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她还是会拼命想要从这牢笼中出去。可那只是往外逃,而不是朝希望奔赴。
陈思蓁不知到她心底的恐慌,以为她是终于听到顾栾的消息激动的。她眼睛笑成月牙,“他让你不要担心,好好吃饭,安心睡觉,不会让你死的。”
太好了。姚星潼想,顾栾在等她,她就有了稳定的盼头,昏暗无光的日子里有了火热的光亮。
她才刚高兴没一会儿,忽然捕捉到一个矛盾的点——陆许明不是说顾栾连家都出不去么?那陈思蓁又是如何得到这句话的?
两人的说法有矛盾之处,要么其中出了纰漏,要么是有人在说谎。
陈思蓁年纪不大,心思却十分活络,和她从小生活在处处需要多几个心眼儿的生活有很大关系。
姚星潼刚一露出防备疑惑的神色,她就猜出来了:和她一样好奇顾栾是怎么从府里出来的呢。
不过顾栾之所以会找她帮忙当传话筒,不光是她方便进出而不会引人怀疑,也是因为她的好奇心很浅,知道有这个事儿就行了,不会像一般小孩儿那样打破砂锅问到底。就像这次,她明知道顾栾娶了个女人,依然不去想别的,像往常一样叫他姐姐。
“阿栾姐姐是悄悄溜出来的,马上又回去了。”
为了让姚星潼放心,她把自己的猜测当成事实说了出来。
顾栾的确是很快回去了,都没时间多陪她玩一会儿,还特意乔装打扮了一番。种种迹象表明,顾栾极有可能是偷溜过来的。
昨天她刚从街上买了糖人,准备回府。
陈元基疼爱她,要什么给什么,不要的也会主动捧过来。早早的就在宫外给她修了公主府,金碧辉煌的,各种珍奇古玩往里堆。为了不让这么漂亮金贵的府邸浪费,每个月月末几天她会出宫,到公主府来住。那天来上书房找陈元基撞上姚星潼被拖走,也是因为她觉得快要到月底,又有几天不能见到父皇,过来和他多说会儿话。
有几个挑水的和她一块儿进府。丫鬟见了不高兴,让那些送水的滚开,不要当了公主的道儿。
陈思蓁觉得她小题大做。一起走路怎么了,天子犯法还和庶民同罪呢。她把丫鬟三言两语训斥一顿,几个人顿时都不敢抬头,她一转身,正巧跟其中一个挑水工对上眼。
挑水女工佝偻着背,却依然显得很高大;脸上抹了灰土,脏兮兮的,却异常眼熟。和她对视时,口型在说“有事”。
陈思蓁瞬间紧张又兴奋。她故意以各种理由把丫鬟们都支开,挑水女工送完水,翻过府中别院墙头过来,站直身子,抹掉半张脸的灰土。
她说怎么这么眼熟呢,挑水工不正是她喜欢的阿栾姐姐么。虽然父皇不喜欢她跟他玩儿,但陈思蓁总是忍不住往他身上贴。
还没来得及问顾栾为何要打扮成这副样子,顾栾就拜托她到永巷里寻人,边说还频频看四周,十万火急的样子,末了叮嘱她这件事谁也不能告诉。
陈思蓁一口应下。顾栾匆匆抛下一句以后有机会天天来找你玩儿,没等她问“有机会”是具体指什么时候,顾栾匆匆挑起扁担又顺着墙头翻了过去,跟那些挑水的一块儿出府。
陈思蓁信守承诺,第二天就来永巷里找姚星潼。
两人挨得很近,面对面,她心道父皇是不是抓错人了,这位姐姐明明看着很面善。
她伸出手,完成顾栾拜托她的第二件事:“阿栾姐姐还让你把鸾鸟木牌给我。”
知道鸾鸟木牌的,全京城可能也就只有她跟顾栾两个人。
姚星潼这下更确信陈思蓁是顾栾派过来的了。
鸾鸟木牌能号令落凤馆,顾栾拿这个定是有大用。
她连忙把脖子上的木牌取下,隔着牢门递给陈思蓁。
陈思蓁接过来放到怀里按平。
交代她的事情已经办完,她准备出去。她虽然不嫌这地方脏,但也绝对谈不上喜欢。总有股阴森森的味道从尾椎一路往上攀,让人浑身不舒服。
她从地上站起来,觉得姚星潼每天在这种地方坐着也不会舒服。人她不能帮顾栾带出去,不过安慰安慰两句还是可以的:
“快到那个人的忌日了,父皇这几天很忙的,也不会对你做什么,你只要提防皇后娘娘就行了。”
姚星潼福至心灵:“是苏……前苏贵妃吗?”
