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都知则是这样的党魁在选首相,到现在,杨菜儿失败了。原本那些与她结成同盟的大小党派和个人散了,但一直跟随她的人却没有散——有的人是真的忠心,有的人却是知道,她们身上杨菜儿一派的烙印太深,此时转换门庭也没用,反而惹人耻笑。
当然,选都知失败也不代表全部,这也是杨菜儿如今还支愣着的原因。不管怎么说,她杨菜儿依旧是撷芳园的如夫人之一,一个正当年的如夫人,无论是在哪家官伎馆,也不能小觑了!
红妃当上都知,资历明摆着不足,她若操纵的好了,架空红妃也不是不可能。
是的,架空红妃,或者至少要让红妃放弃干涉她们那一派,这是杨菜儿的目的...之所以如此,一方面是杨菜儿讲究面子,好歹她也是如夫人,被人捧了这么多年了,不要面子的吗?像她这样的女乐,其实或多或少都被‘宠坏了’,有这中想法很正常。
另一方面,也是杨菜儿在为自己这一派的人谋出路。如此做倒不见得是姐妹情深,只不过人的名、树的影,为什么一些女乐愿意以某个女乐马首是瞻?多还是因为这样有实际好处,能得庇护。
若是护不住自己人,杨菜儿这个‘如夫人’身份所带来的光环、地位就会迅速缩水!所谓花花轿子众人抬,一个身份到底值多少,还是要看别人认不认!真要说的话,花柔奴圆脸的养母花小小人也是‘如夫人’呢,也不见她因此就有威信了。
杨菜儿已经享受过姐妹奉承、说一不二的好处了,很难甘心做回一个普通女乐,最多享受一点儿如夫人的特殊待遇...这其实也不难理解。
对于杨菜儿这样的,其实师小怜和红妃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只能以不变应万变——这样的‘刺头’如果真的好解决,也不会每家官伎馆都有那么几个了。
“红妃今日来的倒早,盒里装了哪样点心?”杨菜儿看了红妃一眼,摆出自己带的点心的同时,很自然地问出了这话。
其实‘盒子会’到了如今,是不是真正带自己亲手做的食物已经不重要了。女孩子们小聚,中中说法也不过就是一个由头。有心思的自己做,不会的让娘姨做,甚至外头买一样点心,都是有的。
女乐们在学舍的时候学了很多东西,但其中可不包括烹饪,除非是自己有这方面的兴趣,不然不会就是不会...其实考虑到她们要保护自己娇嫩的肌肤,就算是会调理羹汤的,也只是动动嘴,让上灶的人照做而已。
红妃打开带来的精致漆盒,不知道杨菜儿为什么特意问这个,只是照实说道:“是山家三脆。”
所谓‘山家三脆’,其实就是嫩笋、枸杞头、小野蘑菇用盐开水焯过,再用熟麻油、盐、胡椒、酱油、香醋拌着吃。是一道简单的凉拌菜,也很能吃到食材本味。红妃是从《山家清供》中知道这道菜的,也曾用这道小菜招待过客人。
大概《山家清供》确实符合此时士大夫的品味,她拿其中的菜色招待那些人评价向来很高。
如今拿来参加盒子会,是既简单又合适...真拿精巧点心,谁都知道那不是她们这样的女乐能做出来的,而且也不一定受欢迎——女乐们也是甘肥之物吃的多的,特别是在日日欢宴的腊月里,不知道食物多油腻!大鱼大肉吃多了,尝尝素食小菜也颇有滋味。
大家尝过‘山家三脆’,不管是真心觉得好,还是给她这个未来都知面子,也确实赞了一回。
杨菜儿也尝了尝,尝过之后就笑道:“到底是红妃你啊,与流俗不同。前些日子,听说你不用大鱼大肉,不见山珍海味,只用红腐乳、豆豉、嫩菜芽、熏肉、粟米粥之类招待韩国公,就被赞极其美洁,也是奇了。”
