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众人看在眼里,不敢开口说什么。
因为陈思蓁的眉眼像极了故去的苏贵妃。
见到她,崔含霁洋洋得意的一张脸,瞬间多了一层灰败。
罢了,一个小丫头而已。她母妃就算成了贵妃照样不得宠,家族势力衰弱,一介公主又成不了大气候。
只是每每对上那双眼睛,崔含霁都感到不适。
陈元基几乎是瞬间换上笑意盈盈的表情,宛若春风拂面。他纵着陈思蓁抱着他一条胳膊,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慈爱:
“蓁蓁,你不是怕柳絮迷的脸发痒么,怎么过来了?”
这会儿正是春日融融的季节,宫中明远湖边栽了几棵柳树,每日往空中播撒种子。陈思蓁娇气,被柳絮沾了脸会不停大喷嚏。
为此,陈元基动过砍了那些柳树的念头。可陈思蓁不乐意。她小小的人,倒满口大道理,说明远湖边栽柳树是一直沿袭下来的传统,柳树能带来福泽……
陈思蓁糯糯道:“因为想父皇了。”
崔含霁在后面翻了个白眼。
陈思蓁又指着渐渐消失不见的姚星潼。
“那人好生面熟,似是在哪里见过——孩儿想起来了,跟阿栾姐姐的夫君好像啊。”
陈元基笑笑,没回答这个问题。
“尊卑有别,那顾栾是臣,你为公主,怎能如此轻易唤她姐姐。”崔含霁阴阳怪气地训了一句。
“蓁蓁自有别人教导,不劳皇后费心。”陈元基淡淡地回她,然后俯身抱起正委屈的陈思蓁,要带她到后花园新建的秋千玩儿。
经过崔含霁时,他低声道:“此事今晚再说。”
一直看着他们的背影走出好远,崔含霁手中的绣帕发出“刺啦”破碎声,她才回过神。
一口银牙像是要被她生生咬碎。
苏慕菱,真是个阴魂不散的东西。生前自不量力与她争宠,死后还要弄个小的来膈应人。
第57章 . ⑤⑦无标题 话音未落,他就身体一软,……
姚星潼被带着七拐八拐, 穿过弯曲阴暗的林院巷口,来到牢房。
进门前她抬头看了一眼,发现小巷叫永巷。
早在宫外, 姚星潼就听说过永巷的大名,进去的无一不是犯错的宫婢奴仆, 没几个人能活着出来。
她不是宫里人,但是是皇后处置的,就关在这儿了。
身后的墙壁冰冷,草席破破烂烂, 时不时有老鼠的“吱吱”叫, 黑影从地上快速蹿过,也是瘦骨嶙峋的。
这里常年不见阳光, 只有一扇小窗,与地面齐平, 踮脚往外看也只能是一片黑咕隆咚。鼻子嗅一嗅,满是腐烂潮湿的阴冷味道, 其中还有几分腥臭。
姚星潼在墙角缩成一团, 惊恐万分地看着牢门上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
这场景,连上次的山洞也不如。即便无人施加刑罚, 一个人在里头坐久了, 也会心生绝望。
森森寒气从地板透过薄薄的衣料, 冰的她打了个哆嗦。
四周静谧下来, 她终于清醒了。
陈元基现在知道她是女扮男装, 欺君之罪是跑不了,而且会牵连到她的家人。她的祖母卧床不起,她的妹妹才刚出嫁过上好日子……正常的生老病死婚葬嫁娶,马上就要被飞来横祸搅个稀碎。
顾家千辛万苦瞒下的秘密, 每日如履薄冰,也要因为包庇她而遭罚。
顾连成连她是男是女都还蒙在鼓里,突然收到这个消息,又会多怨她。
可平心而论,她又做错了什么呢?
她不过是按照别人的要求,在一双双手的推动下,一步步小心地往下走了而已。
她整日念着看了想打瞌睡的书,在泥水中趟来趟去,忍了这么些年,都快忍得麻木了。
她想怨他们,却都提不起来力气去怨。
因为他们也有自己要追求的东西。姚东桦想要儿子传宗接代,李氏想要女儿顺顺当当活下来,顾连成不想让儿子惨遭毒手。没人想真的害她。
走到这一步,大抵也是因为卷入了皇室的恩怨。
好像所有的原因都归结到二十年前,刺入顾连成腿中的那一剑。
姚星潼忽然从地上站起来,用力砸牢门。
“有人吗!有人吗!”
不多久进来一个侍卫,大声斥责她:“干什么干什么!再敲马上把你丢出去喂狗!”
“我要见皇上!我有话要对皇上说!”
侍卫不清楚她到底是什么原因被关进来的,听她这么说,还以为她是勾引了皇上,惹皇后不高兴了才被扔到这里等候处置,马上把□□往牢门上一砸,铁器相碰,发出“哐”的巨响。“就你也想见皇上?做你的梦去吧!给我闭嘴!今天的饭别吃了!”