“你也知道?”陈思蓁微微嘟起嘴,略微惊讶,“这事情很少有人知道的,知道的也不敢直接说,你听听就行,千万别对别人提起。”
姚星潼心脏怦怦狂跳。陈元基果然还把苏贵妃放在心里,看样子地位还不低。
有时候死人比活人更被人记住。记忆也会被美化,那些相处时不好的记忆被抹去,只剩美好动人的模样。
“如果苏贵妃能活着回来,那陛下会不会对她很好啊。”
这回陈思蓁很是肯定:“那还用说嘛,绝对要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捧过来。”她抿抿嘴唇,又道:“既然阿栾姐姐这么喜欢你,那我告诉你也无妨。我听宫里娘娘们说过,父皇之所以这么宠我疼我,就是因为我的眼睛像前贵妃。我觉得她们说的有理,不然我上头好几个皇兄皇姐,我母妃也不国色天香,父皇凭什么这么喜欢我啊。”
说着,她用袖子挡住下半边脸,只露额头和眼睛给姚星潼看。
姚星潼一怔。
果然像。跟在墨无砚书房里看到的苏慕菱进宫前画像的眼睛,简直一模一样,连那种纯粹的感觉也是一模一样。
陈思蓁眯眼一笑,“是吧。以后有机会的话,你跟阿栾姐姐一块儿到府里找我玩呀。”
第63章 . ⑥③思旧事 那双手跟着苏锦枝这个名字……
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 丝丝入骨冷风顺着如水的月色漫进殿内。
崔含霁躺在床上,缓缓睁眼。一轮明月正巧照在她脸上。风是冷的,月光也是冷的。她心头升起莫名的恐慌——周围太静了, 仿佛整个殿里只剩她一人似的。
自从苏慕菱被她害死之后,凤栖殿就要日夜点着长明灯, 晚上也要留一圈光亮。只是今天风把蜡烛都吹熄了。
往常会有专门守夜的宫女照看这些蜡烛,今日是怎么了?人都死哪儿去了?没看见灯都熄了吗?
崔含霁慢慢从床上下来,边往门外走,边喊自己的贴身宫女。结果无论她怎么喊, 甚至后来都带上了哭腔, 别说宫女了,连只耗子都没有。
心中的恐慌越来越大, 像是要混在黑夜中把她吞噬。
崔含霁觉得身后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追她。她怕极了,跌跌撞撞往前跑, 鞋子都跑掉了一只,脚被地面冻的冰凉, 仿佛踩着一块块寒冰。
忽然, 她停下了。
面前宫苑的小路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扇门。一座大宅子的门, 在着火。
整个宅子都在着火, 宅门的匾额上写着大大的“苏府”二字, 每一个笔划都在往下滴血。一滴一滴, 飘到她脸上。
而身后追着她的东西也离进了。那东西可以跑的很快, 但偏偏隔着一仗追着崔含霁,她快她也快,她慢她也慢,像是逗她玩儿似的, 把她逼到这座火宅前。
崔含霁跌坐在地上,缓缓回头。
她看到一个没有头的女人,着华服,珠光宝气。头被她抱在怀里,一张烧的焦糊的脸,露出骨头,却在对她微笑……
崔含霁的血液登时涌上头顶,又瞬间冷却。
苏慕菱朝她越走越近,慢慢俯下身,焦糊的头颅几乎要贴到她脸上。崔含霁吓得一动也不敢动,涕泪糊了满脸,想张嘴求饶,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苏慕菱笑着,一把抓起她的头发,往她怀里塞了个纸扎小人,然后将她整个人甩进燃烧着的大门。
被火焰灼烧的痛苦至极之时,崔含霁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小人,终于尖叫出声
——和她当时让人放进苏慕菱枕下的针扎皇帝小人一样,只不过这回小人的脸变成了她自己……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您没事儿吧?快醒醒!传太医!”
崔含霁头疼欲裂地睁眼,才发现自己靠在躺椅上,而窗外天光大亮,正是正午时分。
她胸口处仍存留着大量未散的恐慌。一抹脸,全是在梦里哭出的泪。
“不用。做噩梦罢了。”
她让出去叫太医的小宫女回来,疲惫地揉揉太阳穴,又饮了一盏茶提神。
贴身宫女一边给她擦脸上的冷汗,一边絮絮叨叨:“娘娘若是乏了,到床上歇着才能睡好。这样手撑着头坐着睡,姿势不舒服,自然容易做噩梦……”
崔含霁缓了一会儿,惊魂算是定下来了。苏慕菱死了快二十年了,一直没来烦她。结果最近隔三差五就要来她梦里溜达一圈儿,不把她吓得浑身冷汗用尖叫把自己叫醒不罢休。
要是她乖乖去投胎,这会儿说不定孩子都抱上了。学什么戚夫人托梦唱歌吓唬吕后呢,吕后听了多少遍“子为王母为虏”,照样是个狠人,根本没被戚夫人的鬼魂吓倒,照样能一手掐死一个小孩儿。
崔含霁烦躁地扯碎一块薄纱绢,看着纱碎成一块一块地落在桌上,把它们想象成苏慕菱被扯碎的魂魄,她才觉得好受一点。
肯定是她这两天太顺了,安抚住了崔含霏,抓了姚星潼,胁迫了顾氏,陈元基也常来皇后殿,所以非要生出点事儿磕绊她。
“皇上驾到!”
