恃宦而骄——黑糖茉莉奶茶
时间:2021-10-21 01:46:38

  可实在是记忆太过模糊,唯有两人同样清冷冷的黑瞳令人印象深刻。
  眼头微微下垂,眼尾上扬,这是一双狭长而精致的桃花眼,朦胧醉意。
  怪不得,她当日第一眼见到谢延,就觉得喜欢。
  两个人的眼睛竟然一模一样。
  明沉舟突然轻笑一声,眸光自他身上移开,缓缓吐出一口灼热的气来:“我不会找你第二次的,小乞丐。”
  她拨开英景的手,转身朝着马车走去,青色的裙摆如花般在微弱烛光中散开。
  陆行大惊:“掌印。”
  “娘娘。”英景慌乱地低低喊了一声。
  谢病春身形一震,脚步向前一步,苍白的唇微微一动。
  “娘娘。”陆行忍不住上前,大喊一声,“掌印不是不见你,是怕你为难。”
  明沉舟脚步一顿,却又依旧掀开帘子入了车内。
  “我要的是他。”
  清浅冷淡的声音在夜色中被风吹散,只剩下不甚清晰的只言片语。
  “掌印。”陆行扭头,哀求一声。
  谢病春的目光落在马车尚未完全静止的青布帘上,冰白的面容下是水波荡漾的光亮,就像一把把刀,把人切得四分五裂一般。
  明沉舟坐在漆黑的马车中,沉默着,随后闭眼蜷缩在一起,低声说道:“回宫吧,不了,还是回钱家吧。”
  英景遥遥看了一眼掌印,最后只好抿唇,抖动马缰。
  马车滴答声在青石板上响起,车轮撵过路面留下一道痕迹。
  钱家往城北,马车便朝着谢病春的方向走去。
  车帘安静地垂落着,车前的风灯在青色布帘上晃开一阵阵光纹,这条路并无居民,是以整一片都是黑漆漆的,马车入了夜色就好似要一头走到黑一般,再无回头可能。
  马车内明沉舟强忍着断断续续的头疼,心中茫然一片。
  她第一次怀疑这条路是不是真的即使已经头破血流,可依旧走不通。
  谢病春对她的爱意不假,可他的心中,复仇才是第一位。
  逾越不过的鸿沟早已悄悄在两人之间埋下,只是她一直不曾发现而已。
  他做好了鱼死网破的打算,也做好了和她分道扬镳的准备。
  明沉舟疼得伸手敲了敲脑袋,自那日病后,她的脑海里时不时闪过一些陌生却又熟悉的画面,画面支离破碎,令人找不到方向。
  就像现在,她似乎被积压在一个很小的空间里,剑锋带着落雪在自己眼前一闪而过,高高的野草擦过束着线麻绳的小腿,垂落的剑鞘上有一条长长的波水流纹,晃得人头晕。
  原本簌簌而动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明沉舟一怔,缓缓抬头。
  “掌印。”英景的声音打破沉默。
  谢病春的声音在车外响起,依旧冷静疏离。
  “我想和娘娘单独说话。”
  英景犹豫,小心地扫了一眼车内。
  明沉舟在角落中松开蜷缩在一起的手脚,轻轻嗯了一声。
  很快,马车便停在那颗老歪脖子树下,风灯和那张垂死挣扎的破灯笼交相辉映,把马车前那人的影子拉得格外的长。
  那个影子顺着青布帘子挤了过来。
  明沉舟盯着那点昏暗的影子,半晌没说话。
  “娘娘。”谢病春的声音冷沁沁的,好似一滴叶尖露水倏地露在心尖,即使在春夜也冷的人一个激灵。
  明沉舟盯着那截漏进来的朦胧身影,一直隐隐作痛的额头无言的寂静中终于安静下来。
  “我并非不愿见你,只是你如今已从此事中摘出,我唯恐再为你惹下祸事。”
  谢病春终于开口,打破难耐的沉默。
  他若是这般孤站着便如一只独立的鹤,鹤骨清癯,疏离高远。
  “我……”他一顿,眼眸微微下垂,雅黑睫羽在光晕中轻轻颤抖,冰白的脸颊笼上斑驳树影,竟露出一丝脆弱的卑微。
  “娘娘别生气了。”
  马车内的明沉舟一怔,那满腔怒气便如落的沙漏,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两人隔着一层薄薄的青布,可谁都知道,彼此都在互相看着对方。
  明沉舟不知不觉靠近那层帘子,隔着那层青布缓缓伸手,却有没有掀开帘子,只是在沉默后低声说道:“谢迢,你是真心实意拦下我的嘛?”
