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狰玉看起来好像并不想听她解释,俊白的脸上笑容淡去,目无表情,盯着突然把手伸进衣服里的胭雪。“你做什么。”
胭雪藏在衣服里用帕子裹着的点心掏出来,抽噎着说:“奴婢就吃了两块团主儿的点心,实在是太饿了,剩下的都包在这里,世子饶我,奴婢不知道那是世子专门吩咐让厨房给团主儿做的吃的,若是奴婢知道,打死奴婢也不敢碰。”
“这些都是奴婢没碰过的,奴婢都还给团主儿。”她脸上除了害怕的神色,还透着几分娇憨的天真。
谢狰玉沉默不语的盯着她半晌,胭雪捧着帕子里的点心,谢狰玉没发话,她便不敢放下,一直抬着手,直到感到手酸为止。
胭雪没得到想象中的训斥,疑惑的眨了眨眼,张着樱唇轻声的、小心翼翼的保证:“奴婢将这几块糕点包的很好,没坏呢,奴婢给团主儿送去?”
谢狰玉曾以为,和谢修宜偷情的胭雪是个聪明人,她在自己面前表露的颇有几分心机。然而现在来看,这就是个十足的蠢货。
蠢的谢狰玉那点阴邪燥戾的怒火,渐渐地消失的无影无踪,甚至只觉得好笑。
“蠢货。”
胭雪又挨骂了,却也莫名的松了口气,只要不是谢世子让她死啊死的就行。
她的心思透过表情,被谢狰玉看的一清二楚,谢狰玉一想她还想勾引谢修宜,更是目光讽刺,气不打一处来,再次骂道:“蠢笨的东西。”
胭雪不敢还嘴,捧着点心,缩在一旁,任谁看见这一幕都会心生可怜。
庭院里忽然传来四臧阻拦的说话声,“大公子,这是世子的住处,你不可乱闯。”
胭雪慌张的见到谢狰玉拿着箭的手一顿,朝她暗藏深意的看过来,冷酷的吩咐道:“过来跪着。”
胭雪心里惦记着庭院里出现的谢修宜,只不过犹豫了一瞬,就被谢狰玉瞪了一眼。
她赶忙跪过去,怕点心掉下来,又将它包紧。
谢狰玉却说:“打开。”
胭雪浑身一颤,面露疑惑,谢狰玉突然弯身,俊脸在胭雪眼前放大,嘴角挂着一抹浪荡的笑,眉眼含情,胭雪顿时心跳飞快,脸不由得红了,迷迷的看着谢狰玉。
却听他威胁道:“拿一块喂我,不听话待会就让人剁了你的手。”
胭雪顿时惊醒,宛如霜打的茄子,不知道心里为什么失落,对谢狰玉的敬怕更深,听话的照做。
她捻了一块糕点喂到谢狰玉嘴边,他却偏过头,根本没吃,目光虚扫着门口,扬声告诉四臧,“放他进来。”
谢修宜人未至声先到,从脚步声就能听出他此时的怒不可及。
他今日本是在家休沐,因母家的外祖有事请他去相商,谢修宜便清晨出了府,等他从外祖家回来,他母亲身边的婆子哭着在门口等他,让他快回去看看,说是他母亲因他妹妹一事,被谢狰玉气晕了过去。
谢修宜赶紧到他母亲院子里去,却发现他妹妹谢芝微也在,与他母亲依偎在一块具是哭的双目通红。他先是担忧疑惑,问她们发生了什么事,他妹妹谢芝微才将今日在院子里当着众多贵女的面,被谢狰玉羞辱的事说了出来。
还说谢狰玉带走了段小娘身边的一个丫鬟,他母亲默泪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恨着我们,他恨我也就罢了,可他怎么能这么待你妹妹。还有你,你与淑旖已经订婚,他还如此做派,不就是想打你的脸吗?段府的丫鬟被他抢了去,传出去别人还会说你护不住未过门妻子的丫鬟。此事我还不敢与王爷说,他还在宫中什么也不知道。”
谢修宜眼看着自己不在家时,谢狰玉将母亲和妹妹欺负成这样,如今还欺负到他未过门的妻子身上,登时怒火中烧。
他面沉如水的道:“此事我已经了解,母亲你和芝微好生歇息,我去找谢狰玉要个说法,让他把人还回来。”
刚从外祖家回来的愉悦心情全无,他带着亲随直接闯入谢狰玉院子,到庭院中被谢狰玉的人强硬拦下,谢修宜火气更甚,直到对方露出腰侧刀柄,他才冷静下来,冷眼瞪着四臧,“你敢动我?”
