恃宦而骄——黑糖茉莉奶茶
时间:2021-10-21 01:46:38

  一直蒙着雾的朦胧记忆中终于彻底散开。
  “这个人怎么流血了还躺在雪地上,我去看看……没事,别拉着我,烦死了……”
  “你别死啊……下次不能跳水了,我怕水……下次不会救你了。”
  “小乞丐真好看……我带你会京城好不好……我舅舅家还有空房间内……”
  “只要我有口饭吃,我也给你吃。”
  “别不理我啊,我给摸了一个烧鸡来。”
  “你腰上的伤口疼不疼啊……”
  “小乞丐,你去哪了……呜呜,小乞丐……我害怕……”
  小女孩叽叽喳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些画面她早已梦到过,那个小男孩虽然从未露出完整面容,可她看了第一眼就早已知道是谁。
  往日里所有的回忆从未像现在一样,那些沉寂挤压多年的故事都飞快地串了起来。
  所有模模糊糊,断断续续的记忆突然如潮水一般涌了过来,争先恐后地浮现在脑海中,疼得她想要打滚呻/吟。
  ——“我们这些水军一向在海上,如今来这里西南这种鬼地方,只求更大的荣华富贵,诸位兄弟与我出生入死,我是万万不会亏待你们的。”
  那颗下巴处大黑痣在飘摇烛光中泛出油光,声音动情豪迈。
  哭声,尖叫声,刀剑出鞘声,甚至是不断奔跑带来的喘息声,在脑海中隐隐汇聚在一起,炸得她泪流满面。
  ——“把这些老百姓都杀了,就当是我们交战的功绩。”
  那双狭长下垂的眼睛透出杀气,举起的巨刀光亮面甚至能倒映出草丛中惊惧的一张面容。
  ——“杀,只要把他们都杀完了,郑相不会亏待我们的。”
  鲜血横飞,断肢一地,到处都是死人。
  明沉舟被人紧紧抱在怀中,睫毛上都挂着冷汗,头疼得似乎要裂开,一抽接着一抽,好似记忆中一道道带着血的刀锋当真落在她脑袋上一般。
  “疼……”
  “不疼,没事!太医马上就来了。”
  她的手被人紧紧握着,耳边是温柔的低喃声。
  “谢病春。”
  她惶然地睁开眼睛,盯着那双漆黑的瞳仁。
  记忆中,只是露出一双漆黑死寂眼睛的小乞丐终于露出全部面容。
  赫然是谢病春年幼时的模样。
  “别走……”
  她眼尾湿漉漉地看着他,喃喃自语。
  谢延站在门口盯着两人紧握的手,失神看了一眼,这才移开视线。
  “太医呢?”
  “一刻钟前就去清了,马上就到了。”英景看着并未踏入屋内,只是站在门口的小皇帝,心惊胆战地回答着。
  “嗯,我在偏殿,让太医好了来我这边。”他低声说着。
  “是。”
  “去抬一个屏风来,让太医隔着屏风诊脉。”踏入偏殿时,谢延突然出声说道。
  英景一惊,悄悄抬眸,却只看到小皇帝挺拔的背影,以及身侧的绥阳正拿出折子递到他手中。
  万岁勤勉,早已天下皆知。
  瑶光殿慌乱一片,刑部死牢却是寂静无声。
  郑樊失神地坐在床上,一张脸被烛火笼罩着,阴暗不定。
  “若是西南那批人死了,我们尚有一线生机。”许久之后,郑樊喃喃自语,“只是我这个首辅也要走到头了。”
  苏占卿跪在牢房外,低头不语。
  “罢了,终究是年轻人的天下。”郑樊笑着摇了摇头。
  “阁老不必担忧。”苏占卿抬眸,狭长下垂的眉眼带出一丝狠厉,“若是实在不行,便杀了谢病春。”
  “谢病春当年敢直接杀了去西宫守灵的黄兴,也敢直接杀了致仕的明笙,便也会想到,我们也会杀了他,可他畏惧了吗?收手了吗?并没有。”郑樊脸上露出镇定神色,”我们先出手便是宪乱了阵脚。”