  她一向说话直白,热忱真诚,近乎离经叛道,往往能掀开最是表面的虚伪和遮掩,把你的心掏出来一探究竟。
  谢病春眨了眨眼,这一刻,所有的礼义廉耻都在这个微妙的气氛中悉数褪去,只留下赤/裸裸的真心。
  “是。”他轻声回答着。
  “那你可知我为何生气?”
  谢病春盯着青布上倒影出的影子,布帘上缓缓映出的手指轮廓,在灯火下跳跃出嶙峋的阴影。
  “因为我。”
  他抿了抿唇,盯着那点手指轮廓,那颗心似乎要从胸腔内跳了出来。
  “那你以后还这般对我吗?”
  谢病春沉默。
  两人自相遇便是一场博弈,每一日都是两人相互对峙,各自防备的结果,直到那日瑶光殿的窗台下,月老庙的月光下,这一切才被短暂地抹平。
  世人都觉得是谢病春强迫太后行不伦之事,却不知道是明沉舟强拉着掌印回到人间。
  今日两人隔着这层单薄的青布,用着言语逼出对方心里的软肋。谢病春看似掌握着局面,太后不过是手中骄雀,却不知道谢病春只要听着她的声音,便早已节节败退。
  春夜暖风拂面而来,带来微热的触感,谢病春不由微微侧首避开这阵热风。
  这是一句心照不宣的臣服。
  要一个心高气傲的人选择低头已经是难以置信的事情,更别说是如此直接的臣服。
  谢病春目光失神,耳廓却是微微泛红。
  十二岁之前,他是个人人倾羡的天之骄子,父亲是宁王,母亲是县主,老师是天下皆知的罗松文,哥哥姐姐,诸位师兄对他疼爱有加。
  可明德十年的那场大雪,让所有的一切都消失殆尽,他彻底成了无根的游萍,在人间再也眷恋,他的前路便是死路。
  可老天垂怜,他躺在大雪中濒死之际,遇到了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拉着他的手,把他从水中拖回人间,在他耳边低声喊道:“小乞丐,别想不开啊。”
  车顶的风灯顺着缝隙漏了进来,悉数洒在一只冰白的手背上。
  只是那布帘还未被完全拉开,却被另外一只手拦着。
  纤细的手指紧紧抓着布帘,指骨紧绷,是再也没有的坚定。
  她在等一个答案。
  等一个能让两人彻底坦诚相对的答案。
  谢病春的手指缓缓收紧手中的帘子,冰白的手完全暴露在视线中。
  “我当年说我要保护你,虽一开始确有贪图美色的企及,可我是真的想要保护你。”明沉舟的声音在两人僵持间缓缓响起。
  “这几日我断断续续想起了许多往事,梦里到处都是我在找你的画面。”
  “我哪怕失忆了依旧朝你跑来。”明沉舟的视线落在谢病春那截精瘦的腰肢上,声音一顿,随后掩下异样,低声说道,“若是错过了今生,我从不奢求来世。”
  “那日你在月老庙说的,我都听到了。”
  谢病春神色僵硬。
  “谢迢。”明沉舟的手缓缓松开帘子,“你若是走不出这一步……”
  “……便算了。”
  她并非养在深闺的金丝雀,她的舅舅不会用世俗礼教对她,她的母亲更是爱她纵她,她的表哥,她的外祖母总是与她说,女子并非依附而生的藤蔓。
  是以,她走的每一步都是自己决定的,从不后悔。
  她要的和谢病春并肩站在一起,而不是依附在他的羽翼下,蜷缩在安全之后。
  爱他是真,可今日怨他也是真,可到头来,她更不愿丢掉自己。
  这条路若是真的错了,那便放手。
  “娘娘。”
  慌乱的声音在隔着青布响起,谢病春从未有这般失态的时候。
  他紧紧抓着明沉舟的手,握的人生疼,脸上充满挣扎之色。
  手心的手指微微挣脱他的束缚。
  他越发慌张,便像一个小孩一般,更加用力地握紧。
  “我,我……”他的声音再无冷静,只是喃喃重复着,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不过是想保护那个小姑娘罢了。
  明月本就不该被世俗玷污。
  他,脏啊。
  那只手已经只剩下一个指尖,灼热的温度在冰冷的手心留下一道坚决的留痕。
  她是真的,真的,决定不要他了。
  他不想亵渎明月,却又不受控制地想要占有她,他以为自己可以冷静得送明月去高处,却又在此刻心底破开一道巨大的伤口,夜风穿堂而过,是空荡荡的不安。
  “不会了。”
  三个字轻轻吐了出来,谢病春鬼使神差的说出口,背后竟然冒出一声热汗,可心中却又是再也不过的轻松。
  一直屏息的明沉舟这才松了一口气,只觉得胸口被憋得刺痛。
  两人的手指停止动作,只是沉默地握着,任由头顶的风灯洒下光来。