他吓唬完,不耐烦地出去。之后无论姚星潼再怎么喊,他也不再进来看了。
姚星潼身心俱疲地坐在草席上。
草席不知道用了多少年,虽然污脏,但聊胜于无。她拎起一角,想坐一半盖一半,草席就散了。
姚星潼叹口气,索性把发霉的稻草卷卷,全都垫在屁股底下。
从侍卫的反应来看,她现在是求见不了皇上的,只能等他来审讯自己。她在这儿闹,侍卫倒也不敢私自把她怎么样,顶多口头上威胁几句,倒不会出现
她甚至能猜出陈元基会问她什么,无非是顾家是不是包庇她了,顾家有没有别的秘密瞒着。
她女扮男装的事情暴露,顾栾的真实性别肯定也会遭到怀疑。说不定还会拿各种好处来骗她,哄她去指认顾栾。
毕竟她是顾栾名义上的“相公”,她一旦站出来说话,顾家基本上就算完了。然后她唯一的用处也没了,随随便便一个罪名就把她处理了。
反正她无权无势,杀她甚至不需要编理由。
姚星潼抹去眼角挂着的泪水,咬紧下唇。
他们想让她死,想让她背叛顾栾,她偏不。
她绝对不会就这么停在这儿。
***
父子俩在房间里一人占据桌子一边,从中午坐到了天黑。
自打顾栾说出“她其实是女儿身”后,顾连成就没再说过一句话。也不喝水,就这么坐着。
他这样,顾栾也只能陪着。一开始还试图跟他沟通几句,后来发现顾连成跟入定了一般,便知趣地闭了嘴。
期间,高氏做了白糖糕送来。本想拉着顾栾好好说道说道,见两人气氛不对,一时也慌了神,匆匆放下点心就出去了。
顾连成平时惯着她,不怎么同她闹红脸。可在商量正事的时候她要是还没有眼色,顾连成就是要真的跟她生气的。不打不骂不冷战,只很轻很轻地叹气,觉得对她失望。
一直到婢女来敲门问需不需要用饭,顾连成才如同刚睡醒一般,忽然开口:“这件事你先不要管了,等她回来,我亲自问她。”
他站起来要往外走,顾栾赶紧厚着脸皮贴上来扶住:“爹,坐这么久,腿都坐麻了吧。”
顾连成下意识想挣开,不接受他嬉皮笑脸的讨好。没走两步发现真的腿麻,只好老大不情愿地接受了他的搀扶。
他清清嗓子,“墨无砚,你最近就不要再见了。”
顾栾笑笑:“人家原道而来,我是东道主,说什么也得招待一下吧。况且为的是苏……”
顾连成丝毫不为所动,打断他后半句话:“你偷偷与他联系多年,还不知道替他做了什么事儿,我没打断你的腿是怕你娘心疼,别给我蹬鼻子上脸。”他顿了顿,接着道:“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苏家,我没有对不起他们,也改变不了什么。”
他把话说死了,顾栾垂头丧气的,不再说什么。只能想着顾连成差不多已经接纳姚星潼,借此来安慰自己。
他们从东房走到北房正厅,中间又过去一会儿,姚星潼还没回来。
阿林在一旁侍奉着,等的有些着急:“姑爷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听说最近城里有个杀人犯,专挑单独走夜路的下手,姑爷今日进宫就没坐车去……”
她这么一说,顾栾也觉得莫名心慌。
他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劝慰阿林:“无事,可能述职的内容比较多。”
顾连成抬头看他们一眼,脸上的表情很是怪异。恐怕还没接受“姑爷”其实是儿媳的事实。
“先吃吧。”
阿林马上接上:“那我去给姑爷留一份。”
平时他们不在一起吃饭,今天是因为才从南岭回来,才只摆了一张桌子。
等他们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吃完了饭,依然没有看到姚星潼的身影,顾栾才真的急了。
那点事要说多久,陈元基连饭都不放姚星潼回家吃吗?
他站起来,“我去看看。”
“你去?大小姐晚上一个人出门?”顾连成十分嫌弃地瞪他一眼,“我带孔护院去。”
他正要起身,门童呼哧呼哧喘着气跑来了,“老爷,水部韩主事来了,说找您有急事儿。”
韩子赋都回来了?那姚星潼怎么还没来?
顾栾生出不祥的预感,噌地一下站起来,朝大门冲去。
他急慌慌地打开门,张口就问“姚星潼去哪儿了”。
“她女扮男装,被发现了!现在正在牢里!”
