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印,掌印为何问起这个?”他颤颤巍巍地问着。
“宁王之事,掌印应该看得比我明白,迟早是要死的,你们宪宗来位不正,本来就容不下他,想杀他的人太多,他背着谋逆大罪一死,连着仁德懿心皇后都不能一同随明宗同陵……”
“你们如何确定武器也是同一批人给的?”谢病春打断他的话,缓缓问道。
大皇子一愣,面上闪过一丝犹豫:“这,难道还有不同的人。”
屏风内是死般的寂静。
“武器如何送给你们的?”
大皇子皱眉仔细想了想,突然惊讶说道:“经掌印提点有一点确实奇怪,他们这次不是通过那什么镖局送来的,反而是借着一伙人送来的。”
他话音一顿,随后意味深长说道:“那伙人可不像普通人,当时西南因为宁王被软禁将近一年,所有宁王的人都悉数被杀,这个西南没有丝毫战斗力,谁都可以长驱直入。”
谢病春嘴角露出似笑非笑的讥讽。
“这,事情我都说了,这事说起来也是你们大周内部的矛盾,我们也是各取所需,可赖不到我们头上。”
大皇子恬着脸地辩解着。
“明笙给你的信。”谢病春敲了敲桌子,厌恶地打断他的话。
大皇子僵在原处。
也不知是被第一份信竟然是明笙送的惊的,还是被掌印竟然知道信在自己手中骇的。
“我,我不知道掌印……”他躲躲闪闪地说着。
谢病春安静地抬眸看他。
大皇子瞬间把余下的话都咽了下来,反而露齿一笑,谨慎地提出条件。
“若是先见了万岁,这张扳倒明笙的东西,我一定给掌印。”
谢病春问他要东西,他倒是能彻底心安,早就听说谢病春和明笙不对付,一定是察觉宁王案的异样,打算借此事,扳倒明笙。
谢病春闻言,嘴角露出一丝讥笑:“大皇子拿出什么出来和我谈判。”
大皇子脸色涨红,随后强撑着说道:“掌印也不必如此得意,西南如今混乱不安,若是我们安南内乱,西南必定战火重燃,到时候,我们可不会再和大周谈条件了。”
最后一句话,竟带着威胁之意。
谢病春漆黑的眉眼扬了扬,随后慢条斯理地靠近大皇子,嘴角露出一丝凉薄的笑。
“那又如何?”
大皇子瞪大眼睛。
“西南如今可没有一个我的人。”谢病春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面前之人,冷淡又无情地说道,“死了,不是正好。”
大皇子不由吓得牙齿打颤,惊恐地看着面前之人。
“三日时间,大皇子若是有了打算,欢迎来西厂。”他的目光自一侧的沙漏上一扫而过,说起这话时,甚至颇为斯文君子。
大皇子目送那个清瘦的背影离开,一张脸顿时阴沉下来。
“万一他去寻明笙了怎么办?”陆行抱剑坐在车辕上,蹙眉说道。
谢病春眉眼低垂,靠在马车一侧,淡淡说道:“正中下怀。”
陆行一愣:“那,那那封信……”
谢病春睁眼,盯着一处光晕出神,他眼眸极亮,落了光便似水波闪烁。
“明笙又不是傻子,这么明显的信上怎么会写上自己的名字,这些不过猜测罢了,且作为证据时,他手下的人自然会有一万个理由为他洗刷污名,甚至倒打一耙。”
“咦,掌印的意思是大皇子也知道。”陆行恍然大悟,“是了,周生当初被牵扯到科举案,这才推了他上来,他也是借着宁王一案博得宪宗信任,才彻底在内阁站稳脚。”
“这么巧的时间,他们也不是傻子,且造势之人都是文人,诸多符合条件,也该联想到了。”
“怪不得他会带明笙的信来。”陆行握拳打了一下手掌,豁然开朗,“看来他确实会去找明笙,可能还会在他和掌印之间两相比较,”
马车内的谢病春并未说话。
他脸色苍白极了,连着唇色都透出青色,闭眼坐在角落里时,好似一块融不化的冰。
这般静静的坐着,和喧闹的声音格格不入。
“娘娘!”马车外,传来陆行高兴的声音。
“掌印回来了吗。”明沉舟提着一大堆礼物,笑问道。
“回来了回来了。”陆行指了指里面。
明沉舟连忙把东西放在车辕上,伸手推了进去,自己拎起裙摆,熟练地钻入马车。
“我回来啦!”明沉舟兴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谢病春还未睁开眼,就感到一只滚烫的小手贴着他的脸:“掌印怎么脸色不好。”
他一睁眼,就看到明沉舟担忧的视线。
“不碍事。”他侧首,握住她的手,哪怕外面寒冬腊月,她在外面走了一圈,依旧手心滚烫,就像一个小火炉。
“玩的开心吗?”他的目光自马车口一堆礼物上扫过。
“开心!那戏班子真不错,外祖母看得也很开心,后来我和柔柔还去逛街了。”
马车的炭火格外足,明沉舟嫌热,单手脱下大氅,神秘兮兮地说道:“我也给掌印带了一件礼物。”
她在一堆礼物里扒拉着,最后把一个小盒子捏在手心,背在身后,得意说道:“掌印猜猜是什么?”