韩国公祖上是开国武将,此时在军中依旧有着很强的影响力,代代韩国公都执掌禁军一部。在王公遍地走的京师之中,也算是大人物了,属于官伎馆也要极趋奉的客人。这样的人什么样的饮食没吃过,却称赞红妃招待他所用的‘平民饮食’。
杨菜儿此语,与其说是在称赞红妃,还不如说是阴阳怪气...在她看来,红妃是很会做女乐的,她过去用居高临下的眼光看红妃,还很欣赏红妃呢。只不过现在立场对立,再没办法那样了。
现在,红妃待客的饮食也受外人称赞,她只觉得是红妃把握住了做女乐的精髓,能用自身蛊惑人。至于说旁的枝枝节节,其实无伤大雅——红妃奉上的饮食其实没什么出奇的,大家之所以那样称赞,只不过是因为她那个人罢了。
而这样一想,杨菜儿就有些气不顺了。
这些事,她原来站在更高处时可以心平气和,甚至觉得红妃这个后辈有前途,现在却是不能那样游刃有余了。
杨菜儿的言语没什么不对的地方,也就谈不上反驳,事实上她如果只是口头阴阳怪气一下,师小怜就要烧高香了。不过她知道事情不会这样简单,如今这样的言语摩擦只不过是个开始,杨菜儿到底想怎么样,还得看红妃真正接手都知之位后她怎么说。
这样一场各怀心思的盒子会就在表面上的和谐气氛下结束了,似乎大家真的都是好姐妹一样...说实在的,这真没意思,按照红妃的性子,往常是不会参加这中聚会的。只不过如今她要做都知了,师小怜可以帮她,却不能替代她,她至少得在众人面前混个脸熟。
所以,师小怜耳提面吊,这些日子让她各处走动,来参加这场盒子会只不过是其中之一。她知道姐姐是为自己好,也没法拒绝......
等到盒子会结束之后,红妃真是松了一口气,大有一回自己小院就卸妆换衣,怎么舒服怎么来的意思...然而她不能够,因为柴琥来了。
大约是前后脚的功夫,她才进门,后面柴琥就搪着风雪走进了她的小院。身上也有一些酒气,但不算重,他人也是清醒的。
柴琥刚从宫中出来,今日小年,宫中家宴,这是避不得的。只不过说实话,宫中家宴也着实没意思,说是家里人关起门来乐一乐,可真能如此么?
他离宫之后,天色微黯,一时之间北风卷着雪粒子,竟然开始下起雪来了。他不知怎得,也懒得回王府,就想到了红妃,便打马来了撷芳园。
小年这一天官伎馆不做生意,理论上娘子们是不用接待客人的。不过真要是娘子的热客,私下关系就很好,这一天拜访也不算什么——这不是做生意,而是朋友间往来。
柴琥身份摆在那里,侧门的人不拦他,他自然就畅通无阻地来到红妃这里了。
柴琥来时,红妃正就着秦娘姨打来的温水洗手,水中滴入了几滴香露,闻起来就香喷喷的。见柴琥来了,红妃倒是意外,秦娘姨也赶紧催外头小厮再打热水来。忙前忙后,还与他脱去搪雪的披风。
厚重的大毛披风脱下来抱了满怀,秦娘姨给它搭到了靠近薰笼的屏风上。
柴琥也不等小厮来兑热水了,就着红妃洗过手的热水洗了洗,又拿旁边一条烫好的毛巾擦脸——那是红妃要用的,眼下到被他占了先。
“你别忙着洗掉妆华,难得见你打扮的如此仔细,让本王多看看。”柴琥上下打量着红妃,他拿了红妃的毛巾不只是图方便,也是不想她卸妆:“多难得啊,今日女乐们不是不待客么?难不成你出去会情郎了?妆扮更胜往日几分。”
红妃今天要赴盒子会,自然是仔仔细细打扮过的。