韩子赋一路跑来,气喘吁吁地说。
***
韩子赋的话宛如当头一棒,顾栾半晌没回过神。
等顾连成跟高氏随后过来,韩子赋把对顾栾说的话又复述了一遍。高氏一声尖叫,当场晕过去。
几个婢女七手八脚把她抬回去,又回去找灯笼出门叫大夫。
顾府门前顿时乱作一团。
周围还住着别的权贵,被别人当笑话看去不好。在顾栾慌神之际,顾连成保持了他这个年纪应有的理智和冷静,“先进来。什么事情进来说,讲清楚才好商量对策。”
韩子赋边说边跟他们往大堂走。
“我亲眼看着小姚被她们拖走——都是我带过去的冉树!没想到她竟是此等告密之人。不过她被废了双手,也算遭了报应……当务之急是要把小姚救出来。”
提起冉树的时候,韩子赋其实是免不了心疼的。怎么说也是他带回来照顾了十年的孩子,又遭受严刑拷打,迫不得已才说了这么一句。但当着顾栾的面,他不得不先一股脑儿把错怪在冉树头上。
不过现在没人再去埋怨那个泄露秘密的人。欺君乃是重罪,被扣上这顶帽子的从来都是死路一条。
“我去求西太后,先让星潼回家再说别的。”顾栾说着就慌慌张张要往外冲。他清楚崔含霁的手段,定会把姚星潼折磨的生不如死。
简直讽刺。他才发过誓说要让她无忧无虑平安顺遂,转头姚星潼就入了大牢。
“回来。”顾连成拿拐杖往地上一敲,略微头疼,“你以为皇上是专门为了她去的?皇后会为了抓她一个女扮男装的大费周章去拷问冉医师?不就是为了让我们先自乱阵脚慌不择路么。不然为何不一块儿把韩大人抓起来?冉医师知道的他都知道,又在现场。没动他而是放他出来,就是知道他会来告诉我们,让我们在家中开始胡思乱想,越想越心慌、害怕。”
说完他对韩子赋抱歉一笑:“无意冒犯,韩大人莫要介意。”
韩子赋连连摆手:“不打紧不打紧。不过皇上为何要这样?”
经顾连成一说,韩子赋才后知后觉地脊背一凉。他差点儿就要被一块儿送进去了……
顾连成盯着某个虚空的点:“皇上他就喜欢这样。”
“我自然知道他是想拿星潼开刀,从她嘴里套话然后好对我们下手。”顾栾顿住脚,猛地回头。
“要是她聪明,就知道闭上嘴,什么也不说。她于皇后而言就这点价值,用完就会被弃掉。所以只要她不张嘴,短时间内皇后不会动她。我是京兆尹,皇上也不会仅凭猜测就对我们动手,必须得拿她提供的信息才有由头来彻查我们。”
顾栾悲从中来:“可皇上既然好不容易抓到了这个把柄,可能留她一时,但也就只是一时。”
顾连成没理他,而是问韩子赋:“冉树就只说了她女扮男装?”
根据冉树平时的秉性,在众多秘密中必须要择其一时,必定会选择可能伤亡最小的。姚星潼、顾氏一族、墨无砚和公仪明,乍一看,确实选择姚星潼女扮男装一事告诉皇后,波及到的人最少。从皇后的反应来看也应如此。
从他们回京到皇后来兴师问罪不过短短几个时辰,想必皇后也是刚逼问出这一条就急慌慌来抓人了。
这条信息对她来说已足够大做文章,自然不会想到冉树还知晓其他。
韩子赋想通这点,对顾连成做了肯定的答复。
顾栾也明白这会儿去找西太后没什么用。他宛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原地徘徊,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已经想出好些个解救姚星潼的方案:去其他权贵家中求情,联合起来向陈元基施压,要他赦免姚星潼;
去求见陈元基,说姚星潼的行为都是被他所迫,只是为了实现女子也能入朝为官的理想;
找人劫狱,把姚星潼送到天涯海角,陈元基找不到她也只能作罢……
思来想去,觉得“劫狱”这个办法最好。把人救走之后,他们装作对此事毫不知情也在找人,顾连成是郡守,陈元基定不会毫无证据就给他们定罪。
他立刻把这个方案告诉了顾连成。
顾连成听完,没有做任何评价,却令起话头:“既然没有谁说你男扮女装,也没人说我们家知道她女扮男装,那这件事就跟我们没有关系。”
一盆冰水浇下,顾栾僵硬地转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顾连成,从未觉得他如此陌生。
“爹,您是什么意思?”
“我会想办法找人给她带话,许给她家人足够的好处,让她承认是她一人所为,我们都不知情,都是被她骗了。”
“爹!”
顾栾声音里染上凄厉。他冲过来抓住顾连成的肩膀,“这是欺君之罪!要诛九族!再多的好处他们也享不了!皇上为何要一次次抓住她不放!还不是因为我们!你自己不是都清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