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屎还能用来沤肥浇地,他顾连成能么?
她听李氏磕磕巴巴地听的不耐烦,一拐棍把她拨拉到后面去。然后自己往前一站,活像只准备战斗的老母鸡,“我说,事情是在你们家出的,孩子是在你们家没的。你现在跟我说让我们当她不存在了,这像人话吗?合着那孩子不是你们一口一口喂大的丢出去不心疼啊!”
顾连成通常不知如何面对她这种气势汹汹的老太婆。
女人还是要女人来对付,高氏硬着头皮上阵。
“这位婶子,说话要讲道理。是你们骗人在先,我们不但不追究,还帮你们南逃……”
“什么骗人不骗人,我们也让那混小子蒙了这么多年!她自己骗的,跟我有什么关系!敢骗她奶奶我这么久,我要亲手把她的腿打断!”
“既然跟您没关系那您为何还在这儿……”
“怎么跟我没关系?我是她奶奶!”
高氏懂了。这姚周氏一码归一码,拎的清呢。
“好好好,放下这个不讲,您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人不是我们抓的,是皇上抓的,您想要人,就朝天子要,朝我们撒火没有用。给她定罪的是皇上,又不是我们,我们还特意知会了您一声呢。”
高氏不明白自己堂堂京兆尹夫人为什么要对一个县城老妇用“您”这样的尊称,她下意识就这么说了。
“好嘛,要是你们家千金被皇上抓了,你们也这么说,定罪的是皇上,和你们没关系?要是你们家千金嫁到别人家然后被皇上发现是男扮女装,要下死罪,你们也不屁颠屁颠往亲家门前跑?”
听到“男扮女装”这个词,顾连成和高氏都神色微妙。
姚周氏持续输出:“我看你们就是懒得管,拿我们潼潼的命不当回事儿!我告诉你们,你们不当回事儿,我当回事儿!没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道理!哼,养条狗都知道等它死了不吃肉!”
说到这儿,李氏在一旁听着,又开始哭了。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养大的孩子马上就要没命,死前一个人在冰冷的牢房里,饥寒交迫,她的心一剜一剜的疼。
也不知道姚周氏到底有多铁石心肠,能在孩子未降生之前就斩钉截铁说出“是女娃就放水缸里淹死”的话,现在还能口齿伶俐地跟别人骂架,一滴眼泪都不掉。
可她现在无比期盼,姚周氏的心能再硬一点,再硬一点。
“你们倒好,俩胳膊一扬屁事没有。这是吃人肉呐!”
再往下,她就要开始老太太骂街了。她在洛鹤县生活了一辈子,从当上姚夫人之前就能骂的人耳鸣,等年纪大了之后,一来没人管她,二来她也不再需要脸皮,什么乡野粗话她都能来几句。
高氏变了脸色。她跟周姚氏就不是一个级别的,她从来没受过这样的气。尊老礼仪马上就要到头,下一步就是要让顾连成直接叫人来把这对聒噪的婆媳抓走了事儿。
她恨恨地想,姓姚的就没一个能让人省心的。
“犯了欺君之罪的人必死无疑,但我们剩下的人还有日子要过,不能全都为了她一人折进去啊。为了保全其他人,让她说此事乃一人所为,其余人都不知情,想必她也是这个想法……”
姚周氏听的想笑。
一人所为,怎么可能一人所为。
出生的时候谁给她擦掉一身血水,谁给她换尿布,谁给她洗澡,做这个的人会不知道?
诛九族就是诛九族,不知情的人多了去了,一样逃不过。
能从这种说辞里得利的只有顾家人,他们姓姚的还不是该怎么死还是怎么死。
“这话是你们说出来的,我信个鬼!我要见潼潼,我要当面听她亲口跟我说!你不带我见,那就别怪我逢人就讲,你们姓顾的什么都知道,你们早就知道潼潼是个女娃,你们骗皇上说不知道,你们也欺君,你们也得一块儿掉脑袋!”
顾连成简直要被她吵得眼前发黑。
想见姚星潼?
他也想见。通了这么多关系,就为了能给她带一句话,结果皇后把她看的死紧,到现在姚星潼还是处于断联状态。
姚周氏无意间的恐吓让他没来由的心虚。因为他们也确实“欺君”了,只不过还没被发现而已。
这对婆媳来的时候是大咧咧来的,亲眼看着他们走进顾府的人多的是,他不想,也不好对她们下手。
焦头烂额之际,一道声音传来,好听到顾连成当场想叫他哥。
“顾大人不用麻烦。我带她们去。”
一行人同时抬头往门口看。
顾连成绿了脸。
没想到,来人是本该最期待姚星潼惨死的陆许明。
第60章 . ⑥〇进永巷 墨无砚朝他招招手,笑的像……
跟顾连成对上视线时, 陆许明微微偏头,把视线移到了别处,心中五味杂陈。
他一直以为顾连成的腿是在打仗时受伤的。像大部分人认为的那样。
那天经过崔含霁一番提点, 他才醍醐灌顶——
击退外敌班师回朝,他是小将, 先带一队人马回京,顾连成带着大部队在后面。回京当晚,崔含霁就以庆功之名把他召进宫里,饮酒微醺之时, 问他, 身边不小心养了一只狼怎么办?
