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府管家畏惧他的气势,低头不敢说话,夫人只让他把活人领回去,没说要见死人。
若是救不好,带死人回去,那是晦气,还没入府,连他都要受罚。
段府管家便有退意,和谢修宜一合计,便对谢狰玉恭恭敬敬的道:“回世子的话,胭雪那丫鬟生死不明,大夫又说不移挪动,今日便……”
谢狰玉掀起眼皮,幽冷的视线落在段府管家身上,让他惊出一身冷汗。
谢狰玉:“今日什么?”他冷声问:“今日便算了,还是明日再来,当我这院子,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段府管家不敢得罪他,被谢狰玉的气势吓的双腿一颤,跪了下去,求助的向一旁的谢修宜看去。
谢狰玉面容冷然,一手的棋子随着他松开手,噼里啪啦坠落。
他起身身量不比谢修宜低,二人都是八尺儿郎,谢狰玉更年轻些还有的长,他在自己的居室里穿着随意些,看上去身形略微单薄,对不自觉就严阵以待的谢修宜道:“向我讨人,只今日一次机会,人就在那里,要么今晚就拉回段府安葬,要么就带上人给我滚。”
段府管家只差给谢狰玉磕头,整个人都伏在地上颤抖,让他把一个垂死病中的人拉回去,无异于是给段府添晦气,这个后果他承担不起。
可是不带回去又交不了差,这可如何是好,他只期望这位谢大人,段府未来的姑爷能替他说上几句话。
谢修宜黑着脸,一时有些迟疑。
直到四臧忽然在谢狰玉身后开口提醒,“世子,是否将胭雪挪到东边最远的院子,大夫说怕她给其他人传染病气……”
谢狰玉挑眉,状似无意的道:“这么严重?”
四臧脸色凝重的点头。
谢狰玉嗤笑,“那我还留着她做什么,就让段府……”
“世、世子!”段府管家慌了。
谢修宜仿佛终于做了决断:“够了,人便留在你这里诊治。”
段府管家回去复命,谢修宜在后头还没走,同神情淡淡的谢狰玉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此事和你有关。”
谢狰玉一脸漠然,谢修宜见他不答话,跟着冷冷斜他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既然段府都不要人了,他也实在没有必要一直将精力浪费在此事上,一个丫鬟而已,谢狰玉既然想要便拿去,只是,这口气实在是不出不行!
大夫走后,胭雪扑在床沿旁咳血,咳的撕心裂肺,腹部胸腔发出阵阵钻心的痛。
谢狰玉果然是个冷酷无情的疯子,他为了让胭雪留下,假戏真做,真的让四臧喂她吃下了有毒的东西,毒发作的那一刻胭雪浑身发冷,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
第15章 自不量力。
房门被推开,胭雪咳的满脸污血,察觉到身边站着有人,昏昏沉沉的伸手抓住对方衣角,“救,救我……”
即使被拽住,来人也无动于衷。
胭雪大概将命悬一线的力气,全都用在了这,竟将衣服的主人拉近了几分。
谢狰玉猝然弯身被拉到了床边,闻到了胭雪身上的血腥味,冷眼的睇着她,熟悉而玩味的打量着,终于开腔,“还没死?”
“不、不不能死……我还不能死!”胭雪猛然抬头,沾血的面容昳丽而恐怖,在谢狰玉眼瞳前放大,他怔了瞬息,接着跟疯子似的不仅不推开她,反而拉近了与她那张带血的脸的距离。
他着迷的嗅了嗅,瞳色中疯癫若隐若现,胭雪昏沉的视线终于在他脸上聚焦,痛苦中内心对谢狰玉的骇然更深,“为什么不能死,死有什么不好的,死了人才会干干净净,不干净的人活着有什么用。”
胭雪害怕的摇头,谢狰玉是有什么病,在她万分痛苦之际还要跟她细说死的百般好处,她已经死过一次了,还没活够,还没报仇,她不想死。
“活人都脏的很,死人多好,你为什么不喜欢呢,你见过死人的样子没有,”谢狰玉扼住她的脖子,两只抚摸她拉扯到极致的颈项,胭雪嘴角上的血落在他手上,谢狰玉温柔而阴森的道:“就像你现在这般,冷冰冰,白惨惨,僵硬如木头,死的好漂亮。”
胭雪被他掐的说不出话来,整张脸涨的通红,由猪肝色转青紫再转白,最后就要没了气息,谢狰玉倏地松开,胭雪整个人瘫回床板上,护着脖子,瞪着天花板大口的呼吸。
谢狰玉沉默的注视着这一幕,直到从疯魔中抽身而出,他听见胭雪抓着被子,眼角流下一串的泪珠,哑声道:“好、好好活……我想、好好……活。”接着疲累痛苦的闭上双眼,失去了最后一点意识。
她昏迷过去,地上一滩血迹,谢狰玉与她纠缠中,身上玄白的外衣都是染血鲜红的指印,他立在阴影中,整个人都阴冷的像是刚从地狱里回来,盯了床上气息渐弱的胭雪良久发,仿佛在思考,为什么连一个卑微如泥的贱婢,都想好好活着。
明明如此卑贱,过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却还不想死。
明明是只蝼蚁。
