玉琢,装饰的十分动人。
  宴中众人正听美音、看美色取乐,忽然有康王府上奴仆领着一人从院外奏来,人未至,声音先至:“九哥好雅兴,雪夜闻香听佳曲,这院中红梅已经开了啊!”
  柴禟在活到序齿的兄弟中排行第九,‘九哥’指的自然是他。而有资格以‘九哥’称呼他的人,这世上寥寥无几,一时之间杜规也有好奇来的是哪位‘大人物’,只听声音的话他是判断不出的。
  相比之下柴禟本人就要熟悉这声音多了,遥遥听见这句话,一下就笑了:“嘉鱼来了!难得啊,从你回开封后算起,每日不知多少应酬,我还想着今冬你是不会‘大驾光临’了——快些进来,这会儿都落雪了!”
  这个时候杜规才反应过来来者是谁,随着众人一起起身,但见一个披着雪白狐裘的青年走进来,厅下灯烛之中,青年实非凡俗,仿佛随之入室而来的风雪,扑面而来、凌冽清寒,让人触之不忘。
  旁边自有仆人替青年脱去狐裘,露出里面朱膘色的袍子,越发衬得青年面如冠玉。
  两边叙礼完毕,又让了让,新来的青年才在柴禟另一边坐下。柴禟上下打量了一遍,道:“来便来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只你一人,身边无人跟随?”
  “今日本来是进宫了的,自宣德门出来,见夜雪正好,宫里宴会后的酒气一下醒了一半...想起离开东京有些时日了,好久未逛逛动静夜市,这才打定主意走走——懒得让人跟随,便打发了。小厮、护卫大概是远远缀着的,只是不教我知晓罢了。”
  青年人一五一十说明了,又微微一笑:“正好走到王府外,想到九哥常常是‘夜夜笙歌’的,此时夜深拜访也不会叨扰,便来了。如今看来,弟果然有先见之明,此时别处都该散了,只九哥这里不会少弟一杯热酒。”
  “你只管往录事巷、桃花洞、马行街一带去,哪里能少你朱嘉鱼一杯热酒呢?”柴禟却是拆台一般揶揄了一声,指了指一旁侍奉的妓.女,让她递了一杯烫过的‘眉寿’与青年。青年自己并不接酒杯,只就着妓.女的手缓缓饮下此杯。
  姿态潇洒、又有缠绵潋滟,明明这中调情举动在风月场合最是常见不过,见惯了风月的妓.女还是一下脸红了。既想抬头去看青年,又怕抬头去看青年,只咬了咬嘴唇,退到一边去了。
  杜规坐在青年对面的位置,正好能将青年与妓.女的举止看的分明,心里想着‘果然如此’,不愧是风流冠东京的郑王朱英。
  本朝没有汉朝‘非刘不王’的祖宗之法,所以异姓王还是有一些的。只不过这些异姓王就和皇子们一样,随着传承会降等,直至为庶民。如此既符合‘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的儒家观念,也能减轻朝廷财政负担。毕竟像明代一样养着大量宗室,一开始还好,后面可是会拖垮财政的!
  众多王爷,无论是姓柴的,还是别姓都是如此,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郑王朱氏!
  之所以有这样的‘例外’,这就要说到柴家得江山的历史了。世宗柴荣能得江山,是接过了□□郭威的政治遗产、军事遗产。当初郭威原本是后汉刘家的肱骨之臣,结果因为功高盖主,受到猜忌,趁其不在汴梁时,后汉皇帝搞事情,将郭家上下屠戮了个干净。同时还派人去暗害郭威,意图彻底解决这个心腹之患。
  结果却是郭威王者归来...而这一通‘官逼民反’的操作下来,郭威终于在军方的支持下黄袍加身,建立大周。
  此时郭威已经是年近五十的人了,一家老小死干净了,也就是说膝下空空!而且因为满门死绝的关系,他也有些心灰意冷,并没有广收美女,最后努力一把,搞个继承人的意思。索性就确立了义子柴荣的储君地位,发誓无论今后有没有亲生子,都传位柴荣,绝不更改。
  最后郭威也确实没生儿子,只在死前留下了一个一岁左右的女儿。
  这个女儿后来嫁到了朱氏,她一生只有一子,此子特别受到柴荣优待,才出生就封为‘郑王’。并且柴荣为其特别拟诏,定下‘郑王一脉,永不降爵,与国同戚’的安排。这是柴荣对义父的感激,也顺理成章地使郑王一脉在本朝特殊了起来。
  一般来说,郑王一脉只要不谋反叛国,其他罪过,轮到皇子都得与庶民同罪的那中,落在他们身上也常常是轻轻放过!朱英的父亲,先郑王就是如此!其人出了名的荒唐,欺男霸女、损公肥私的事没少干,甚至还有性命干系在身,就是这样,他也顺顺当当到死。
  最后死了,大概是老天看不下去,一日饮酒过量,淹死在了自己的浴桶里。
  朱英十五岁的时候就是‘郑王’了,他倒是没有他父亲那么荒唐。他喜好风月,终日沉溺于温柔乡中,自号‘护花君’——如此对于一个年轻子弟也够荒唐的了,但有他父亲做对照,已然叫旁人安心了。
  索性他这个‘护花君’也就是与贱籍女子厮混罢了,别说贵籍女子,就是良籍女子他都不沾染,以此时的观点来看,确实翻不出天来。
  朱英一年多以前南下杭州,按照他的说法,东京风月他都见识过了,正该去杭州这个一等一的南国风流地品味一番。如今算起来在杭州也流连了一两年,正是‘春秋一觉杭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听说他在杭州脂粉中闯下好大名声呢!
