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小小转头问道:“是另定制了些?”
“还定了一对金螭虎钗,因有些别的花头,须得金银匠另作。”
这话就让花小小不解了:“这也忒少,红妃何不再挑挑?”
红妃轻声道:“正挑着,徐小哥说另有一些杂样要拿出来。”
确实如此,徐小官很快又让人捧了两盘首饰出来,这些东西比之前的要杂一些,有耳环、项珠、手镯、帔坠等等,都是些零碎杂项。
相比起另外一边挑的起劲的花柔奴,徐小官反而更重视红妃——卖宝货的还怕遇上挑剔客人?应该说,客人越挑剔他们就越兴奋!只要不是客人故意消遣他们,一般来说越是挑剔,就越是‘大鱼’!
一般人不敢问津的好东西,也只有这些人能买!
徐家宝货行也不是第一天做女乐的生意了,对于这些女乐的财力都有一个大体估量。譬如花小小,虽然是如夫人,但她的情况特殊,若是让她花钱,消费能力远不如一旁身为红霞帔的师小怜。
而且徐小官也知道,花小小是养母,可不会给养女多少支持。而官伎馆给女弟子的借贷额度也是有限的,这样一来花柔奴这单生意再大大不到哪里去!
红妃就不同了,师小怜是她亲姐姐,无论是送、是借,总归不会让红妃没钱买首饰——再者,红妃有好大一份她母亲师琼留下的财货,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总归是能花的起钱的贵客呢!
花柔奴挑首饰挑的高兴,点这个要,点那个也要,见红妃挑的少了,便笑道:“红妃习惯一向朴素,常作家常装扮!只是当初做学童时如此也就罢了,如今已经是女弟子了,怎还能如此行事?快多挑些,不然到时走出去不像,反要惹人笑呢!”
就差没直接说红妃小家子气了。
红妃懒得在外和她争论这些,不然丢脸也是要一起丢的。
花柔奴见她不说话,也觉得没意思,便转头对伙计道:“再多拿些首饰来,你们店里所有,都拿来与我看...我如今拜了一位如夫人做姐姐,出入之间见的贵人多,要准备的首饰也多!不然见天戴一样的首饰,不能轮换,总是不体面。”
她这一句话,可把店内的伙计支使的团团转。
她能将注意力放在别的地方,红妃也松了一口气,便继续看那些杂项了。相比起那些金灿灿的首饰,倒是这些杂项更能入她的眼,看来看去要了一串倭国水晶数珠、一串沉香项珠、一对白玉镯子、四个小小金帔坠。
至于耳环,红妃总看不中,便对徐小官道:“这些耳边打秋千的耳环我都尽有了,家常也不大合适。烦请贵店做几个小巧的耳塞子来,一者用玉,打磨的米粒大小。二者用金,小钉子一样,顶端嵌米粒大小的红宝。三者用银,不用别的花头,只顶端造作成极小的丁香花朵儿。玉的、金的都是两对,银的多打几对,想来这些小东西不知什么时候就不见了,也不耐烦再配。”
一旁的伙计将红妃的要求都记了下来,然后就开始算账:“小娘子,这一套的金头面,用的是上等好金子,共重十一两六钱,只金子便作价一百七十四贯钱,算上工价,通是一百九十五贯钱。四支方头錾刻簪,一支四贯钱,是十六贯。还有一对金螭虎钗,二十九贯钱。”
此时的金价不算低,官价是八贯钱一两,但实际市场价要高得多,若是上等好金子,用来打好首饰的,如今好要十五贯一两呢!
“各色金帔坠四个,通共四十八贯钱...倭国水晶数珠,小娘子挑中的是上等货,最是晶莹无瑕,价值百贯!这沉香项珠是三贯,还有白玉镯子一对四十贯...都通是四百三十一贯钱。小官哥言明,那些个耳塞子算小店送与小娘子,又让抹了零头,回账是四百三十贯钱。”
红妃对这个账表示认可,便点头在账单上签了花押。
女乐的营生,逢节才算账开销,这会儿都是记账的。
花柔奴在旁耳朵里听着,面色平静,心里却咋舌...她见红妃选的少,却没想到算账时也有四百多贯钱。心里计较着如今的金价,盘算自己能买多少件首饰,看来看去,心里叹了口气,总觉得如何都是不够的!
