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
落地为浮尘,骨肉为何亲。
少年的眸光含着泪,憔悴的眉眼沉沉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明沉舟看着他,可到最后只是沉默地敛下眉。
一向固执的明自流瞅准了一件事,从来都不会回头,这一次,他同样是僵持着,等着而一个答案。
“不是。”她轻声说道。
“我知道自小就不喜欢我,我一靠近你,你就嫌烦。”
明自流看着她头顶的发簪,喃喃自语。
“后来我救了你,你才对我好一点。”
明沉舟缓缓闭上眼。
冬日的湖水中,那一道奋不顾生,冲向她的身影,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他知道她为什么落水,可他没有办法,只好抱着幼稚的,破釜沉舟的想法。
他不会水,自此便也落下怕水的毛病。
“可我救你,是心甘情愿的,因为你是我妹妹,我就是很喜欢你啊,妹妹。”
明自流强忍着哽咽,轻声请求着。
“你别讨厌我。”
他三岁在花园里玩,一抬头就看到树上露出的那双大眼睛,这才知道原来家里还有一个小女孩,知道这是他的亲妹妹。
自此之后,他便把这个与他同岁的妹妹放在心上,恨不得把所有的东西都送给她。、
可她,不喜欢,一直不喜欢,从来不喜欢。
“我没讨厌你,只是我也不能喜欢你。”
明沉舟手指微微收紧。
“明自流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我们的出生是痛苦的,你一出生就被养在周夫人膝下,得了一个光明的前途,可这都是假的,你的心里也只认明笙和周夫人。”
明沉舟看着他的模样,睫毛轻颤:“我不怪你,明自流,因为周夫人也很爱你。”
“可他们是吸着娘的血,是给我们带来痛苦的源头,我们注定不能做一个亲密无间的兄妹,现在这样不好吗。”
她抬头看着面前的人,忍下心尖的酸涩,咬牙质问着。
“可我做不到啊,你对钱得安百般依赖,甚至对谢病春也这么维护。”
明自流眼尾泛红,似乎要逼出血来。
“你说的我都知道,可我……可我只有你一个妹妹啊。”
明自流惶然离去的背影,让这个孤痩的背影在月光下显得越发单薄可怜。
谢病春站在树下,看着巷口低着头的女子。
雪白的狐裘宽大地包裹着她,月华如练,露在雪色上,就像一只湿漉漉的小猫。
“掌印,明笙明日便起身回松江府了,明公子留给周夫人了。”陆行隐在黑暗中,低声说道,“只带了府卫,独自上路的。”
谢病春转着手中的银戒,目光依旧落在那人身上。
“出了京师。”
他低声说着。
“是。”
安静中只有树叶在风中簌簌作响,明亮的光落在地上,晕开阵阵光晕。
静夜沉沉,冷月溶溶,四无人声,唯有树间簌簌作响。
黑夜中,那个一直垂眸的女子,抬眸朝着他看了过来,眼尾泛着红意,一双琉璃杏眸如水洗一般干净明亮。
雍兴二年二月十五,大周雍兴年间第一场会试的放榜日。
这次会试因为前期院试的问题,闹出了不小风波,谢延都在昨日大集议中严明一定要慎重对待,这才朝野重视,连着放榜也是严正以待。
今日天还未亮,明沉舟就迷迷糊糊起来,烛火朦胧间困得睁不开眼。
——今日大试,谢延拉着她说要去榜下看看这些读书人。
瑶光殿寂静一片,偶有风吹窗帘的声音,柳行手脚麻利地给人梳头。
紧闭的大门传来一声轻微的动静,随后一个快速的脚步声停在屏风外。
那时,柳行正在和睡眼朦胧的明沉舟挑着发簪。
“娘娘,二月初一,明相在应天府染病,去了。”
屏风外,英景的声音倏地响起。
明沉舟捏着簪子的手一顿。
二月初一,会试那日。
柳行脸上的笑倏地敛下。
梳妆台前的琉璃灯罩晃得簪子上的红色宝石流光溢彩,迷的人睁不开眼。
殿内安静得连呼吸声都消失不见。
明沉舟手中的簪子被缓缓放下,垂眸,低声说道:“知道了,去明府报丧吧。”
“是。”
“这几日,你就留在明府吧。”
“是。”
英景一愣,缓缓点头应下。
————
一骑快马在即将黎明的夜色中一闪而过,最后停在郑府前。
“是黑衣,快,黑衣大人请。”
“不必,给我灯。”那黑衣人顺手夺过一盏灯,快走几步,腰上挂着的那把刀柄圆环在夜色中粼粼声响,很快就把所有人都甩在身后。
