敷文书院院长,开堂授业三十载,江浙一代文人或多或少都受过其影响。
“万岁,罗松文去了。”
宫内,绥阳悄无声息走了进来,跪在地上低声说道。
上首的谢延一愣,手中的红笔在折子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红痕。
窗棂倒映着花影,明明一切都是生机勃勃的景象,可他却是心底倏地一抽。
他想起之前寻小院寻罗松文时,这位年迈的老师总是跪坐在长席上,目光温和地看着他。
——”为国还是为民。”
——“为民。”
——“若是会死呢?”
——“那便以死证道。”
这是当日学习《离骚》时,他们的一段对话,他莫名把那一日记在心中,却在今日彻底明白当日他的心境。
罗松文何尝不是在为他种下一颗种子。
天地立心,生民立道。
不怨不悔。
“下旨吧。”谢延收回神思,用手指仔细抚平折子上的褶皱,任由丹朱染红手指,好似沾满鲜血的惊骇,缓缓开口。
“宁王其罪,宪宗尚有不逮,今日起,特派司礼监掌印谢病春重查此案。”
作者有话要说: 1.来了来了!!!对不住了,这几天一直加班,实在太累了,昨天一回家就忍不住睡了。
2.国庆快乐!我这本大概是国庆就能正文完结了,你们有啥想看的番外,可以留言了,到时候选几个人气高的写,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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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重查宁王案彻底公告天下后,百姓哗然。
“大不敬,大不敬!”有古板的儒生站在皇榜前大声怒斥着,“君父君临天下,哪能事事周到,定死被奸人蒙蔽,今上竟然要怪到君父身上,当真是大不敬。”
“这确实有些反常。”有人跟着附和着,小声说道,“我听说今上和宪宗关系……一般,自然无所谓宪宗后世名声。”
“我也听说了,五岁才被找到,漂泊了好一会儿,才养在太后膝下。”有个读书人谨慎地比划了一个手势,低声说着。
“看来天家的家务事也是一团乱麻。”
“是了,史官估计要头疼死了。”
皇榜前的感叹声此起彼伏,朝堂众人也是为之争吵不休。
御史大夫江兴程一力反对,却被谢延一句话驳得说不出话来。
——“改过不吝,圣上并非圣人,百姓可以改,百官可以改,为何他不可以?”
百官讶于他的坚持,看清风向的人,便早早闭上嘴不再说话。
西厂锦衣卫在京城到处抓人,短短三日,竟然抓了大小官员十人,暮春时节,竟是风声鹤唳,骇得无人办宴。
御史台弹劾的折子又如雪花般飘了上来。
只是如今内阁和司礼监人员空虚,新替补进来的阁员个个都是人精,揣摩着万岁的态度,越发觉得有苦难言。
司礼监更是会察言观色,黄行忠和汤拥金连着小院子都不轻易出了,杨宝虽有心翻浪,奈何谢病春并未给他机会。
内阁司礼监有心放权,如今所有折子都是直接递到万岁案桌前。
四月初八,有一个老妇人带着六/七岁的孙子跪在京兆府门口,状告郑江亭利诱他家儿子在殿试中撞死,后丧心病狂竟派人来杀她们祖孙两人。
一时满京哗然。
这个案子对应是殿试中牵出宁王旧案的那个书生撞死在大殿上的事情。
“她们说是我杀的就是我杀的,不过是一介乡村农妇,胡乱攀咬,掌印不打出去,竟然还受理了。”乾清殿内,郑江亭梗着脖子大声嚷嚷着。
谢病春作为此案主审,闻言只是冷淡说道:“他们家中原本家境贫寒,一月前突然买了十亩地,三头耕牛,家中还搜出三十两银子。”
“谁知道他是抢的还是偷的,银子上还有我的名字不成。”郑江亭冷笑反驳着。
谢病春站在他对面,闻言抬眸,扫过气势汹汹的郑江亭,眉眼巍然不动,依旧淡淡说道:“确实没有。”
郑江亭毫不掩饰地呲笑一声,讥讽却又镇定。
谢病春慢条斯理地捏着手指,原本套着银戒的地方空空荡荡。
“周家有打斗和翻箱倒柜的痕迹,锦衣卫在他家中一个墙壁缝隙中搜出两份信,一份信写着他当日在殿上一模一样的话,一份信则是他的自白,严明是受……”
他语气一顿,目光自一群内阁新人中缓缓扫过,最后一字一字清晰说道:“郑大公子指使。”
