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说来,如果红妃不认冠艳芳做姐姐,那就该轮到陶小红才是。然而话又不能这么说,说到底陶小红是个‘外来的’,在撷芳园可没有根基!在官伎馆内照顾自己人属于惯例,这会儿商议女弟子们认姐姐的事,红妃和花柔奴有家长在,陶小红没有,就没人能帮她说话!
如果陶小红比花柔奴强得多,情况会有不同!但在这种差距不大的情况下,更照顾内部子弟也是应有之义。所以花小小也笃定,只要没有红妃来争,认冠艳芳做姐姐的,必然就是自己的养女。
“这个嘛...倒也不用拘泥于惯例。”也是不想听花小小撒泼,才说的这样含糊。花小小如今都要离了撷芳园了,行事起来更无所顾忌,常常仗着自己如夫人的身份和资历惹是生非。
听到这里,花小小哪里不知道柳湘兰的意思,当即道:“都知也不必这样含糊其辞,我也就说了罢,我想着我家柔奴看着倒也成器,正好与冠大家做妹妹,受她教导,将来也好出头些!”
说到这里她又放软了些声音道:“我知道都知的打算,是觉得红妃那小娘子出挑,将其他人都比下去了,想要让冠大家带着她,也好立起来支撑撷芳园...都知的心是好的,这也是大局为重...只是...”
“只是我也在这里将半辈子的脸舍下了!我都是要离开馆中的人了,如今算是求都知最后一事...我这二十多年也是命苦,明明也是如夫人的,却连一般宫人也比不得。如今好不容易空熬了个干净,能指望的也就是柔奴将来出色些!”
硬的不行来软的,这个时候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柳湘兰还真不好生硬拒绝。
官伎馆其实很像后世的国企,不可能像私企那样一是一二是二!优先照顾快要退休的老干部也是一种人情味儿的体现。柳湘兰拒绝了花小小这‘最后的请求’,大家肯定理解她,毕竟这是大局为重,但也会让一些人心里不是滋味儿。
对于女乐来说,能够依靠的后盾只有官伎馆,最后一点儿心愿,明明只是抬抬手就能达成的,官伎馆却没办成...终究不好想。
看着柳湘兰不好说话了,花小小又将目光转向师小怜,语气压迫性强了很多:“小怜是做人姐姐的,自然想着妹妹更好,这心思我做人母亲的焉能不知?只是这次只能请小怜你让着我这个姐姐了。”
官伎之中,资历大多数时候都能用来压人!
见师小怜不说话,花小小语气又是一变,笑着说道:“其实小怜你也不必多想,红妃是个有大前程的,和我家那个不成器的可不一样!我望着她去冠大家身边,想的是让她沾光,将来才更有机会出头!”
“可红妃是什么样的小娘子?她是一般人?依我来看,反正这二十几年没见过比她更出色的苗子了!她这样的小娘子,认不认冠大家做姐姐有什么分别?要我说,过个几年再看,不是她沾认的姐姐的光,反而是人家沾她的光哩!”
“这样的好事做什么便宜别人?不自己来享这个福?”
正话反话都说了,也着实让人不好处理。柳湘兰正棘手呢,就听师小怜柔声道:“既然是花大家开口了,又是花大家离开前最后一点儿心愿,奴自然是愿意让一让的...红妃跟着我也好,我们十几年姐妹了,她哪里好哪里不好,我都知道,倒是更能指点她。”
其实红妃和师小怜早就商量好了,由师小怜来带她。如夫人可能带来的好处并不被红妃看在眼里,从根本上来说,她就对那些没兴趣。如果不是因为走红的女乐拥有的自由比不走红的女乐更高,她甚至更愿意做一个默默无闻、只专注于表演的女乐。
师小怜不知道红妃的心思,但她也不太看重如夫人这块招牌...她对红妃将来会成为名动开封的女乐一点儿也不怀疑。跟在自己身边,她还能更好地看顾她,各方面的教导也能更细心。
她可不觉得身为大忙人的冠艳芳能有多少时间指点一个馆中‘分配’过来的妹妹。
师小怜如此表态,原本还有些纠结的柳湘兰也没话说了,只能点点头道:“如此也就罢了,红妃就跟着小怜你,柔奴便跟着冠大家罢!”
第35章 雏鸟(5)
花小小心满意足地从柳湘兰的院子里归来时,花柔奴已经在院子门口翘首以盼了。见养母回来,连忙殷勤备至地上前去,也不消花小小多说,她先奉承了起来:“母亲出马,哪有不成的道理!便是都知也不能驳了母亲的面子啊!”
“我还没说什么呢,你这小油嘴儿倒先张致起来了!”花小小‘训斥’了一句,然而说是训斥,却是没有不喜的意思,见她眉梢眼角都是顺顺当当的样子就知道她很喜欢花柔奴说的话了。
这也是因为花柔奴摸准了花小小的脾胃——花小小生病之后一落千丈,心思十分敏感,一点儿小事也会觉得是不是自己被人看轻了。相对的,这种直白的奉承、对她‘面子’的承认,就是最讨她欢心的了,对于花柔奴来说简直屡试不爽。
花柔奴笑着混过去:“母亲虽未说什么,我却是能猜到的!母亲既然开口了,都知便不好驳母亲的情面...其他人谁能为这事与母亲争执?就是师娘子,她替师红妃着想,也得打量着长幼尊卑!论长幼,母亲是前辈,论尊卑,母亲是如夫人,师娘子只是个红霞帔!”