那盏豆黄灯光在游廊上快速闪着,穿过重重花园宫门,最后停在一扇紧闭的大门前。
“大人,明笙死了。”
报信的信使一身漆黑夜行衣,在昏暗的夜色中融为一体,唯有那盏跳动的烛火才倒影出片刻阴影。
屋内依旧漆黑,可很快便听到一阵脚步声。
大门被咯吱一声打开。
郑樊竟然光着脚跑了出来。“你说什么!”他声音带着年迈的沙哑,但依旧不掩盖其厉色。
“明笙死在应天府,暴毙而亡,当夜客栈大火,连着尸体都没留下。”信使跪在地上,声音在微凉的东风中阴森战栗。
郑樊愣愣地站在原处,衰老褶皱的眼皮被掀开,露出浑浊的眼睛,盯着黑暗中屋檐下跳动的烛火。
梦觉残烛光,寒灯归南雁。
“子肃啊。”许久之后,他缓缓出声念了一声,“那盏酒,竟是永别。”
他手指颤巍,面露悲痛。
“谢病春,谢病春。”他突然咬牙切齿骂道,“都退到这样都不肯放过我们吗。”
他扶着门框才站稳,再抬眸时,眸光依旧满是锐利。
“钱塘的事查的如何了?”
“宁王当年不在宫中那几年,在钱塘一个书院读书。”
“哪个书院?”
“敷文书院。”
郑樊一愣,盯着一处发呆,这一刻,所有过往疑点都在这个答案中通通得到答案。
“好,好,原来如此。”
他的手指狠狠抓紧门框,声音竟是讥讽笑意。
“都是沾满鲜血的人,要死,那便谁也别想逃。”
郑樊的眉眼微微下垂,声音平静,却又带着令人战栗的狠毒。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了来晚了,实在是最后又累,然后又病了,昨天十点睡下,睡到早上十点,我也太能睡了,笑死
jj抽好了没……吞了我这么久,救命
第83章
明沉舟仰头看着面前的皇榜,钱得安的名字高高排在第一位。
耳边是读书人此起彼伏的赞叹声,谁也没想到这个名不经传的人竟然能夺得会元,说不定可以三元及第,但明沉舟脸上并未有太多的喜色,而是目光一直往下看去,最后盯着中间一个名字。
——明自流。
——第十五名。
“娘娘的表哥好厉害。”谢延仰着头,扫过那张高高的皇榜,最后心满意足地低下头,笑说着。
明沉舟摸了摸他的脑袋,带着人出了拥挤的人群。
“娘娘,你不高兴吗?”谢延紧紧牵着她的手,自人群中逆向而过,小声问道。
他穿着浅青色的衣服,眉目间是小少年的稚气,可说起的话却又老气横秋。
“我听说明相的事情了。”
他贴近明沉舟,沉声说道,眉宇间是一片平静。
明笙的死对他来说甚至说得上是一件好事。
他对明笙高举轻放,是因为不愿让娘娘背负一个谋逆的外家,但明笙终究是一个会随时爆炸的炸/弹,毕竟野心是熄不灭的。
死了,那便一切都归于正常啊。
明沉舟垂眸看他,纤长的睫毛平静地半阖着眼,看不出喜怒。
“娘娘难过吗?”他小心翼翼地问着。
明沉舟蹙了蹙眉,随后又解释道:“倒也算不上难过,我与他的关系,不太好。”
谢延长长地哦了一声。
“那娘娘在担忧什么?”他不解问着。
小孩一向敏锐,一眼就看穿她平静下的不安。
明沉舟握着他的手微微一松,谁知,谢延立马追了上马,立马握紧她的手,大眼睛眨巴着,看着她。
“娘娘为什么要松开手。”他不高兴地念着,又狠狠握紧她的手指。
明沉舟失笑:“我想拿个东西。”
谢延哦了一声,大眼睛滴溜溜的一转,最后一本正经地伸出手来:“我拿零食盒。”
明沉舟无奈,只好把另外一只手的东西递给他。
那盒子不重但颇长,被明沉舟握着的时候还看不出来,但一落到谢延手中就显得格外明显。
“太长了。”他停在原处,看着拖在地上的礼盒,嘴巴高高撅起,嘀嘀咕咕地说着,“我要快点长高。”
“少吃点糕点零嘴,多吃点奶和肉,不要挑食,就能长高了。”明沉舟说着风凉话。
谢延扭过脸,不理她,反而踮起脚尖在拥挤的人群中张望着。
很快绥阳就踩着步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两人一侧。
“你拿着。”谢延把东西递给他。
绥阳哎了一声,拿了东西又不着声息地走了。
“你看,还有其他解决办法。”他这才慢条斯理地反驳了一句。
明沉舟不由仔细打量着身侧的小孩,这一看,越发觉得谢延和谢病春有些地方当真是说不出的相似。
谢延被她看得脸红,摸了摸脸,冷静岔开话题:“娘娘刚才要拿什么?”