  苏占卿不以为然,低声说道:“赵传带来的一千精兵还要一半在城外,他的副将是高手,杀了一个谢病春绰绰有余,就说是见不得自己将军受人磋磨,生死不知,所有诸事推给赵传便是。”
  郑樊沉默地听着。
  “阁老。”苏占卿忍不住地低喊了一句。
  “你可知当今万岁的脾气。”郑樊抬眸看他,神色温柔,甚至颇有兴致地笑了一声。
  苏占卿摇头。
  “当今啊,他可不是宪宗,也不是明宗,你瞧他,之前如此喜欢罗松文,还不是说杀就杀,他对太后这般好,却还不是用爱桎梏着她,你别看年纪小,可有些人天生就该坐在那里。”
  “他啊,是雄主。”
  苏占卿不解地看着他。
  “我今日杀了谢病春,他明日就敢寻个名头杀了我,抄了郑家,把我们三十年的布置悉数拔掉,你们所有的筹码,对他而言不过是刮骨疗伤的阵痛罢了。”
  “这就是魄力,胆识啊。”
  郑樊露出唏嘘感叹:“是我低估他了,这样的人是容不得手下太过锋芒的,我本打算等我退了,就荐你入仕,再让如深拉你一把,也算全了这个师徒之意,却不料事与愿违。”
  苏占卿眼尾通红,轻轻叩首,喊了一声:“老师。”
  “起来吧,若是明日活了,我总能喘过来气,你的老师在内阁送走了这么多同僚,接了三任帝王,也不是老了就不行的人。”
  郑樊盯着那盏煤油灯,神色平静。
  “若是败了……”他一顿,“我一力担下所有事情,你和木生带着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如深,就远远,避开吧。”
  “老师。”苏占卿声音哽咽。
  “有什么好哭的。”郑樊腰背挺直地坐在床上,垂眸看着面前的徒弟,平静温和,“生死而已,不是大事。”
  四月十五,淫雨霏霏,天色无云,却又格外阴沉。
  “宁王旧案今日也该有个交代。”谢延坐在首位上,目光扫向全臣,淡声说道,“事无不可对人言,今日大殿会审,也是给诸位一个警醒。”
  “为国为民,自有天道,为己为私,天下诛之。”
  “万岁圣明。”百官下跪行礼。
  “如今此事查的如何?”谢延看向为首的谢病春,淡然问道。
  谢病春出列,自袖中掏出折子,低声说道。
  “宁王案已经查清,当年明笙和当时的安南国大皇子,如今的安南国国王勾结,在西南散布流言,引起宪宗警惕,有亲笔书信和白荣行供词,以及安悯冉的供词作证。”
  “郑樊则利用从江浙退下的水军组成一支义军,又命赵传所在的贵州军早早潜伏在云南,前后勾结,造成宁王造反的假象,屠杀百姓,捏造军功,有赵传口供,以及别院中的武器作证。”
  “司礼监前任掌印黄兴率锦衣卫黑衣潜入西南,连同安南军队屠杀宁王府,有当日锦衣卫口供为证,黄兴库房中至今都还留有宁王府的东西。”
  大殿内,谢病春的声音不急不缓,说出的事情却若平地惊雷,震得诸位大臣面面相觑。
  谢病春虽句句只指三人,可背后的原因却是令人不寒而栗。
  人为利而动,利为帝王心啊。
  “明笙和黄兴的证据倒是充分,微臣并无异议。”有人出列,低声说道,“可郑相的证据却有些不妥,微臣曾听闻,赵传似乎是被人屈打成招,也是翻供了的。”
  “微臣也听过这个传闻,不如请赵传上殿。”有人附和着。
  “不如把郑像、安相,还有那个钱若清都带上殿来,三方对峙才能水落石出才是。”
  谢延蹙眉,盯着谢病春:“掌印意下如何?”