“你这话说的倒也没错。”花小小扶了扶鬓边的生花,笑着摇了摇头:“左右此事为娘的也替你办成了,只等明日都知宣布此事,你就上门去拜冠大家做姐姐罢——至于之后,就得看你自己争气不争气了。”
花柔奴眉眼都亮了,连连说道:“这是自然!劳累母亲了!”
花小小笑着坐下来,又指点养女道:“到时候机灵些,冠大家有什么一时想不到的,你要先替她想着...我们那时候做女弟子跟着姐姐,就是这样过来的。若是自己不机灵,不知道讨好,姐姐又何必为你费心呢?”
说到底,‘分配’来的妹妹而已,带的好是人家用心,带的不好,全个面子情又能说什么呢?
花柔奴连连点头,什么都应下了。她平日和红妃处不好关系,那是有心结在!事实上她也是个挺识时务的人,遇到比自己地位高,甚至能决定自己前途的人,她也知道该怎么摆正身份。
在花柔奴想来,拜了冠艳芳这样如日中天的如夫人为姐姐,今后就等着结交大周最顶尖的权贵了!在别的女弟子想着各种法子露脸、增加名气,以求引起顶尖权贵注意时,她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达成目的!
这可不是领跑一步两步!
想到这里,她更是喜不自胜!
就在这样的欣喜中,她忽然又想到了红妃,便问道:“既然儿拜了冠大家,那红妃呢?”
花小小瞥了养女一眼:“自然是拜她亲姐姐了...这自然不如你拜了冠大家,但好歹是亲姐姐,自然比没得瓜葛的‘姐姐’要用心些。”
“哦...”花柔奴有点儿失望了。虽然拜了冠艳芳做姐姐,这应该让她满足了,但得陇望蜀,她总想听到一些关于红妃的坏消息。虽然知道红妃拜不成冠大家,正常情况下肯定是跟着自己亲姐姐,可人总是会想着‘万一’。
万一红妃就是这么倒霉,都知给她安排了亲姐姐以外的人选,又或者她姐姐师小怜嫌麻烦,不想带一个小妹妹呢——人总是要有梦想的,万一实现了呢?
师小怜本人在红霞帔中也算是当红的,认识的人也有不少。跟在师小怜身边想要认识一些顶尖权贵,虽没有跟在冠艳芳身边那么方便,却也不是难事...再加上人家那是亲姐姐,尽心帮扶之下,说不定不比自己跟着冠大家差!
得了便宜不会满足,只会想着别的地方还不够完满,这就是现在的花柔奴了。
不过,这样的不开心也就是一闪而过,毕竟这次她是真的抢了红妃的机会!想到红妃如今只能跟着红霞帔,自己却能跟着如夫人,天然就有等级差距,她就油然生出一种快意!这样各自的姐姐带着她们这些女弟子出场,红妃也得走在她后面呢!
就在花柔奴设想红妃如何懊恼错失机遇时,红妃其实挺满意的...毕竟这是她和姐姐师小怜事先就商量好的,得到这个结果本来就是她希望的。
事实上,这一日她都没怎么想过这件事,上午师小怜被柳湘兰叫去议事时她在搬家,下午则是见了一些宝货商、裁缝。
成为女弟子之后就不能住在之前那个住学童的小院了,她们另住‘雏凤阁’——雏凤阁就在柳湘兰的院子后面,虽没有像原来的小院那样和院中娘子的院子隔开,但也属于撷芳园深处了!平常被馆中女乐请进院子里的客人,也不太可能错入这里。
在这里就不用像之前那样合住了,每个人都有一间屋子,屋子里家具什么的也是齐全的,只是没有其他院子那样奢华而已。
这是官伎馆提供给女弟子的,左右女弟子也不能请客人入内,这里倒是不用做脸,可省了她们一笔开销。
搬家本身并不是什么麻烦的事,红妃在学童小院里的东西不多,让阉奴动手,两三趟也就搬完了。另外还有一些寄存在姐姐师小怜那儿的东西,为了方便使用,此时也可以移入她在雏凤阁的房间了。
做完这一些,红妃才去师小怜的院子里听她说商议的结果——其实没什么可听的,她只要知道自己跟着姐姐师小怜就够了。
下午,师小怜特意空出了这半日,带着红妃去购物,将自己常光顾的商铺、掮客介绍给红妃。
“今日是第三日了,明日便要脱去这身红褙子。之前虽为你准备了一些穿戴,却还不够,如今还得去准备些。”
女乐都得打扮的光鲜亮丽,但光耀露于外的却只有女弟子!此时风气上更崇尚清新淡雅的审美,女乐们平日奢侈归奢侈,那也是低调的华丽。女弟子就不同了,因为她们年纪小,有不同的要求,越鲜艳闪耀越好!