谢病春的目光只是落在她身上,闻言,随口说道:“猜不出来。”
明沉舟皱了皱鼻子,慢吞吞挪到他身边坐下,不悦说道:“你都不猜!”
“玩具。”谢病春无奈说道。
明沉舟大惊:“你怎么知道。”
“磨轩坊的包装。”
谢病春忍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明沉舟连忙把礼物拿出来,定睛一看,果然在盒子正上方端端正正地写着磨轩坊三个字的楷书。
“啊,那,那你继续猜猜,具体是什么?”她不甘心地问着。
谢病春展臂,把她整个人困在怀中,冰冷的脸颊埋在她的脖颈处,轻笑一声:“娘娘慧心巧思,饶了内臣吧。”
冰凉的气息落在脖颈处,明明他的呼吸冰冷,她的体温滚烫,却在片刻间颠倒了温度,好似一滴热水落地冰水中,瞬间起了浅淡水汽,激的人汗毛直立,战栗发软。
明沉舟缩了缩脑袋,脸颊不受控制的泛出红意,最后不甘心地反用脑袋蹭了一下他的脸,自觉找回场子,这才大大方方地打开盒子:“你看!”
一对泥人,一对穿着大红色嫁衣面容精致的泥人,一对肖似谢病春和明沉舟穿着鲜红嫁衣,手指上缠了一根红线的的泥人。
“磨轩坊今日请了一个泥人大师做新品宣传活动,好厉害,我就口述你的样子,他竟然捏的这么像。”明沉舟大力夸道。
谢病春的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垂眸看着盒子里的小人。
两个泥人靠的极近,连着精致的衣摆都相交在一起,嫁衣鲜红,笑容灿烂,缠绵恩爱。
“好看。”他慢慢吐出一口气,轻声说着。
明沉舟小心地合上盒子,放在茶几上,扭头去看谢病春:“你怎么不高兴,不是说去西厂办事了吗?谁给你气受了,我去让万岁给他穿小鞋。”
谢病春任由她捏着脸,温柔地注视着她。
“说不说!”明沉舟故作凶恶的威胁着。
“没人给我气受,只是知道了一些陈年旧事……”谢病春看着她沉默了片刻,却又没有继续说下去。
那双眸子明明依旧冷淡疏离,可明沉舟却又敏锐察觉出他的难过。
平静水波下,总是涌动着汹涌的暗流。
所以,她立马伸手把人紧紧抱住。
谢病春不由侧首去看她。
“那就不想了。”明沉舟认真安稳着,“都过去了。”
“谢病春,你看着我,你还有我呢。”
谢病春落在她腰间的手缓缓收紧,最后把人牢牢抱在怀中。
“嗯。”
————
“大皇子怎么了?”仆从见人走远了,这才匆匆上楼,结果远远就见到大皇子满头冷汗,不由大吃一惊,惊讶问道。
大皇子坐在椅子上,半晌没有说话,随后抬眸看着面前的仆从,直把人看得坐立不安后才低声问道:“当年,当年宁王,可是都死了。”
仆从脸色微白,但还是点头说道。
“一百三十号人,全死了,我们当时一个个补刀下去的,连小孩都没放过,后来也是亲眼放的火,我们的人一直在火场看着火烧灭的。”
大皇子闭上眼:“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四个孙子辈小孩,都死了,宁王一脉算是彻底绝了。”
“是,不过……”仆从话锋一顿。
大皇子又倏地睁开眼。
“是三个儿子。”
仆从被吓了一跳,慌忙解释道。
“听说宁王有一个老来子,当时宁王妃年纪也大了,所以是早产儿,后来都说是被送到南方养病去了。不过,应该是早死了,从未见他回来过,因为六岁都未到,所以连宗碟都没上。”
“确定死了?”大皇子阴沉沉地问道。
仆从一愣,随后仔细回想着:“应该是死了,宁王哪有在南边认识什么人,他当年避退西南,便连京城一代都很少交往,南边更是少了,而且按着宁王府覆灭那年,那小孩也该是十二岁啊,可在此之前,从未听说宁王府有小公子回来。”
大皇子脸色阴沉。
仆从静立在一侧不说话。
“谢病春不是也是南方人吗,他几岁,之前的背景都调查清楚了吗?”