明沉舟这才伸手自腰间拿出一个香囊。
“万岁是不是让太常寺的人去明家帮忙了。”她随口问道。
谢延的视线一直落在香囊上。
“嗯,周夫人已经和明笙和离了,明家子嗣也只有娘娘和一个明自流,旁支都在松江,虽然我不曾迁怒冬至之事,但当时五品以上官员携带家眷入宫。”
他一顿,话锋一转,淡淡说道:“所有今日大部分都不敢靠近明府,倒是安悯冉、戴和平以及郑樊一大早就上门送了祭品了。”
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不过如此。
明沉舟捏着香囊不说话,目光总是忍不住在拥挤的人群中扫过。
“娘娘想说什么?”谢延的手终于忍不住摸上了那个香囊,“这是给谁的。”
明沉舟回神,失笑一声,把香囊拿开,冷酷无情地嘲笑着:“不是给你的,我不是给了你很多吗,怎么还整天惦记着别人的,小黑都没这么护食的。”
谢延讪讪地收回手,冷静找补着:“我就是问问而已。”
“一直没有明家的人来看榜。”她停下脚步,深深叹了一口气,“明自流怕是早已没了章法。”
谢延闻言,神色冷淡:“他已经二十一了,也该撑起明家了。”
相比较这位是娘娘的亲哥哥,但他还是更喜欢娘娘的表哥一些。
娘娘喜欢,他便喜欢。
明沉舟垂眸看着他。
谢延立马警觉,解释着:“我是听说周夫人连夜回了明家,所以不会有事,娘娘不要着急,娘娘当年一人入宫,无人帮扶,他如今还有一个周夫人,男儿当自立,娘娘何必多加操心。”
“他是我亲哥哥,谢延。”明沉舟低声说着,“我虽与他并不亲厚,但我们终究是一起长大的兄妹。”
谢延睁着眼睛看着她,神色无辜又不解。
明沉舟笑了笑,站在树下,挥手叫来一个穿着私服的锦衣卫。
“你去换个飞鱼服带几个兄弟去明府,把这个送到明家交给英景,然后站明家门口他们穿个信,说明自流考中了贡生十五名,之后你们就留在明家,等事情了解。”
她柔声吩咐着,把手中的香囊递了出去。
锦衣卫接过香囊,恭敬应下。
谢延扬眉:“娘娘这是给明家撑场子。”
明沉舟看着人远去,这才说道:“不是给明家,是给明自流。”
“有区别吗?”谢延歪着头问,“在外人看来,这就是给明家的荣耀,你派了瑶光殿的大总管,又让锦衣卫上门,还给人送香囊,派人去送成绩。”
他一顿,长叹一声:“明家的门槛怕是又要开始热闹了。”
明沉舟揉了揉他的脑袋:“做事何必在乎外人所想,我的东西就是送个明自流的,别人怎么想是别人的事情。”
谢延愣了好一会儿,直到快上马车的时候,才突然问道:“娘娘给明自流的香囊里装了什么?”
“考试顺利的平安符而已。”她把人扶上马车,笑说着。
谢延蹲在车门口,错愕地看着车辕边上的人:“娘娘不想他去接明笙的遗体回京。”
明沉舟面容冷静:“三月初一便是殿试,来来回回两个月的脚程。”
“可那是……”
谢延欲言又止。
“万岁不是说,他已经二十一了,该撑起明家的门楣了吗。”
明沉舟的神色格外冷酷:“考上进士,继承明家家主,是他要迈出的第一步。”
“明家也该从他开始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