门口公公吊着嗓子喊。
崔含霁连忙将自己收拾整齐到门口迎接陈元基。见她脸色发白,陈元基随口问了一句,崔含霁随便扯了个幌子混过去,并不敢说自己梦到了苏慕菱。
陈元基只知道她并不喜欢苏慕菱。人之常情嘛,当时两人都是争宠的妃子,互相喜欢才怪。但他并不清楚在苏慕菱的死亡中,崔含霁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崔含霁也一直伪装着。要是让陈元基知道她才是幕后主使,非要亲自下令废后,再赐一盏毒酒送她上路不可。
不管苏慕菱活着还是死了,都没人能撼动她在陈元基心中的地位。崔含霁一直对此耿耿于怀。
“嗯,皇后以后多多注意,莫要再受这种惊吓。”陈元基果然信以为真,随便找了把椅子坐下,语气中颇有些兴师问罪的意思:“陆许明昨日跟姚桉会面一事,你可知道?”
崔含霁心底一慌。没人给她通报,她自然不知道还有这事儿。
她面上装的镇定:“臣妾知道。二人曾经有过过节,想必是去兴师问罪的。”
想了想觉得这句解释还不够,又反客为主了一把:“臣妾听闻韶阳公主也去了那腌臜地方,陛下还是多管束一二,堂堂公主怎能往那种地方跑。即便韶阳公主年纪尚轻,脾性未定,这样传出去也是不好的。”
陈元基最烦她提陈思蓁。又不是她生的她养的,整日仗着自己是六宫之主,动不动用教训人的口气说话。
这一打岔倒也让他忘了陆许明的事儿。“朕说多许多次,蓁蓁的任何事不用皇后插手。姚桉是皇后你下令抓的,非但没用,反而朕现在跟顾家闹成僵局,皇后就没想到其他办法?”
提到这儿,崔含霁也有些来气了。
她鲜红的指甲抠住水滴釉瓷盏,语气微怒:“臣妾是没有料到顾栾竟然会装病卧床,整日连家门都不出,连找个机会试探他都没有。顾连成也真能沉得住气。”
他们本来打算让顾家自乱阵脚,结果人家一点不乱,安安稳稳地在府中住着,每天吃饭睡觉上朝一如往常。
崔含霁又跟陈元基商量,反正顾栾是个大活人,总有脱离顾连成的时候,找个人跟着他,随便找个借口把他拖走检查他到底是不是男儿身。如果是,顾家就绝对不会再有翻盘的机会;如果不是,那就杀了姚星潼,他们也没什么损失。
可惜顾连成先她一步,让顾栾称病不出门——抓了姚星潼后正是敏感避嫌时期,他们总不能在这种时候假惺惺带太医上门瞧病。
“这么多年了,皇后做事依然是没什么长进。下命令之前要先考虑清楚所有可能的结果,而不是觉得应该这样就匆匆忙忙下令抓。任何一环出现问题都会导致事情偏离原定的计划发展,皇后难道不该事先考虑到姚桉闭口不认的情况吗?”
崔含霁被他说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她怨怼地想,人是本宫抓的,法子也还要本宫想,最后坐享其成的却是你,本宫好歹是个皇后不是你的小太监,摆脸色给谁看。
不过她也只敢在心底想想。听陈元基的话音,大约是想出了打破目前僵局的办法。
她忍下这口气,温顺道:“陛下教训的是。这次的确是臣妾疏忽了。”
她猜的没错,陈元基已经想出了一个绝妙的馊主意。
“马上要到四月武神节。到时候,顾栾到底是真沉得住气还是装的,一眼便知。”
最近是陈元基一年一度缅怀苏慕菱的日子,谁也不敢多跟他讲话,更别提过什么节日。武神节是民间为了祭祀西王母提出来的,称不上隆重大节,不过是个想起来就上柱香想不起来就直接略过的小节日罢了。
是以,崔含霁没懂,嘴快道:“这又与顾栾何干?”
陈元基露出胜券在握的笑。
“朕要举办武神赦,筑高台,搭武场,谁都可以上台挑战。最终胜者,可点名赦免任何一名有罪之人的罪过。”
***
“公娘,您先回去跟老爷一块儿收拾东西,我去找一趟林绣娘。”
两人又搭了趟牛车,颠簸一整天,在第二天深夜回到洛鹤县。
路上遇到几次官兵。每当他们骑马从身边经过时,李氏都要心脏突突地紧张一番,猜想他们是不是来抓他们一家的。
好在到县里以后,自家大门依然好好的关着,没有闯入过的痕迹。姚东桦也全须全尾地在院子里跟金珠吵架。
金珠就是上次她遇到“高人”当天买的那只母鸡。当时她故意吓唬鸡说要把它炖汤,鸡可怜巴巴地老实了一路,没敢再扑腾,到家之后也规规矩矩屈腿做好,企图用“乖”在李氏手底下讨来一条生路。
李氏本来也没打算真把它炖了。毕竟是它带着自己找到高人呢。不仅没开水烫毛,还专门给它买了个鸡框,里头铺上软稻草,好吃好喝给它供起来了。
鸡一开始受宠若惊,后来觉得自己得做点什么来回报李氏,于是把黑豆似的眼睛瞄准了姚东桦,动不动往他身上踩一脚,拉泡屎,再黏几根鸡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