心里更下定决定,得对冠大家殷勤奉承,到时认得些宗亲、上官,等到正式做了女乐,自然也就来钱了!那个时候,想买甚样新奇华贵的新首饰没有?
花柔奴挑挑拣拣,觉得哪一样首饰都是自己需要的,这个舍不下,那个也舍不下!只是想想日后回账凑不出手,只能计较着弃了几样,最后和红妃一样,也有一成套的金头面,至于另外的首饰,林林总总大约十几件。
算账时是三百多贯,徐小官又做主送了她一对鎏金银裹头簪。
徐小官见红妃是真的不太把之前所见的饰物放在眼里,便道:“师小娘子眼光高!之前那些不喜欢,还可细看呢...正好前些日子敝店得了些好玳瑁,花斑是最最上色的,造作了首饰谁不称赞?师小娘子如今大喜,正该戴这个。”
这样说着,果然有小伙计捧来一套玳瑁头面,簪笄齐备,又有梳篦,一套总共是九件。比起最多十几件、二十多件一套的金头面,这自然算少的,但玳瑁稀罕有这样的好花斑,也是难得了——再者,玳瑁不比金银,东西好归好,却不适合满头都是。
“外头作首饰的玳瑁,说是上等货色,也不过是白多点儿少,就这样也一斤要价五百贯!那样货色,又哪里能有这样的好花斑?这样的玳瑁,便是料价也得一斤一千贯了,算上工价和损耗,更了不得了!”其实主要是损耗,对于这样原料昂贵的首饰,工价就是九牛一毛。
就像从玉石中掏镯子、玉佩什么的会有损耗,用玳瑁造作首饰自然有一样的问题。
一旁师小怜就笑了:“徐小哥今日错了几回了!都有些不像了...有这样合适的东西,就该早拿出来才是,如何要走了才捧出——花大家先看罢,如今柔奴也是采买首饰呢。”
花柔奴瞧着好莹润难得的玳瑁首饰,心里是想要的,漂亮的好东西谁不想要呢?但在她去看之前,就听养母道:“倒也不必了,柔奴肤色不适宜用玳瑁,倒是红妃生的好白腻,什么都用的,不用忌讳。”
这样的话自然是借口,但在场也无人有拆穿她的意思。师小怜笑着点点头之后便和红妃一起去看那玳瑁首饰——最终也买下来了,作价四百贯!这还是抹了零头的结果。
师小怜领着红妃往外走,对花小小道:“花大家与柔奴稍后往哪里走?奴与红妃正要去看珍珠,可要一起?”
“也不必。”花小小干巴巴地应付了一句,便带着花柔奴走了。
珍珠也是用来做首饰的,方才花柔奴已经在徐家宝货行选了几样。不过,此时珍珠行是一个大行当,像徐家宝货行这样专卖首饰的却是不如专门做珍珠生意的,主要是没有人家那么多选择,和一些上等好货...当然,好货也意味着昂贵就是了。
比如刚刚花柔奴挑了一朵珍珠结成的栀子花,这是一种佩带之物,徐家宝货行要价四贯,也算是很公道了。只是用了那许多珍珠,要价也才四贯,这就只能是中档次的珍珠了——珍珠这种有机宝石,和普通人想的不同,在古代其实并不一定昂贵。
珍珠的价值要看大小、颜色、形状等等,其中最重要的是大小,最不重要的也是大小。若是其他方面都好,那么只要稍微大那么一圈,价格就不是几倍十几倍地翻了,很有可能是几十倍上百倍往上翻!