  “郑樊对赵传有葬父之恩,口供并不可信,可他曾在花船和郑江亭对饮时,吐露过这件事情,内臣恳请万岁,请当日花船上的花魁上来。”谢病春不慌不忙地说着。
  “这,成何体统。”有人驳斥着。
  “有些人喝酒可以,狎妓可以,为何这些女子作证不成。”一侧的黄行忠直言不讳,“而且内臣早已听说京城年前有一艘花船意外失火,船上无一人幸免,这本算来,恰好是赵传回京没多久。”
  “不过是巧合罢了。”有人质疑道,“既然无一人幸免,那这个花魁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一听就是掌印救了的啊。”汤拥金忍不住开口,“我记得当日陆佥事就不在宫内,可是去救人了。”
  杨宝没想到一向怯懦的汤拥金也帮着谢病春说话,不由冷眼扫去,却见汤拥金说完话,立刻抱着大金元宝,悄悄躲到红柱子后面。
  一如既然的胆小。
  “那便把赵传和花魁带上来吧。”谢延面不改色,一锤定音。
  那花魁步履芊芊迈入大殿,洗净铅华,便显得格外清秀动人。
  赵传则是被拖了进来,他双腿明显已经断了,呈现出古怪的模样,在地上拖出两道血痕。
  花魁吓得大惊失色:“赵佥事。”
  “我不认识你,少给我攀交道。”赵传狼狈地趴在地上,冷冷讥讽道。
  那花魁本害一脸惊惧,看着满朝文武心中惶恐,可被这声激得瞬间抛弃胆怯,媚眼一跳,牙尖嘴利地说道:“赵佥事那日搂着奴家的腰,脱奴家衣服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态度。”
  “怎么上个床喊人家小亲亲,拔了/吊就翻脸无情不是。”
  这话说得粗俗,殿中不少人都露出尴尬之色,悄悄去看上首的万岁,却见万岁脸上并无异色。
  赵传被气得手指发抖:“你你你,一片胡言。”
  “怎么一片胡言。”花魁尖锐冷笑,“奴家臀部有一个红痣,赵佥事胸前也有一点红痣。”
  她性格泼辣,直接当着众人面,上前去扯赵传的衣服。
  赵传已经饿了三日,此前又连遭酷刑,手脚无力,如今只能屈辱地任由这个贱/人扒了自己的衣服。
  “诸位大人瞧瞧。”那花魁指着那红痣,居高临下看着赵传,冷笑一声,“大人当日可还说奴家美痣生辉,凤潮颠倒呢,怎么说了就忘记了”
  这话说得粗俗放荡,媚烟横生,赵传气得浑身都在发抖,不少大臣当真开始认真看了一眼他胸前的红痣。
  镇定如谢延也不由咳嗽一声。
  “放肆,这可是大殿,好好说话。”绥阳怒斥一声。
  那花魁这才从愤怒中回神,又变回了鹌鹑模样,怯生生地跪着。
  “你可见过此人?”谢病春这才面不改色地问道。
  “见过。”花魁低声说道。
  “何时见得。”
  “去岁十二月初三吧。”花魁愤愤说道,怒视着赵传。
  “奴家记得清楚,明明是这位赵佥事自己喝酒误事,说了不该说的,再说奴家不过一个卖身的,听也听不懂他和小郑相说的,当日也并不当回事,却不料这个赵佥事竟然要杀奴家,幸好有一个身形修长,肌肉紧梆,武功高强的英俊大侠救了奴家。”
  “他说了什么?”谢病春神色平静。
  “说什么,当年让水军去杀百姓,博得了破天富贵,但这些年一直寝食难安,想要求一个安心晚年。”
  花魁呸了一声,随后又尴尬地看了一眼众人,小声说道:“奴家原本是不当回事的,这些达官贵人,喝了马尿个个都会吹牛,若不是他杀人灭口,我哪里知道竟真的杀了无辜百姓去领军功。”
  她斜了赵传一眼,不屑说道:“好生歹毒。”
  赵传狠狠闭上眼,只是咬牙说道:“卑职并不知道这位花魁到底在说什么,一切都是有人教唆才是。”
  “不如带小郑相对峙。”有人小心翼翼地提出建议。
  “小郑相奴家可是更熟了,我们花船的常客呢。”花魁捋了捋并肩的碎花,眼波横扫,媚态横生,“那日这位赵佥事就是和他在一起的呢,不过依着你们这些大人物,怕是又要不认此事了。”
  “奴家可是连小郑相身上有几颗痣都一清二楚。”花魁冷笑一声,“奴家虽不知到底是何事,可杀人就是要偿命啊。”
  “行了,你们都退到一边去吧。”谢延轻声说道,“带郑樊、安悯冉,钱若清,还有郑江亭上殿。”
  锦衣卫便把花魁和赵传一左一右分开带到角落里。
  没多久,四人便依次走上大殿。
  郑樊已经七十多了,半个月的牢狱生活,让他整个人越发苍老,可偏偏眉宇间却又格外镇定,让人小觑不得。
  安悯冉和钱若清倒是还稍有体面,只是如今也是面黄肌瘦,看上去有些狼狈。
  “爹。”郑江亭挤开众人,连忙扶着自家老爹。
  郑樊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颤颤巍巍地下跪行礼。
  “事情还未水落石出,郑相劳苦功高,不必行礼。”谢延一向恩威并施,在事情并未敲定前,对这位三朝元老保有礼节。
  郑樊收了袖子,扶着郑江亭的手这才站直身子:“谢万岁隆恩。”
  “掌印的折子你们几人也看了一下吧。”谢延让绥阳把折子递了下去,“可有何意见。”
  郑樊眯着眼,只是仔仔细细地看着。
  一侧的郑江亭一目十行,突然暴怒,厉声呵斥道:“放屁,简直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爹一生清清白白,为君分忧,怎么会坐下如此恶事。”
  “微臣也觉得首辅大人不会坐下此等恶事。”有人上前附和着,犹豫说道,“但是掌印一定也是事出有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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