  “郑樊对赵传有知遇再世之恩,赵传为其抗下所有罪名,我这几日一直在西厂。”
  谢病春突然开口说着:“我这几日一直故意一直晾着郑江亭,他果然按捺不住去找了郑樊,刑部有我们的人,我便听到了一些计划。”
  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沙哑,当真是如实交代自己的动向。
  “我让陆行和大师兄去西南接人,赵传别院找来的武器我已经让人去南方我已经派人去探查了。”
  “谢迢。”
  那张青布车帘终于被掀开,露出明沉舟苍白的小脸。
  “我今日明日带你去一个地方。”
  谢病春原本紧握的手如今已经松开力气,却又并未完全放开,漆黑的目光带着还未散去的潮意,含着光晕,看得人心都化了。
  “我已经知道了。”他垂眸,低声说道,“可娘娘不该为了……”
  明沉舟直接捂着他的嘴:“这是我的事情。”
  “我敬佩罗松文的君子之诺,事已至此,他慷慨赴死,已无退路,可我不愿他孤单单死去,更不愿他连毒酒都是那些奸人所赠。”
  她一顿,看着面前垂眸不语的人,低声说道:“我和你一起。”
  三月三十,晴。
  京城的人都在春光下不约而同的沉默,连着最是热闹的堤坝上也少了往日的喧闹,原本重兵把守的东厂在午时前三刻被彻底清空,所有锦衣卫不约而同地退出东厂。
  一辆华贵的马车出现在东厂门口,被重病拦着的百姓只依稀能看到一截华丽的衣裙,和一件大红色披风。
  ——行刑的人竟然是太后和掌印。
  人群哗然。
  “若是亲手杀了他,也算是破了流言,毕竟弑师如弑父,那可是要被人戳着脊梁骨的。”有人喃喃自语。
  东厂自太/祖成立便存在,墙壁上的血迹已经凝成一块,一踏入大堂就能闻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明沉舟手中端着那盏毒酒,环顾着面前的一切,明明灯火明亮,却偏偏觉得鬼气森森。
  “掌印要和我一起进去吗?”她站在死牢的入口,轻声问道,声音在牢中回荡,荡开阵阵余音。
  谢病春脸色格外苍白,唯有一双漆黑的眼在发亮。
  他沉默,明沉舟便也跟着沉默。
  只是谢病春脚步刚刚一动,却听到一个虚弱的声音。
  “不,不许他进来。”
  罗松文的声音太过虚弱,以至于那口气都好似在空中飘荡。
  “我不想见到他。”
  明沉舟一怔,脸上露出惊慌之色,侧首去看身侧的谢病春。
  却见谢病春眉眼低垂,冰白的脸在此刻毫无人气,唇色近乎青白。
  “那便不进去了。”
  谢病春唇角微动,轻声吐出这几个字。
  “他是特意来见你的。”明沉舟出声请求着,“院长,见一眼吧。”
  牢内深处寂静一片。
  “不见。”罗松文喘着气的声音终于传了过来,“当日他离开时我便说过。”
  “此生,不再相见。”
  谢病春缓缓闭上眼,睫毛轻颤,就像一截破碎的蝶翼。
  “进去吧。”他再一次低声说道,声音都好似自唇角飘出,“我在这,等着。”
  他脱下大红色披风,掀开下摆,竟然直接跪在冰冷的大堂上。
  积年累月残留,洗不净的鲜血让这个地面总是显得格外滑腻,下摆处立刻染上暗红的颜色,腰背如刀,肤色苍白,让他好似一只开在鲜血中的寒梅。
  明沉舟看了他一眼,不得不独自一人踏上甬道。
  罗松文被关在最里面的牢房内,她还未走进就闻到一阵浓重作呕的血腥味。
  牢房内并未点灯,但解着甬道上的没有等,能看到罗松文半靠在角落里,他的腿脚不自然地弯曲着,头发上凝着血块,腹部有一个巨大的血洞,周围是烧焦的焦色,狼狈而死气沉沉。
  明沉舟倒吸一口气。
  “杨宝竟敢对你动刑。”
  甬道前的谢病春抬眸,膝盖微微一动,却又不得不僵在远处,只是死死盯着那扇牢门。
  罗松文的声音再也没有刚才的响亮,轻声说道:“进了东厂,自然不会太舒服,不要如此大声。”
  明沉舟一怔,下意识朝着外面看去。
  “别看,太后。”罗松文见状立刻阻道,喘了一口气后再一次虚弱请求着,“别看他。”
  明沉舟一愣,手中的托盘被紧紧收紧,好一会儿才僵硬地扭回头,目光甚至不敢落在他身上惨不忍睹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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