接着里头便让对方让开,谢修宜带来的人与四臧对峙。
一只猫从谢修宜身边龇牙跳过,受惊的他往后退开一步,定睛一看,是谢狰玉的娘留下来的猫,又生下来的野种。
冷冷一瞥后,他直接往谢狰玉屋里去,结果就看到这样一幕。
段小娘身边、也是他打算收入房中的婢女,正乖顺的跪在地上,挺着细腰,捻着一块糕点伺候谢狰玉吃喝,而谢狰玉还悠哉悠哉的拿着今日射出过的箭。
原本冷静下来的谢修宜,腾地一下火气烧到了头顶,只觉得对方面目无比可憎,是故意在他来他院子里时,让胭雪在边上伺候挑衅他的。
谢修宜冷嘲热讽道:“看来我来叨扰了世子的雅兴,用着我未过门的妻子的丫鬟,世子可觉得舒心?”
他觑着胭雪,这丫鬟还没碰到过手上,就被谢狰玉抢了过去。
谢修宜心底滋味儿微妙,若是谢狰玉没抢之前,他只觉得这婢女有着高出段小娘的美貌,出身低微,玩玩就是,可现在就不同了,他甚至在想谢狰玉为什么在丫鬟里,偏偏就看上了胭雪。
东西要有人抢才香,何况这抢的人,还是与他不和的谢狰玉,谢修宜看胭雪的目光立马就不同了。
谢狰玉好笑的抬起头,眼中的不屑与轻蔑清晰可见,“我叫你一声‘大哥’,你就真忘了自己是什么东西,敢擅闯我的院子?”
胭雪跪在地上,整个人犹如针蛰感到不安。
在谢狰玉开口后,她脸上的惊讶和畏惧都来不及遮掩,谢世子竟然这样对谢修宜说话,两人之间关系看来非常恶劣,可以说是谢世子对谢修宜恶言相向的地步。
庶出是谢修宜心里的一根刺,他外祖家身份不低,可是一跟谢狰玉比,庶出就注定了他将来获封不了王府的爵位,他生来因庶出就要比嫡子低上一等。
谢修宜看谢狰玉的目光渗人,谢狰玉也不遑多让,甚至姿态上表现的更云淡风轻一些,仿佛没将谢修宜放在眼底。“谢狰玉!”谢修宜连世子都不叫了,直接道:“你今日在花园里羞辱芝微,又强行掠走段府的丫鬟,可是觉得没有人管得了你?”