他带着沙场未退的血气回答,直接杀了的话, 太浪费,不如把牙拔了。不对, 要让狼自己用石头把牙砸下,亲手交给主人, 一点点磨去它的戾气, 让它永远做一条只会呜呜匍匐的狗。
崔含霁哈哈大笑,亲手给他倒了一杯佳酿。
等到顾连成回京的第二天, 他作为曾经的将领去问候。结果见到顾连成瘸着一条腿, 伤还是新伤, 说是来时又遇到最后一撮残存伏击, 因为太得意忘形没放在心上, 搞坏了腿。
虽有疑虑,但也深信不疑。直到多年后的今天,陆许明才后知后觉,当初崔含霁问他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从他这儿取了什么缺德的经。
怪不得顾栾看他的眼神一直像在看一坨扶不上墙的烂泥,始终带着倨傲,他还以为这是他个性使然。
加上姚星潼出的这档子事儿,他慢慢回过味儿来了:顾栾是个男的,用那种眼神看他,是真心觉得他不配,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滔天的恨意。
这几日他一边因为“自己追了这么久结果追了个男的”的大概率事件而愤愤不平,一边为他这些年对顾家欠下的债而羞愧懊悔。
还有崔含霁。
他本来与崔含霁是一家人,是互为依靠血浓于水的关系。直到那次意外的争吵,他才发现看似坚不可摧的亲情,原来只是脆弱的天平,哪头稍微重一点,马上就倾倒。
陆许明自认为崔含霁做了不少事,她的后位起码有一半是他帮着打下来的。结果呢,因为一个偷养小妾的堂妹夫,就开始指责他。亲眼见他死皮赖脸追顾栾好几年,就是不把顾家和皇家的恩怨告诉他,把他当笑话看。
顾家这几天应该不好过。听说把顾栾都关起来了。
怀着又愤又悔的复杂心情,陆许明出来溜溜达达,不知不觉就走到郡府门前,心想着来都来了,不如进去坐坐,跟顾栾来一场“男人间的谈话”,结果碰到这么一场闹剧。
“定康侯。”
顾连成绿着脸朝他拜了拜。同时心里直打鼓,直呼祸不单行,家里已经乱成了一窝棉套,陆许明还过来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哼,那句话八成是说出来讽他的。说不定下一句就是要兴师问罪,问他“京城第一美人”去哪儿了。
陆许明慢悠悠上前,“啪”地折起扇子。也不知道这还没入暑的天儿,他天天摇着把扇子给谁扇凉风。
他下巴点一点姚周氏和李氏,“这是姚桉的家里人?”
俩人没见过陆许明,不知道他是何方神圣。不过见顾连成都要给他作揖,又叫他“定康侯”,马上认定他官比顾连成还大,瞬间抛弃了自己亲家,朝陆许明扑上来,呼天抢地地开始自我介绍,末了把顾连成狠狠告一状,把他描绘成杀人不眨眼的冷血恶魔。
硬着头皮听她们说完,陆许明道:“不妨事。两个人而已,好混进去。我带她们去就行,顾大人就不必再为此事操心了。”
顾连成摸不清他心底到底怎么想的,不过靠经验判断,估计是整不了什么好活儿。难不成是皇后派他来抓姚星潼家人的?
他伸手拦住,“这是我们的家务事,定康侯日理万机,怎好拿这种事儿再去折腾您。”
陆许明还没张嘴,姚周氏先一口唾沫啐在顾连成脚边:“哟,现在开始说这是您家的事儿喽,方才是怎么说的?您这一家子变脸变得怪快哟,齐天大圣的脸贴的吧!”
“你!”
当着陆许明的面儿,顾连成不好说出“不识好人心”这种话。一来他自己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二来这是在明晃晃骂陆许明是黑心坏蛋。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叫他憋回去。
高氏则巴不得赶紧把这两人带走,管他是陆许明还是陆许暗。她一把拉住顾连成,对陆许明笑笑:“这回多谢陆侯爷,日后一定重谢!”
陆许明示意无妨,偏头往里看了看,还是问起顾栾:“顾小姐不在家么?”