为什么要自不量力。
“世子。”
站在门旁的四臧抬眸,发现世子终于出来,从他身边走过,他飞快的往里面窥探了两眼情况。
谢狰玉身上诡秘之气不散,径直走到一半,突然回头看了屋子一眼。
四臧以为他是准备下令不打算救胭雪了,想她顺势死了算了。
在不算明亮的下人院落里,夜色朦胧,他看到了隐身在夜色中的谢狰玉背过身去,缓步往外走,衣衫被风吹起,露出他搭在身侧的手,骨节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什么东西。
四臧眯着眼仔细分辨,好似一点白色,小小一朵。
那道背影走到路上,本就疏松的夹在指缝的小白花被风吹的,从指缝露了出来,在空中没飘几下,就败落在地。
那朵花,他今早就在胭雪头上见过。
王府没有女主人,只有两个侧妃,谢世涥便将后宅的事交给两位侧妃共同打理,而唯独谢狰玉那里,没人插的上手去,甚至谢狰玉的管事在王府里都是独一份。
因为独,他院里的事就连插上翅膀,也飞不出去,那里不知不觉就被他布置的固若金汤。
是以后院的人想探听他那里发生了什么事,也一概打探不出来,惹人好奇心更重,抓耳挠腮。
小厨房后面,又一盅药渣倒出来,伴随着苦涩的药香飘进肺里,胭雪黛眉轻皱,抚着心口,脸色总不见红润,病恹恹的肌肤白的剔透,唯独唇色嫣红的好像吸了人血般。
她被救回来,连吃了好些天的药,逐渐就成了这副西子捧心,不胜娇弱的样子。
现在谁看见她,都会不由得在她蹙眉时跟着心悸,生怕下一刻就倒下,好在郭妈妈没有像段府的李妈妈一般苛待她,知道她好不容易从鬼门关走一趟回来,中毒大病一场,没办法做力气活,吩咐她的都是一些小事。
比如吃完药就得回去伺候二主子。
胭雪在荷鸢看不惯的眼神中,去厨房端了吃食,见她挡在门口,盈盈的黑眸露了怯,示弱道:“荷鸢姐姐,到团主儿用食的时辰了。”
伺候团主儿本是荷鸢的活儿,一朝被郭妈妈把差事派给胭雪,被抢了活计的荷鸢自然盯上了胭雪,看不得她那副生了一场病,就要死不活的娇滴滴的模样。
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和郭妈妈都在场,四臧特意警告她们,不许对外声张,也不知道这贱婢到底有什么能耐,能让世子为她算计大公子至此。
胭雪从她眼里看到了明晃晃的嫉妒,她现在可不能跟人对上。
现在的她弱的跟只鸡崽似的,就是荷鸢一只手就能把她掀翻,她打也打不过,好不容易从阎罗王手里抢来的一条命,胭雪想要好好珍惜。
她惜命,知道荷鸢讨厌她,也不敢跟她置气,于是端着吃的,瞄了眼荷鸢今日的打扮,再软声软气的同她说着好话,“荷鸢姐姐,南院的花开的正好,我回来时折一两枝带回来,送到你房里吧。”
“荷鸢——”
另一头有人叫她,荷鸢答应后,依旧瞪着胭雪,“哼,别以为这样就能讨好我,就是你,本来伺候团主儿的差事是我的。”
那道声音又在喊她快过去干活,荷鸢跺脚,对胭雪恶狠狠的道:“等着,早晚让你还回来。”
胭雪在她背后松了口气,能不在这时期跟荷鸢发生别扭就不发生最好。
她趁此机会端着吃的离开,才小走了一路,就停在路边喘气,“团主儿。”她喊了几次,那只猫还不出来。
“臭猫,到底去哪儿了。”
路过的洒扫下人给她指路,“方才看见团主儿往那边去了,你去看看。”
胭雪道了声谢,又端着吃的寻了过去,路越走越往外,这都要出谢狰玉的静昙居了,胭雪顿住脚步,犹豫要不要出去。
直到团主儿的声音在外面响起,胭雪才动了动。
静昙居外,团主儿绕着门口的小池塘,望着里头的红鲤鱼叫唤,胭雪松下心来,走过去嗔道:“好家伙,家里做的你不吃,外头的是不是更香一些。”
团主儿见她过来抬头看了一眼,迈着猫步款款的往另一边走。
胭雪听它叫了声,拿它当人般和它说话,“你走什么呢,欺负我现在身子弱是不是。”
然而团主儿还是叫,胭雪跟了它两步,觉得不对,回头一看,躲在静昙居外的一个面生不认识的小厮在向她招手,方才那几声猫叫,都是从他嘴里发出来的。
“你是谁。”
胭雪警惕而疑惑的问。
小厮环顾左右,示意她靠近些,飞快地小声道:“莫怕,我是大公子院里的,替他传话给你。”
第16章 薄待。
谢修宜回去后仔细一想,胭雪中毒的事确实蹊跷,不可能是她自己贪食吃错了东西,必定是谢狰玉想出来的不想还人的办法。
谢修宜甚至为此感到不可思议,他很大方面也是认为,谢狰玉这么做确实是针对他的,他们二人不和,做出这些事情理所应当。
但,是不是可以想一想,胭雪那婢女是不是入了谢狰玉的眼了。
这个想法一窜入脑子里,刚冒头,谢修宜便坚定的否决了,不,最了解自己的自然是彼此的敌人。
他和谢狰玉兄弟多年,他的气性脾气,自然也万分清楚,他母亲先王妃许氏,是镇远将军的嫡次女,后被封为县君,身份何其尊贵,是贵女中的贵女。
他还有一个嫡长姐,自幼与他亲近,是金枝玉叶,天之娇女,他自小眼光就高,格外挑剔,他会看上一个婢女?