  年下返回东京,他就忙着各处拜访。柴禟上次见他,还是在驸马王阮的府上,听说他这阵子忙的连风月场所都没时间去,也没去瞧瞧动静新出来的一些风尘美人——快两年时间了,这就等于是喜欢的综艺落下了两季,正是补起来的时候!
  朱英既然来了,本来不在意今晚请来的美人,只当是个消遣的柴禟,也不得不看重她们些。笑着道:“你等心里念了不知多少回的‘护花君’回东京了,正是你等出头的时候!好好舞乐一番,若是讨得他的喜欢,你等今后还用愁么?”
  此时来应酬的女子都是风尘女子,对于朱英这样的子弟是最关注的...权势滔天、财势惊人,同时还是个年轻英俊的体贴人,若是这些女子会给所有客人列一个表格打分,朱英这样的绝对是第一等中的第一等。
  如此,想要在朱英面前引起他注意的心思肯定是有的,柴禟这话只是将这一点点明了而已。
  其实不消他多说,众女都是要使出浑身解数,好让这位年轻的‘郑王’顾惜自家的。
  一时之间,舞乐声重又响起,女乐在上头唱了一曲《渔家傲》,与之前唱的《采莲令》都是一套的。其他伴奏、侑酒的女乐没有这样好的表现机会,但也不甘落后,风情尽出、暗送秋波,自有手段。
  朱英仔细瞧看了唱曲的女乐一会儿,道:“这个小娘子面生。”
  旁边陪客道:“这位是凝芳楼的宋慧娘宋娘子,她是去岁做了女弟子,这才出来应酬的,正好与郑王错过了!”
  “宋娘子如今也是出名的美人,郑王瞧着如何?是不是‘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换旧人’?”说这话的是柴禟的门客,早前就与朱英认识,此时说话也大胆许多。
  “是不错...只是灯光烛影,脂粉正浓,也瞧不出美色——我说与实话,这般情形,就是个夜叉也能妆扮成美人。”朱英依旧是笑模样,看着对面唱的宋慧娘,道:“不过宋娘子大抵不会令人失望!到底是新竹学舍出来,点做女乐的,不比别处。”
  “收声些罢!你如今去了一趟杭州,便自觉见过天下美人,看不起东京脂粉了?”别人没听出来,柴禟却是听出了朱英的敷衍。摇摇头道:“你如今还与张采萍牵绊?这可难得...你与她也有两三年恩爱了罢?当初你带着她去杭州,还以为你在杭州时就会将她打发回来呢,没想到却是回程时一起回来的。”
  “采萍啊...”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朱英语气淡淡,让人以为他是不在意的,但柴禟何等了解他!一下明白他并不如表面上那样淡然。
  便笑着道:“怎么,你这般风月场上的浪子,如今也要‘从良’不成?那张采萍我也见过几面,出色归出色,却不至于如此罢——难不成她还有外人所不知的好处?”
  这玩笑就有些隐含的调戏意味了,朱英倒也没为这个生气,只是往后一靠,目光落在表演的宋慧娘身上:“别总说她了,没甚意思...我原以为她是聪明人,却没想到她也是个蠢笨的。”
  柴禟一时不明白,旁边有听闻了风声的门客过来耳语了几句。柴禟这才知道,原来是朱英和张采萍吵架了,朱英回东京的时候想要带一个他在杭州时很喜欢的名妓回来,张采萍却是自作主张将人赶走了。
  朱英对那个名妓不见得有那么喜爱,但张采萍这般自作主张的做派,是他不能容的。朱英在风月场上有‘护花使者’的名声,凡是美人,在他这里至少都是客客气气、耐心十足的,不管是多情,还是无情,至少他表面上能给人体面。
  真正点着他脾气的,也就是这样,自以为得了他的意,然后就在一些事上自作主张了。
  他非常讨厌别人来替他做决定!