“在的在的。只是这几天有点儿不舒服,在里面卧床休息,不方便见人呢。”
陆许明半是失落半是放松地轻呼一口,最后假模假样客套一句:“姚桉一事是我们都不愿意看到的,二位节哀。之前不懂事,多有叨扰,还请二位见谅。”
说完,带着婆媳二人走了。
等他们走出老远,高氏拉拉顾连成的袖子,“他什么意思啊?他真愿意那俩带进去?那早知道让她们捎句话给姚桉了。”
“捎什么话?让她们亲女儿亲孙女去死的话?”顾连成没好气道。
不过关于陆许明,他倒是有点看不透了。
***
顾栾在近郊区的地方找到墨无砚歇脚的小旅馆。
他带来的人各自分散,只有装作货物的几车东西随他一块儿停歇再次。
找到一张干净的床,顾栾二话不说,倒头就睡。
两个时辰后他起来,跟小二要了大份的牛肉面,呼哧呼哧不停往嘴里扒。一份不够,他又往里加了面。
墨无砚在一旁看着他不声不响地吃,忍不住拿拐棍敲了敲他的小腿,“你也捯饬捯饬你的样子,半男不女的,走出去就是个活招牌。”
闻言,顾栾吃面的手停顿片刻,不理会他,接着吸入。
过了一会儿,墨无砚又说:“到家了还饿着你啊,怪不得你想去南岭,原来是在家吃不饱饭。”
顾栾照旧不理他。
从他回京城到现在,这是第一顿正经饭。先是跟顾连成好声商量错过了中饭,晚上担心姚星潼又没吃下晚饭,然后昨天一整天怕从送进来的饭里吃出什么安眠类的东西,饭菜都是偷偷倒床底鞋子里的。
不光没吃什么东西,他还先后经历了被敲晕、声嘶力竭地吵架、砸门、断肢出逃,最后赶在天光大亮前费劲巴拉一顿跑,早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不知道姚星潼在永巷里吃没吃的上饭。这回没人给她偷偷塞青团了。
顾栾鼻子一酸,而后用力眨了眨眼,把酸涩的泪水憋回去。他吸完最后两口面条,一抹嘴,又让店小二送一套新衣服过来。
“你想怎么办?事先说好,人我不能借给你多少,除非你能保证在闯永巷劫狱的时候把姓崔的给杀了。”
顾栾吃饱喝足,这才说了进客栈后的第一句话:“那你是想多了。皇宫这么多守卫,你就带这么点人,顶过能过第一道宫墙。”
“再说,我不想背上刺杀皇后的罪名。就算我把星潼捞出来的,下半辈子怎么过?”
墨无砚拍了拍手给他鼓掌,“你有这个觉悟就好。那你干嘛来这儿找我,在家躺着呗。”
“我来蹭饭的。”
他瞥了瞥桌上空碗,“出来的急,没带钱,这顿饭先欠着。”
“免了免了。你吃我这么多,不差点儿。”
“你不是要来看苏锦枝的么。怎么样,见着了没?是不是真的苏锦枝?”
墨无砚哼了声,“没你家小夫人带路,我上哪儿找到洛鹤县,又上哪儿从满满当当全是人的县里找一个绣娘?”
顾栾蓦地抬头看他。
墨无砚朝他招招手,笑的像块干瘪的橘子皮。
顾栾凑过去。
“这次带的人不能借你,不过还有一队在路上。”
“真的?”
“我骗你有意思?听说你们家出事儿了,马上快马加鞭让人往回送信儿,这回是要把我落凤馆都搬空了。不过他们未必听你的话,那块木牌还在你小夫人身上,这怕是不好办。”
顾栾沉吟一会儿,道:“这个不要紧,我自然会想办法。这回是真欠你了。”
“你一开始就是冲着这个来的,我还看不出来?还非跟我说什么,哎呀,我是来蹭饭的,哎呀,我会还你钱。你上回的小命还是我救的,能不能真诚一点?”
看来墨无砚最近的身体真是好了不少。
不光经住了舟车劳顿,还能精神抖擞地取笑他。跟一月前躺在床上茶不思饭不想整日对着蜡油数自己还有多少日子的样子判若两人。
这会儿,托小二买的衣服也到了。
顾栾洗完脸,新衣上身。墨无砚还以为是什么华服美饰,结果是普通洗衣婢穿的粗麻布衣服,上面补丁摞补丁,大概也不是新的,是小二随手从客栈洗衣娘房里偷的旧衣服。
“你要穿这套混进宫里?”墨无砚惊道。
“不是。”
顾栾绑好头巾,往脸上涂涂抹抹。不一会儿他直起身来,转身对着墨无砚,俨然一副饱经风霜的老妇脸。
不过墨无砚在南岭见过不止一次的易容术,这点儿变化在他心里掀不起惊涛骇浪,他只觉得现在的顾栾又老又土,丑到令人发指。
“我去找韶阳公主。”
***
“那个,侯爷,这样真不会被发现吗?我们这样真行吗?”
李氏扯了扯身上年轻丫鬟穿的青绿衣裙,扭扭捏捏地跟在陆许明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