这就像《红楼梦》中贾母提到的观点,世人要求女子贞静素雅,衣饰居家也最好不要那么光耀,但年轻女孩不必如此。若是太素净了,反而觉得不像那么回事儿。
之前师小怜是笃定红妃能成为女弟子的,自然早有准备,定了几套光华闪耀的衣服,倒是首饰,因为红妃本就有底子,只少少定了几样——今日去裁缝铺,正好去取那些衣服。另外首饰也得再看看,左右这种东西是不愁多,只愁少的!
师小怜和红妃最先去的就是潘老五裁缝铺,师小怜一贯在他家定制衣裙,连带着红妃日常所用舞服之类也是在他这里定做。红妃的日常衣物自然不是什么大生意,但潘老五做的很认真,从来不因为其中利润少就少了用心!
在他看来,如今回报就来了——红妃成为女弟子的事他也知道了!或者说,随着新的女弟子名单出来,整个桃花洞立刻就传遍了!特别是北桃花洞,这里的商家或直接或间接依靠几百名女乐吃饭,哪能不弄清自己的衣食父母是哪些人!
眼下女弟子出来了,那就是新的聚宝盆啊!这些女弟子开销的大头,就在珠宝衣饰上,做这等生意的商户,只要抓住了几个女弟子,往后数年都能持续获大利!这种情况下,他们能不上心么!
之前师小怜为红妃预定了几套成衣只是一笔生意,红妃如今成了女弟子,只要能使她满意,今后就是源源不断的进项!
潘老五见师小怜带着红妃过来,先恭喜了红妃一番,叉手道:“小人恭喜小娘子了!小娘子自此之后必然步步高升、前程远大!”
一边说着,一边让徒弟将之前师小怜给红妃预定的衣服拿出来:“原来大娘子替小娘子定的衣裳,小店留有小娘子最近的身量尺寸,是按此缝制...也不知道这一月多小娘子有什么变化。小娘子且试衣,若有不合之处,也正好修改!”
“小店出来的衣裳,这般价高的,都是承接修改的。如今小娘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今后不合身了,也能拿来修改。”潘老五十分殷勤。
这就类似保修...这些女乐本就不会狠穿一件衣服,要穿出去见人的衣服,穿到半旧不新算是怎么回事儿呢?她们可丢不起那个人!所以,在穿到需要修改之前,一件华贵的衣裳很有可能就要被收入箱底,留给将来回忆青春,又或者拿去送人了。
有拿来修改的,但很少。
潘老五拿这个服务出来,承诺不收钱修改,实在是惠而不费,轻而易举就能拉高好感度呢!而好感度高了,生意也就好做了。
师小怜在潘老五这里给红妃定做了三套衣服,一套是侧开裆花罗裤、花罗抹胸,配花罗百褶裙、绉纱褙子,料子本身‘寻常’,难得的是‘领抹’实在鲜亮!所谓‘领抹’,其实就是一种饰带,缝制在衣服边缘上,这在此时是衣服装饰的重心所在!
衣服本身的花纹可以是纺织品自带的,相对简单,但领抹不能简单!
这些领抹上往往有着繁复鲜艳的图案,这些图案少数会是刺绣而成,而更多却是印的、画的!类似的做法在东瀛一直有传承,手工在纺织品上绘制图案所得的布料,在现代东瀛依旧代表着‘最高’!
譬如红妃这一套衣服,那件褙子就有印金彩绘的领抹。
何谓‘印金彩绘’?就是在凸纹的印花板上泥金,然后在领抹上印出金色的图案轮廓,再在轮廓中填上色彩。此时的‘金’是真的用了金粉,而此时的‘彩绘’,很多颜色的颜料非常难得,特别是矿物颜料其实就是磨碎的宝石,十分昂贵!
另外,那件花罗百褶裙上也另有玄机!素色暗纹的裙子上有洒金圆点儿图案,而此时所谓的洒金图案,要用贴金的工艺才行——先在印板上涂胶剂,印到布料上,然后再在布料上贴压金箔,等到胶剂干了,敲动金箔,胶剂以外的地方金箔就会脱落,形成图案。
如此而成的衣饰如何能不光华灿烂?
不过这还不是三套衣服中最华贵的,最华贵的应该是那套大礼服!
此时女子穿衣,最常见的就是背衣,即抹胸、裙子、褙子三件套。虽有交领衣上襦下裙的穿法,但常见于家常和下层女子。而褙子如果是缘边长褙子,那就是礼服了,譬如红妃她们二加之礼时穿的红色长褙子,就是再典型不过的礼服。
而若是比长褙子更正式一些,所谓的大礼服,就是将褙子换成大袖衫!
考虑到总会有一些极正式的场合需要穿大礼服,师小怜也给红妃定了一套。
大礼服中的大袖衫不再只是领抹华丽,而是遍体印金彩绘,远远望去,金光闪动。至于裙子,则是一条同样印金彩绘、裙襕装饰的极尽华美的褶裙,而这裙子之外还罩了一层半透明的罗裙,上面有一组洒金图案极为讲究,依次是假山石、池塘、鲤鱼、花卉等等,分明是庭院中的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