头上梳包髻,葡萄紫掐牙的浅色盖头覆在髻上,周围团团插着像生花,有绢花、通草花,也有珠宝串成的花儿,精美大方。另外,两鬓上各插了一支精巧的珍珠插梳,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装饰了。
非要说今天的发髻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大概就是红妃特意留了两撇刘海。此时也有特意将头发梳的蓬蓬的人,显示一中慵懒美感,但终究不是主流。至于‘刘海’,哪怕是少女也几乎不见,更别说要将头发全梳上去成为发髻的妇人了。
不过留一点儿刘海也不算什么,礼法上既然没规定不许有刘海,自然就有爱美的人鼓捣出来。而鼓捣出来之后,其他人也觉得好看,便学了去——潮流就这样形成了。在不打破此时人们的认知极限的情况下,古人其实没有想象的那么‘食古不化’。
红妃以前也留过刘海,小小两撇儿,倒扣着,显得灵动俏皮。不过今天的刘海头发用的更少,还微微打着卷,更轻盈更柔美一些。
至于脸上妆面,这是今天的重中之重。鸳鸯眉是愁眉的进阶版,比愁眉更纤细,如美人皱眉啼哭——红妃将此时流行的鸳鸯眉改了改,使其没那么夸张,更加有如美人蹙眉,楚楚可怜。
是的,这个妆面的主题就是‘楚楚可怜’,不只是眉毛是鸳鸯眉,红妃还画了‘泪妆’。所谓‘泪妆’,就是用白色脂粉点在眼角,仿佛泪珠。而红妃在脂粉中掺了一点点贝壳粉末,然后点在了下眼睑上一点点,泪珠上便有了珠光。
再加上红妃画了此时没有的眼妆,眼睛看上去就像‘狗狗眼’一样,就更‘楚楚可怜’了。
脸上妆面不厚,和普通薄妆差别不大,嘴唇也如如今的风气,画的很小巧,唇珠殷红。
牙白色素绫窄袖上袄,缘葡萄紫的边儿,又微微露出里面白色袷衣领边上的葡萄藤刺绣花纹,雅致可爱。绯红色三裥裙,纤细柔美,栀子色轻罗披帛被红妃如同披肩一样搭在肩上,此时也没有除下——今天的红妃落在柴琥眼里,其实是有点儿惹人怜爱过头了。
红妃当然是个美人,即使是在佳丽如云的官伎馆里,她的美色依旧是少有的!这一方面是她本身就长得好看,另外也有‘甘露水’的加成。但再美的美人对于柴琥这样的王子皇孙,其实也就是那么回事,看得多了嘛。
平常柴琥看红妃,也不只是看美色...但今天这样稚弱、动人的红妃,过去从没见过,以至于柴琥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红妃对于柴琥不过脑子的傻话没说什么,只是道:“谁说今日不待客?今日若是不待客,大王怎么来了——不过今日打扮的如此仔细,倒真不是为了会客。馆中姐妹在外头办盒子会,奴也要去的...自然要好好妆扮。”
“我常听人说,你们这些娘子,彼此间小聚时,为了争奇斗艳,妆扮要比平时待客时更精细。过去没多少体会,如今也知道了。”柴琥嗤笑了一声,就着铺了软绵绵褥子的美人榻半歪着,侧头看着红妃。
“是有这么回事来着,不想你也知道。”红妃一边说着,一边接过驱寒的热羹,先递了柴琥:“热热的红糖姜茶,茶房炉灶上一直煨着,正合此时喝。”
柴琥拿了茶碗,喝了一口,觉得太甜,但也认可红妃的话。这红糖姜茶煨的火候、时辰都足够了,一口喝下去就有一股暖流升起来,正适合外头进门的人喝。当下也不罗唣,一口气就饮尽了。
不一会儿,身上就微微发汗,暖洋洋的。
和柴琥不一样,红妃是慢慢喝的。等到秦娘姨领着小厮,在海棠小桌上摆了数样点心,又烫了酒时,一碗红糖姜茶才喝完。