“他确实是南方人,只是无父无母的天煞孤星,年纪是入宫的时候乱填的,写的是十二岁。”
“这么巧。”
“身世怎么会错呢,别的不说宁王在南方若是真的认识什么经天纬地,能瞒过这么多暗探的人,当时也不会如此这样惨死。”仆从解释着。
“大概是我想多了。”大皇子一颗慌乱的心被安抚下来,不由喃喃自语着,“再说了宁王何等刚正的人,怎么会养出谢病春这样的疯子。”
“大皇子。”一个温和的声音在两人背后响起。
大皇子抬眸,只看到楼梯口,出现一个眼熟的人。
——明笙!
他一愣,连忙起身,斯斯文文喊道:“明相。”
“殿下和掌印谈得可还顺利。”明笙目光自不曾动过的饭菜上扫过,随口问着。
大皇子只是笑着不说话。
“谢病春就是这般目中无人的性子,殿下不必生气。”明笙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保持着距离却又带着一点亲近,和气极了。
有些人就是天生带着亲和力,哪怕此刻在挑拨离间。
“不过是随意吃顿饭罢了。”大皇子并未上当,只是心平气和地解释着。
明笙笑着点头:“自然,不过殿下可曾吃饱了,我们誉王殿下也想请殿下一同喝一杯。”
大皇子惊讶地看着他。
“殿下之难正是如今我们誉王之难,也许……”明笙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互相帮助才能各得所需。”
他自怀中拿出一张信,放在一侧的桌子上。
“殿下若是有了意愿,明日天黑之际,正是我们互助之时。”他温文尔雅地行了一礼,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
“一群老狐狸。”大皇子呲笑一声,接过仆从手中的信,随意打开一看,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这不是一封信,只是盖了一个大红色兰花印章的白纸。
“一模一样。”他的手伸向怀中,但很快又停了下来,只是喃喃自语着,“真的是他。”
————
“爹。”
郑江亭肩头落满雪,眉头紧皱地踏入屋内,不耐烦地挥退了两侧丫鬟,严肃说道:“儿子就知道赵传是一个草包蠢蛋,刚才和他喝酒,竟然把当年给安南送武器的事情都吐出来了。”
郑樊为人解释着:“那是看着你放松开心,说明信任我们呢,是好事,而且昀行是有分寸的人。”
郑江亭冷笑一声,吃味说道:“爹倒是维护,但是赵传可不老实。”
郑樊正练着大字,落笔筋骨婉丽,雍容矩度,听到郑江亭这般慌慌张张的声音依旧没有半分急躁,只等最后一笔收了,这才缓缓问道。
“又是哪里惹到你了?”他拿起一侧的帕子,擦了擦手,煞有其事地打趣着。
“宁王竟然有三个儿子!”郑江亭早已耐不住了,立马急声说道。
“赵传那厮明明早就知道了,但是怕爹责怪,这才瞒了这么大的事情,哼,整天就知道讨好爹,差点坏了大事,幸好那小孩早产,是个短命的,早死了,不过他知情不报,定要给他颜色看看。”
郑樊苍老年迈的眼皮缓缓掀起,盯着面前告状的郑江亭,好一会儿,这才慢慢问道:“什么?”
郑江亭一愣,一时摸不准自家老子的意思,只好慢下语速,不耐烦说道:“就是宁王还有个短命鬼儿子,没活到六岁,连祖坟都进不去。”
“算了,反正宁王一家人早已被挫骨扬灰了,也没祖坟了,不提也罢,晦气。”他讪笑一声,无情说道。
雪白的帕子啪地一声落在刚刚写好的字帖上。
郑江亭被吓了一跳,大惊:“爹!爹!你怎么了!”
郑樊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椅子上,许久没有说话,盘绕多年的疑问在此刻终于解开了。
为什么宪宗就把谢病春放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