谢修宜想想也不可能,其次,谢狰玉喜欢那等品行高洁又英姿飒爽的女人,胭雪那种被吓唬吓唬就糊弄住的小玩意儿,谢狰玉自然是提不起兴趣的。
谢修宜就不同了,他钟爱这类会勾人,会怯生生的像是犯了错,却还不自知的兀自媚妩,透着娇意,又不是不知情趣的小女子。
他承认从在段淑旖身边看到这个丫鬟时,他就冒出过点不一样的想法,于是在胭雪眉目含情看着他时顺水推舟了下去。
谢修宜有着时下男子都有的狂妄自大,哪个世家的男子后宅不是左拥右抱着美人,那叫枝繁叶茂,不叫三妻四妾。
他让人时刻盯紧了谢狰玉的院子,一有风吹草动就来禀告,段淑旖也让人传过来口信,问他和谢狰玉如今关系如何,胭雪那丫鬟是死是活。
她向他抱怨胭雪身世不干净,把她落在王府里,被她娘小训一顿,受了些委屈。说是给王妃和谢修宜添了麻烦,脏了王府的干净地。
谢修宜自然是让人送了小礼物过去,去安慰段淑旖,并说事情他会处理。
然后就去忙他的差事,他其实刚入朝不久,定当奋力向上爬了,至于胭雪,也最多派下人关注着风吹草动。
花园一事,谢狰玉跟谢修宜都各自受了罚,谢世涥罚谢狰玉闭门思过月余,不许他出门。
谢修宜因为是朝廷官员,就剔了他院子里的月银以示惩戒,说来还是他吃亏的更多,于是在下人观察打探许久,得知胭雪活下来后,便派人私底下与她接触。
“大公子问你近来可好,有没有人薄待了你。”小厮让她和他到一处假山后,鬼鬼祟祟的悄声说话。
胭雪大难不死,见谢修宜的人来找她,就觉得自己必有后福。
这个有没有人指的是谁,胭雪心知肚明,她看了看周围,见没什么人发现他们,从听见谢修宜有话要对她说时,心里就浮现各种心思。
她还未发话,两眼一酸,泪珠便落下。
她一哭眼皮就会变成胭脂色,艳丽动人,小厮看痴了。
明明胭雪什么都没说,小厮就自认为她这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应当是过的不好的,在世子的院里肯定是吃了不少苦。
“你放心,大公子会救你的,只是王府里都知道世子霸道,背后有太后和圣上撑腰,大公子不好与他硬碰硬,只得暂时委屈你在世子院子里待着,寻着机会便救你出去,送你回段府。”
小厮安慰她。
胭雪心里一呸,谁要回去段府,她是疯了才想回去,面上她又伤心的抹泪,也不说话也不点头。
她其实想去谢修宜的院子,她已经不敢留在谢狰玉身边了,一想到这个人,她就浑身发冷,仿佛回到那天夜里,在床上快被他掐死一刻,她又是咳血又是浑身疼的厉害。
谢狰玉捏着她的脖子,只要再用点力,就能把她折断了。
这些天她除了养病做点小差事,也躲在下人里面不敢随意走动,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生怕哪天四臧会把她拎到谢狰玉那儿去。
好在这么多天她并没有见到谢狰玉,对方像是将她遗忘了般,一直没来找她的茬。
胭雪每天都在胆战心惊,在想办法怎么脱离苦海,没想到机会这就送上来了。
从小厮那儿得到谢修宜没忘了她的消息便够了,她演完一出可怜,见好就收。
“你有什么难处,可以跟我说,我会向大公子禀报,能帮得上的便帮。”
胭雪摇头,以退为进,她善解人意的道:“不敢劳烦大公子,本就因我的事与世子闹了不和,还要麻烦小哥替我带句话,就说胭雪心里日日记着大公子的恩情,只等有机会再报答大公子。”
接着,她似犹豫了下,从身上卸下来一个香包,“这是我常用来安神的,请小哥带给大公子,还妄大公子不要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