“郑家应该并无其他子嗣。”
他冰白眉目沉静冷淡,慢条斯理说话时更为疏离清冷,尤其是此后多说的这句,带着莫名的讽刺,
世人皆知老郑相爱护发妻,发妻死后一直不曾再娶,府中甚至没有妾侍,至今只有一子。
郑江亭一愣,随后大怒,怒斥一声:“放屁。”
“放肆!”绥阳立刻怒斥一声。
郑江亭却是不理会绥阳,只是怒视着谢病春,一字一字说道:“不过是一份谁都可以伪造的信,掌印就要拿我去顶罪吗。”
“周书生手写的信已经找其师辨认过,确实是他的字迹,而且有擅长古画的人愿意作证,笔墨至少已有两个月。”
“至于那封不是他笔迹的第一份信。”
谢病春并不恼他的咄咄逼人,眸光凝神看人时只觉得锐利。
“周家与你们并无关系,若是他们当真是胡乱攀咬,也太过奇怪,虽不排除有人诬陷之说,但如今只是调查,小郑相不必如此慌张。”
郑江亭一愣,随后惊怒:“我问心无愧,慌张什么,谢病春你不要拿着鸡毛……”
“够了。”上首的谢延见郑江亭一脸暴怒,越发口不择言,不由低斥一声,目光冷冷扫过众人,最后低声说道,“此事既然完全交给掌印,万事等掌印上折。”
“此事既然牵扯到小郑相,你也该配合调查。”小皇帝并未有过多的停顿,只是紧接着把目光落在郑江亭身上,淡淡说道,“即日起便卸了礼部一职,回家安心待审。”
郑江亭瞪大眼睛,一时间看着万岁,满脸不可置信。
内阁众人一时也吓得不敢说话,就连司礼监侧也都楞在原处。
万岁此举到底是为何意?
大郑相自明宗朝就霸踞内阁,宪宗朝成了大小郑相的局势,三十年的时间,郑家从不曾自内阁中退去,可今日却……
众人心中闪过一丝不可思议的念头,可不约而同不敢往下细想。
谢病春悄无声息地侧首,目光扫过轻轻扫过谢延,却见谢延也正看着他。
两双漆黑的瞳仁猝不及防对视着,楞了一下随后立刻移开视线。
“若是无事,便退下吧。”谢延淡淡说道。
“年前一直没来的江浙总督几日前上了折子要入京述职倭寇军务,到时粮草武器,人员调动皆要有详细计划,诸位回去要仔细审夺。”
“是。”内阁如今只剩下原先最不起眼的戴和平,其余都是这几月新入阁的人,是以以他为首,皆是行礼应下。
郑江亭牙关紧咬,颧骨耸动,忍不住大声质问道:“如今已有十日,可谢病春却是一点进展都没有,官员倒是牵连不少,闹得朝野人心惶惶。”
“万岁难道就要任由谢病春搅得朝堂惶惶不安吗?”他义正言辞地说着,“还请万岁定下一个日期,怎么也该给个说法,我爹已有七十高龄,哪里吃得了这些苦。”
谢延闻言蹙了蹙眉。
“一国首辅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被关押至此,传出去,后世如何说。”郑江亭注视着小皇帝,抑扬顿挫地质问着。
“你说的并非无理。”谢延眉心紧皱,随后沉吟片刻后,低声说道,“此事,掌印在十五之前定要有一个章程。”
“不过是故事旧案,切不可动摇国本。”
谢延盯着谢病春,一字一字,意味深长地说着。
“是。”谢病春垂眸,低声应下。
郑江亭看着两人打着哑谜,只觉得一口银牙都要被咬碎了,还打算开口,却被新入阁的人拉着袖子扯了扯,只好愤愤抽回袖子,推开众人,一马当先出了大殿。
黄行忠半阖着眼看着内阁的闹剧,轻轻冷笑一声。
谢延脸上并未流出异样,他早已练就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度,是以只是目送内阁众人离去。
“你们若是也无事,便先下去吧。”他开口说道。
谢病春行礼退下,他一走,剩下的人也跟着走了。
郑江亭闲赋待家的消息很快就传遍官署,本就风雨欲来的京城越发令人坐立不安。
至此,郑家完全入局。
“我要去找爹。”郑府,郑江亭摔了一屋子的东西,高声怒吼着。
两个主事面面相觑。
苏占卿硬着头皮劝道:“如今正是谢病春那阉人盯着小郑相的时候,贸然去找郑相,岂不是正中下怀。”
眼睛通红的郑江亭猛地一下转身,目光好似杀人的利剑,咬牙切齿质问着。
“那又如何,我郑江亭天不怕地不怕,还怕一个阉人不成,无父无母,无师无友,也不知靠什么爬的这么高的,哼,我郑家还怕了这个宁王遗孤不成。”
苏占卿吓得脸色发白,连连摆手,目光警惕地看向外面:“慎言,慎言啊!”