胭雪低着头,感觉到头上谢修宜和谢狰玉都看了她一眼,这针锋相对的气氛让她感到害怕。
谢狰玉见谢修宜目光落在胭雪身上,微妙的勾起唇角,言语间比谢修宜要刻薄的多,说出来的话能气死人,“你去,像个娘们似的,去找人告状,你除了会告状,还会些什么。”
他轻笑一声,胭雪都心惊肉跳的,不用看都知道谢修宜此时面色有多难看。
“那花园我早就说过,不许你们任何人过去,谢芝微拿我的话不当回事,我好心让她长长记性,谁叫高侧妃连女儿都教不会,嗤,有什么用呢。”
接着就听谢狰玉提到了她,胭雪悄悄抬眼,冷不丁和谢狰玉目光对上,一颗心都颤了颤,“至于这丫鬟,可是段府自己不要的,也是你未婚妻自己说的,这丫鬟与段府没有干系,怎么,抢人?你想污蔑我啊?当花园里,还是那些贵女都聋子,还是谢芝微也是聋子。”
“你。”
谢狰玉讲话恶毒,刁钻又刻薄,十个谢修宜都比不上,他自认自己跟谢狰玉这样不学无术的人不同,他身兼官职,又比他大,如果他开口恶言相向,在王爷那里就不好交代,传进宫里,被圣人知晓,更会说他不敬嫡子。
然而谢修宜虽然骂不过他,却也懂的杀人诛心。
他假模假样的叹息一声,“若先王妃看到你如此横行霸道,不知会有多伤心。”
气氛一凝,死寂一般的安静。
胭雪都替谢修宜感觉到大难临头,她都想在此刻离谢狰玉远远地,更是疑惑为什么谢修宜一提到先王妃,谢狰玉为何会散发出如此可怖的气息。
想象中惹得谢狰玉怒发冲冠的画面并没有实现,谢修宜有些意外,刚才那恐怖的气氛中,他也都以为谢狰玉恨不得要拿起弓箭杀他了,若是他伤了自己,那就更有理由去找父亲做主,谢狰玉伤及兄弟事就坐实了。
然而谢狰玉的反应让他失望了。
此刻谢狰玉笑容张的有多大,谢修宜的预感就有多不好,“想激怒我,也凭你?”
谢修宜神色凝重的道:“你若是把今日的事,给我个说法,或是向芝微道歉,再把那丫鬟还回来,这事,就算了结了。”
谢狰玉:“若是我不还呢。”
谢修宜硬声道:“那就等父亲回来,由他做主。”
谢狰玉悠然的道:“好啊,你去请他回来,让他帮你做主。”
他浑然一副无赖的模样,谢修宜与他僵持不下,突然喊了声胭雪的名字。
被叫到名字的胭雪怔住,“谢、谢大人?”
谢修宜目光灼灼的盯着她:“胭雪,你说,是不是世子逼迫你留下,别怕,你说出来,我会给你做主,送你回段府。”
胭雪闻言,战战兢兢的看向谢狰玉,对方朝她微微一笑,胭雪心里就打了个噔儿。
第10章 两幅面孔。
“世子……他没有逼迫奴婢。”
在谢修宜炙热的注视下,与谢狰玉似笑非笑之间,胭雪不得已的道,她露出一抹怯生温顺的笑,微微羞然又欲言又止。
谢狰玉看不出来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谢修宜则冷下了脸,仿佛被胭雪落了面子。
其实不管是段府还是谢狰玉这里,都是狼窝虎穴。段府段夫人一心想让她死,段小娘对段夫人言听计从,已经对她不喜,她留在段府,日后的下场和上辈子没什么两样。
她本是也是想从段府中脱身出来,而王府谢狰玉这里,这人白白长了一张清绝俊美的脸,此人阴影不定喜怒无常,对同父异母的兄弟姊妹都能开弓拉箭,说射就射,可见他心思之狠毒,必然是绝情凉薄之人。
两者都不是什么好归宿,可是比起在段府,她还是更愿意留在王府,只因一个原因。
还是谢修宜。
近水楼台先得月,她留在段府,跟在段小娘身边勾引谢修宜,也有被发现的风险,在段府被发现,她下场更惨。
在王府她虽然身处谢狰玉的院子,能接触谢修宜的机会却能更多,只要谢修宜能将她收入房中,她尽早怀上孩子,也许还能借着母贫子贵的机会翻一翻身。