但如果其他方面表现不好,个头再大的珍珠也值不上高价。
若是在专门的珍珠行,北珠南珠俱全,倭国、南洋的珍珠也不在话下,这些珍珠极为贵重的,百贯一颗,甚至数百贯一颗,又有什么稀罕的?
师小怜领着红妃去看珍珠,并没有去那等对外开门的珍珠行,而是寻了一个相熟的掮客,让他领带可靠的珠婆珠翁带着珠子去撷芳园候着。
“我家二姐用珍珠的时候多着,日后缝衣服做鞋子用的珠子,还有打首饰的...也不好每回临到用时再寻,那样难得寻到好的,还容易被人哄了去。拜您用用心,介绍几个可靠的人来。”师小怜是很会使用掮客的人,掮客用的不好,反而会多花一笔中介费,于事也没有更多好处。但掮客用的好了,不止能省心省力,还能省钱呢!
掮客收了信,稍迟一些果然介绍了几个珠婆珠翁去撷芳园候着。那些送去让红妃挑选的珍珠都很不错,其中第一等的买了一匣子,好有百来颗,可用来作首饰。这珍珠是论颗卖的,一颗要价三贯,这一匣子就是三百贯钱了。
第二等的就差的多了,这类圆熟珠子一口气买了两千颗,只花了五十贯钱,将来可以缝在衣服上、鞋子上,爱怎么用就怎么用,丢了、损了也不必心疼。
“若再用珍珠,就是珍珠粉了...那等珍珠只用最下色的就可。”师小怜向红妃传授经验:“这等珍珠粉也不好外头生药铺里买!那里的珍珠粉掺了别的粉不说,还腌臜!馆中姐妹要用珍珠粉,都是自买了珍珠,管教药铺里的小徒弟磨粉,让娘姨盯着做呢!”
红妃耳朵里听着师小怜传授经验,手上却和周娘姨一起在雏凤阁自己的房间里收拾着这一日买来的许多东西——不只是衣服首饰而已,成为女弟子之后各样新添置的东西多着呢!
这些东西也很杂,大到一顶轿子,小到一盒香粉、一双鞋子,那都是有的——轿子是女乐出行的常用‘座驾’,官伎馆中的女乐都有自己的轿子,一般不会用外面轿子行租用的轿子,那些轿子什么人都坐过,女乐们觉得不干净。
女弟子今后也得随女乐进进出出,属于自己的一顶轿子也是很有必要的。
至于鞋子香粉什么的,红妃之前也有,并不缺少,但按照习惯,刚刚成为女弟子,总得买些新的。
和其他女弟子为这一日的‘买买买’心满意足不同,红妃只觉得疲惫...不过这样的疲惫也没什么不好的,想到这些做完之后,她就要跟随姐姐‘见客’,即使知道成为正式官伎之前,她只需要做好一个表演者、一个宴会气氛组,心里也难免生出忧虑。
第37章 一曲红绡(1)
在不用去学舍之后,红妃依旧过着往日一样的生活——早早起床练功,并不因为刚刚成为女弟子,没有了善才束缚就怠惰下来。
大采购之后的第二天,她换下了洁白的山口冠和红艳艳的长褙子,照例穿上舞服去馆中歌乐亭练习舞蹈和乐器。等到练功后换衣、梳头、临帖读书做功课,没什么察觉就到中午了,红妃这才往姐姐的院子里去。
这个时候雏凤阁其他人也纷纷出门,她们现在也各自拜了姐姐。此时正是姐姐们起床的时候,她们得在跟前伺候奉承呢。
红妃倒是不必刻意奉承亲姐姐,但这个时候也得过去和师小怜一起吃午饭,听她教一些东西。
红妃进到院子里的时候,周娘姨正服侍师小怜起床,红妃走过去帮忙,接替了周娘姨的工作。周娘姨便一边去倒热水,捧来铜脸盆、毛巾、香胰子等物,备着等师小怜洗漱。
洗漱完毕,红妃又帮着师小怜梳妆打扮。趁这个时间,周娘姨正好收拾屋子、接住送饭过来的小阉奴。
师小怜见红妃摆弄脂粉十分得心应手,便笑着道:“二姐梳头的功夫不成,调弄脂粉倒是熟谙。”
梳发髻这对于红妃来说超纲了,这辈子和其他人一起学,她在这上面又没有上心,自然表现一般。化妆就不同了,作为一个舞蹈生,她可比一般的女孩子接触化妆早的多!表演的时候虽然有老师、化妆师帮忙化妆,但更多时候还是需要自己动手!这方面的能力她很早就被锻炼出来了。
至于古代妆容与现代妆容的不同——妆面确实不一样,但化妆技巧是相通的!审美也是相通的!比如说如今流行‘三白妆’,就是在额头、鼻梁、下巴三处淡扫妆粉,这不就是‘打高光’么!