这话也不知哪里触了郑江亭的逆鳞,顺手拿起一个砚台朝他扔过去。
“慎言,慎他个狗屁言。”他带血丝的目光扫过面前两人,喘着粗气,一张脸涨得通红,狠厉说道。
“我郑家何曾这般狼狈后,我今日回府,到处都是指指点点的人,我爹就是老了,整日磨磨唧唧,要我说,当年助了黄兴一把直接把人杀了,现在哪来这么多屁事,怕什么万岁怪罪,要什么后世好听。”
“且不说内阁离了爹还算什么,再者走上我们这条路的,后世哪来的好听名声。”
他神色近乎狰狞凶横,就像困兽一般,露出最是凶恶的表情。
苏占卿被吓得面色惨白,青色的衣摆被墨汁染黑,脚边是四分五裂的砚台。
幸好另外一个主事拉了他一把,不然这砚台便是直接砸到他的头上,定会砸得他头破血流。
他脸上也是露出一丝怒气,却见主事对着苏占卿摇了摇头,这才咬牙忍了下来。
“你们都是爹的人,整日说什么小不忍则乱大谋,讲的是滴水不漏,事无巨细。”郑江亭把两人的小动作收入眼底,冷笑一声。
“殊不知一力降十会。”他阴狠讥笑着,“谢病春再牛,也不过是一个內宫阉人。”
“他要做什么,是打算害死郑相吗?”郑府花园内,苏占卿低声质问着,“谢病春死不死早已无关紧要。”
“是万岁,要对郑家下手了。”
他脚步一顿,站在树下的阴影下喘着气,目光扫过同僚:“事情变化太大,谁也没想到这位幼帝有这么大的魄力。”
“我要去见郑相。”
同僚脸色一惊:“现在去不是正中谢病春下怀。”
“去或者不去,都是正中谢病春下怀,去了,便是死也是一个明白鬼,不去,死了也不过是一个糊涂鬼。”苏占卿眯着眼,缓缓平复呼吸,冷静说道。
“我去,若是出了事,也不把郑家牵连进去。”
同僚面露戚戚之色:“只怕小郑相未必谢你。”
“我要他这种莽夫谢什么,再说也不能拖下去了,郑江亭整日就知道扑在水生身上,被迷的找不到北,连派去西南的人都漫不经心,不当回事,我原先以为罗松文一定不敢死,可谁知他和谢病春实在太狠了。”
“杀师便是杀父。”苏占卿声音带着狠辣血腥,眉眼低压,“他们倒是下得了手。”
“你等会去打听一下罗松文那几个乖徒弟打算何时送他的尸体出京?”
同僚不解:“打听一个死人做什么?”
“散布谣言,给谢病春一点幺蛾子,免得一直把注意力放在我们这边。”苏占卿冷声说道,“也给我们争取一点时间。”
“那你呢?”同僚问。
“我打算亲自去找赵传带回京的几个手下亲自去西南。”苏占卿手指微微一动,随后缓缓握紧,“西南如今匪患横行,那些人死在匪患手中也不过分。”
“西南匪患的事情再闹大一点,也好逼得万岁把郑相放出来,西南一代的军权如今都在郑相手中,我们的万岁未必不知道。”
他冷笑一声:“我们的万岁不是最会这些制衡了吗,但说到底,不过是一个黄口小儿。。”
同僚眼睛一亮:“占卿好计谋。”
两人一番计谋,随后便各自匆匆离去,却不料假山后冒出一道影子,隐约可见一截粉色的水袖衣摆。
“郎君郎君,大公子正在找您呢。”
远远的,一个丫鬟着急的声音急促传来。
天色将晚,京城突然传出一则流言,谢病春打算去祭拜二十日回灵江南的罗松文。
一时间,人群激愤,围满了停灵的小院,誓要把他打出去。
四月十二,消失多日的白荣行的发妻高举白荣行血书跪在东华门前陈情夫君因恩师之故,无意涉及宁王案,半个时辰后被万岁身侧的绥阳带入宫中。
谁不知,白荣行的恩师便是明笙。
宁王旧案,内阁曾经的两大势力魁首竟无一人幸免。
四月十三,前任司礼监掌印黄兴也被旧人举报,牵扯宁王旧案中,一日时间,整个司礼监也紧跟着下了水。
“明笙以死,黄兴也早已白骨,为何还要把他们拉进去。”谢延坐在上首,沉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