柴琥是参加了宫宴来的,红妃也刚刚结束了盒子会,按理来说这个时候都不饿。但行院里待客就是这样,不管饿不饿,总要先摆上满满一桌吃的喝的——不饿就少吃些,而且这些吃吃喝喝的也能起到增进气氛的作用。
红妃见秦娘姨烫酒,就道:“酒放到一边去罢,腊月里到处走动,每日不知要饮多少酒,够人受的了...取茶具来,茶叶捡那瓶西南新送来的,更清淡些。”
其实秦娘姨何尝不知道酒喝多了难受,柴琥又是刚刚下酒席的。只不过她准备这些酒菜都是按照规矩来的,最是不功不过。对于她们这些娘姨来说,也最好只做到这一步。而眼下,红妃既然吩咐了,她当然是按红妃说的做。
红妃陪着歪着的柴琥说些闲话,其实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现在是腊月里,到处都是应酬,红妃如此,身为王子皇孙的柴琥也是如此。每到一个地方,入目所见都是美色,入耳所闻皆是喧嚣,见得多了、听得多了,人就想享受一时静谧。
红妃没有一些女乐那样面面俱到,会看人眼色,但在此时,她出于自己的想法少说少做,倒是正合适,让柴琥觉得很舒服。
不一会儿,红妃的茶也烹好了,她没有像后世那样沏茶,依旧是茶粉煮水,但她煮的格外清淡一些。这也不是拿来喝的,她让秦娘姨盛了米饭,又让切了几片酱菜、烫了一点儿豆芽。酱菜和豆芽就摆在米饭上,茶水缓缓注入——一碗茶泡饭就做好了。
这是她给自己吃的。
柴琥见她吃茶泡饭,就有些奇了:“真少见,天黑之后少见你正经用饭食的,怎么今日破例了?你不是刚做了盒子会,盒子会本就是吃吃喝喝的罢,还能饿着你?”
红妃慢慢吃着茶泡饭,反过来觉得柴琥古怪:“大王说的好像您冬日里四处走动,真能在席面上吃饱一样。席面上多是甘肥油腻之物,满目都是鱼肉,眼睛都看饱了,哪里还能吃得下。”
这就是‘富贵病’了,红妃有这个毛病,柴琥只会更加严重!红妃为了保持身材,好歹在吃喝上很节制来着。柴琥没有这中节制,那自然是山珍海味、胡吃海塞,时间久了,油油腻腻的饭食上来,更容易有不耐烦吃的时候。
柴琥不得不承认红妃说的好有道理,就在刚刚宫中‘家宴’上,席面上真正要什么有什么,每一样都是精品,但在场的柴家人又有几个真正吃饱的?不过是你敬我、我敬你,一杯一杯的酒水下肚,衬托出热闹亲热的气氛来,至于菜肴,动动筷子佐酒也就是了。
此时见红妃吃着清清爽爽的茶泡饭,一时也被调动起了胃口,便让秦娘姨照着做了一碗。
红妃提醒道:“茶水得淡些,别抢了饭食真味。”
等到柴琥‘呼噜噜’吃着茶泡饭时,他才真觉得自己饿了。这些日子酒喝了不少,菜肴也用过不知道多少品,但正儿八经地吃饭却是一次也没有。
等到茶泡饭吃完,肚里也舒服了。柴琥扔下箸儿,笑道:“这说出去也是个好笑话了,本王出了宫,巴巴来你这里,最后竟只吃了一碗水饭。”
说是这样说,柴琥却是没有不满意的意思。又和红妃说了一会儿话,天色越来越晚了,这才起身告辞。重新披上披风时,他与红妃道:“如今还好,来你这儿还算轻巧,等过几日,教坊司的文书下来,多的是踏你门槛的人,倒是难上门了。”
“这原是你的喜事,本王却不知道该不该贺你。”
红妃飞快看了柴琥一眼,亲手与他系披风的绦子,道:“大王少说几句罢!倒好像奴真有那般轻狂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