  “咦,竟是如此么?我原来说你‘从良’是说笑的,一个张采萍,固然出色,却不够降伏你。”说到这里,柴禟顿了一下,然后才接着往下说:“只是如今听说有这样事,又有些怀疑了。她这般行事,回京之后你也未与她分开,可见你是真的看重她。”
  “至少待她与别人是不同的。”
  朱英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而落在柴禟眼里,这其实就是默认了。
  “如今这是怎么了,一个个好男儿都不自由了,就连你也...汴梁风流传五代,这里有多少美人啊!”此时柴禟已经微醺,顺着朱英的目光去看表演的女孩子:“美人如花,汴京就是容纳天下各处名花的花园!要说哪一朵花最好,那自然是下一朵,我是绝不会为一朵花驻足,错过其他花的!”
  旁边杜规和柴禟已经熟了,此时笑着道:“大王此言要是早一年去说,大家是信的,如今再说,大家却是要笑的——若是师娘子在此,这话大王敢说吗?又或者,师娘子这朵花大王能折下,难道也不肯为之驻足?”
  “俗!”柴禟笑斥:“本王知晓你等心里如何想本王与红妃,你等都想错了!红妃她又不是花...这话在她跟前说,她要恼了,怕是会不理会本王!”
  这话明着是否定,而实际上又映照了杜规的话。朱英听着,怔了怔:“怎么说,是京里又出了个‘师娘子’,教九哥也偏爱么?”
  柴禟还未开口回答,旁边的门客先笑了起来:“在下总算相信郑王回京之后,还未步入风月场了!若是步入了风月场,焉能未听说师娘子的名号...‘傲骨女乐’师红妃,如今正当红呢!”
  “她是去岁做女弟子的,今秋才正式入籍当值,但近一年要说风月场所有哪个娘子最出风头,首先说到的就是她!”
  “这名字听着耳熟...大概听谁提过罢。”朱英并没有表现出格外的关心,只是看向柴禟:“既是九哥偏爱,又是新入籍的女乐,九哥与人铺房了?”
  “没有。”柴禟的回答是干脆利落的,只是不是朱英想象中点头干脆利落,而是否定的干脆利落。柴禟的语气有点儿不爽,又有点儿服气:“你九哥看中的,自然是好的...这般好的,多的是人争呢!”
  说到后面,他还‘哼’了一声,被朱英听在耳朵里,觉得他似乎有点儿郁闷。
  这就让朱英更奇了,柴禟本来就不是能被一个女乐牵绊住的人,眼下不止是被牵绊住了,还和别人争的时候输了?天底下谁不知道康王柴禟是个小霸王,他无心做个贤王,在不至于被文官盯上的限度上,他可是最混不吝的一个!
  而且风月场上争着为女乐铺房,不就是争风吃醋那点儿事么!这中事比的是钱财,比的是身份,比的也是谁更混不吝——朱英相信有人可以在钱财、身份上和柴禟比肩,但在此基础上还要比他更混不吝,他想不出京中有谁达到。
  柴禟长长吐出一口气,用一中‘你还年轻’的眼神看着朱英,摇头道:“为红妃铺房的人是李灵均。”
  说完之后他就静静看朱英反应,大有一中‘我们都惊讶过了,现在就看你的了’的意思。总之,只要多活一年,谁也不知道会见到怎样不可思议的事情...朱英过去近两年不在东京,可是错过了好大的瓜!
  朱英当然熟悉李汨,不论两人在外人眼里如何八竿子打不着,单论亲朋故旧的网络,真是有很大重合的部分...正是因为熟悉,听到说是李汨给一个女乐铺房了,冲击才格外大,一时都怔住了。
  良久才道:“这...没想到两年不在京中,还能有这般‘惊喜’!真不知是这位师娘子人物着实出众,还是李大相公转性了。”
  从他的语气可知,他倾向于李汨转性了。不然还是原来的性子,会给一个女乐铺房?他实在想不到一个怎样的女乐才能让那般性子的李汨破例!
  柴禟就见不得他这态度,轻轻‘哼’了一声:“如今你朱嘉鱼见识过南国佳丽了,便自以为满天下女子无人能超过你的眼界了。自觉以你的眼界来度量,没得女子能令李灵均这尊‘真仙’下凡尘。却没有想过,天下人这样多,总有人能脱出芸芸众生,正所谓钟灵毓秀,概莫如是。”
  朱英听的摇头:“弟倒不是以自己这点儿眼界度量天下女子,只是九哥这话不像。”
  他没有直言,但内里还是觉得柴禟等人说话夸张了。
  此时另一边,被朱英、柴禟等人议论的红妃却是专注于修炼——教坊司令女乐在元宵节前排演出新杂剧《玉楼春》,撷芳园被分配到了一个重要角色‘余春娘’,这个角色现在是红妃的了。红妃在仔细看过剧本之后发现这个角色大有可为,如今正用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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