化妆完毕,周娘姨也将饭摆好了。三人围坐着一张朱红花腿桌,桌上是五菜一汤,比往日三菜一汤要丰盛许多。这是因为红妃现在是女弟子了,女弟子随‘姐姐’一起吃饭,属于她们的份例自然是补贴到了这里。
师小怜一边用餐,一边分出一丝目光扫过桌上放着的一张花笺,这是昨晚睡前从都知那里拿到的今天的日程。虽然早就看过了,但为避免有什么疏漏,趁着化妆、吃饭的时候还可以再看看。
扫过几眼之后,师小怜就不再看了,转而关心起红妃的‘女弟子生活’。
“今日午后要去中瓦、北瓦轮番献艺,之后便是为丁衙内伴游...晚间是李尚书家晚宴,李尚书最喜欢宴,也算是个惜才之人,到时二姐可以献舞。若能得李尚书青眼,二姐今后的路就好走了。”
今天师小怜‘只有’四个行程,这在她这样的女乐身上算是比较少的了。不过考虑到李尚书家晚宴比较重要,她要在那里陪侍一晚,这也就不奇怪了——如果不是这样重要的晚宴,一个女乐四处赶场,一个晚上去三四处地方也很正常。
红妃还是第一次接触这些,对于女乐‘出堂’有了解,但却没有真实经历过。所以这个时候师小怜说什么就是什么,她只负责点头而已。
午饭之后师小怜就让周娘姨叫来了个阉奴,吩咐道:“你去门外轿夫行一趟,要四个轿夫在外候着。”
稍事休息,师小怜便带着红妃去了撷芳园前面楼阁。这楼中东侧的粉壁上用墨弹了格子,分作了两大块,一块顶格是‘出堂’两个红字,一块顶格是‘在寓’两个红字。此时撷芳园还未开始营业,馆中二十几个女乐的花头名牌都挂在‘在寓’这一块。
师小怜从旁取了一个缠着红绿丝缎的叉杆,将自己挂在‘在寓’下的名牌改挂到了‘出堂’之下,然后就把叉杆递给了红妃。
红妃是在撷芳园长大的,自然知道这是在做什么。她从袖中取出了一枚崭新的花头名牌,和师小怜的名牌除了名字不同,就在于花头上的漆色,师小怜的是红色,而她的是绿色,这是区别女弟子与正式官伎的。
依样用叉杆叉起,挂到了‘出堂’之下。
明明只是很普通的一件事,但就是此时此刻,红妃明白有什么发生了变化——不管未来她会被这个世道怎样糟蹋,这就是一个开始,她再也不能缩在学艺生涯里,假装太平无事了。
红妃和师小怜走出门来,身后有周娘姨跟着。这时她们两人的轿子旁果然已经各站了两个轿夫,见两人出来,四个轿夫纷纷叉手唱了个喏,请两人上轿。
女乐的轿子相比起寻常轿子要华丽许多,轿门旁边挂着的红色栀子灯更是可以表明身份。每当有年轻力壮的轿夫稳稳当当地抬着这样的轿子走在大街小巷,便有一等浮浪的市民跟在后面探头探脑,想要看看女乐的容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