胭雪眉头拢聚一抹淡淡的愁色,虽是在微笑,却好像有什么说不出来的苦衷,身不由己般,眼中有钩子,旖旎而缠绵的,故作不经意的低头又抬头看了谢修宜一眼。
声音绵软乖顺,那一眼仿佛有千言万语般,“奴婢多谢谢大人的关心,只是奴婢出身卑微,做不了主,今日在花园中,确实是小姐当着众人的面,说将奴婢送给世子了。”说到最后,气音轻颤,无不让人心生恻隐。
胭雪回身转头,又换了另一副面孔,向玩味的看着她的谢狰玉表忠心,眼里情意深深,说话动人,“世子院里的管事妈妈已经将奴婢的名字记在人事薄上,从今往后奴婢就是世子的丫鬟,留在这里只伺候世子。”
面对谢狰玉眼中的冷色和嘴角的冷笑,胭雪睁着双眼,纵使提心吊胆,还是强撑着向他面露讨好。
收起谢狰玉根本没动过的糕点,塞进怀里,装作没看见对方嫌弃的眼神,温驯的弯下腰身,双膝跪的服服帖帖,让在场的两人,只看的见她柔软的身段,瞧不清她的脸。
感觉被落脸的谢修宜皱着眉,改变了对胭雪的看法,他自认为听出了胭雪话中的潜意思,通情达理的想着,依着她的身份,确实做什么都身不由己。
但谢修宜并不是与一个丫鬟共情的人,他能这么想,也只不过是看在胭雪的皮肉上,他知道今日是要不回这丫鬟了,谢狰玉不放人,他如果敢强行带走,谢狰玉更不会罢休。
他的不甘心,也是因与谢狰玉不和,争一时之气。
“你可想好了。”谢修宜话是对着胭雪说的,却看着让他觉得面目可憎的谢狰玉道:“他可不是什么好伺候的主,若你不是心甘情愿的,我可以让你到我院子去伺候。”
只要胭雪自己开口,他就有理由向谢狰玉要人,连她自己都愿意留下,那就……
听了谢修宜的话,胭雪眼睛都亮了,能去谢修宜的院子更好,起止是近水楼台,要上位是指日可待。
她头方抬起来,就听见谢狰玉不急不缓的,嗓音好像一把被悠然拨动的琴弦,“来,好好告诉他,你是怎么想的。”
胭雪由喜转悲,欲哭无泪,又再强自令自己露出笑容来,在谢狰玉的目光中对谢修宜摇头,攥着衣角,轻言细语道:“没有……奴婢,奴婢也愿意留在世子身边。”
谢修宜对上谢狰玉挑衅而得意的目光,气的迁怒于胭雪,并连声道:“好、好、好,既然你想留在这,那就好自为之罢!”
胭雪:“……”事实其实不是这样的,她倒是想去谢修宜那儿,可是有谢狰玉宛如恶鬼般盯着她,胭雪哪里敢胡乱说话,连谢修宜都拿谢狰玉没办法,她一个小小的奴婢,还能顽抗跟世子作对不成。
她委屈而又恼火,谢修宜也太不为她着想,拿她撒什么气。
谢修宜甩手就走,胭雪跪在屋内望尘莫及,张了张嘴皮,身边有衣料擦过,谢狰玉如大获全胜般放下弓箭,起身嗓音悦耳的问道:“怎么,舍得不得了?”
胭雪缩了缩脖子,牵强的尴尬的笑笑,“奴婢没有。”
谢狰玉目光幽幽,嗤笑一声,自然是不信她说的话的,“如此最好。”他倒也没有再为难胭雪,只是越发想知道,在他眼皮子底下,这两人还会不会私自来往。
他看着胭雪的眼神越来越复杂有兴趣,胭雪看不懂,但能感觉到谢狰玉心情似乎不错,仿佛什么事情逗了他高兴。
留着这贱婢在眼前,看她与谢修宜的好戏,能为他解闷,也算一桩趣事。
谢狰玉不过一个眼神,就让胭雪绷紧了浑身的皮子,仿佛整个人在他眼下,都变的透明。
四臧往里瞧了瞧,很快便收定视线,谢狰玉见他有事要报,冲胭雪冷淡道:“你出去。”
胭雪回到下人院子里,众人见她毫发无损的回来不由得面露惊讶,“郭妈妈,还有吃的吗?”她饥肠辘辘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