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行忠嘶了一声:“那我不去了,你那个楼我可一向不喜欢。”
两人很快分道扬镳,谢病春站在假山倒影的阴影下沉默地站了好一会儿。
“倒是听话。”
轻讽声在摇曳的枝叶身影中转瞬即逝,随后那个良久不动的身影终于朝着始休楼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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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光融融,明沉舟见了外殿的大桃树便心情大好,又见桃花有凋零的趋势,这几日带着桃色和一种小丫鬟去摘桃花做桃花饼。
红花满头,穿庭飞花。
瑶光殿一片欢声笑语。
“娘娘的桃花饼真好吃!”桃色不遗余力地夸着,嘴里塞得鼓鼓的,大眼睛眯起来,像一只毛茸茸的小兔子。
英景被塞了一块桃花饼,握在手中,抿着唇没说话,只是眉眼弯弯,看着一众丫鬟打闹。
“你今日不是要去司礼监吗?”一侧的柳行抬眸问道。
明沉舟不小心听了一耳朵,立马扭头,眼睛还带着不曾散去的笑意:“早去早回,晚上让厨房做桃花羹了。”
英景握着手心温热的桃花饼,眉梢眼尾都是笑意,行礼告退。
一旁的桃色还是乐此不疲地拍马屁。
因为娘娘说夸一句才能吃一个,她便绞尽脑汁地索罗着夸人的话。
“万岁何时下课?”明沉舟玩够了,这才扭头问着柳行。
“还要两个时辰,到时候还要和内阁司礼监的人集议,酉时才能得空。”柳行答道。
“让厨房先做一碗桃花羹出来,你再亲自装一笼桃花饼,等酉时我再亲自送去乾清殿。”
柳行点头应下。
“娘娘,结花绳吗!”桃色脸颊红扑扑的,捧着一笼彩线,雀跃问着。
春日打手绳乃是大周特色,演变到现在花绳模样已经格外精细多变。
明沉舟恰好是个中好手。
“来来来。”她随手抽了几缕不一样颜色的绳子,故意说道,“先说好,打得丑的,这几日摘桃花的差事可就落在她身上了。”
小宫娥跃跃欲试,个个信誓旦旦。
桃色正襟危坐,严肃说道:“好!”
时间一闪而过,明沉舟得意地拎着的桃色的花绳,长长叹了一口气:“好多错结,这可不行。”
桃色着急,连忙找补:“这是我的特意弄的,才不是丑呢。”
“美丑都是要被人看的,我们觉得丑就是丑啊。”有一个活泼的小宫娥立马拆穿着。
桃色皱着脸,紧紧捏着花绳,嘴里反复重复着:“才不是呢,我故意打的。”
一群人围在一起打打闹闹,各自评判着花绳,顿时七嘴八舌,好不热闹。
“娘娘,时间到了。”柳行在一侧提醒着。
明沉舟看了眼日晷,酉时整了。
“东西都备好了。”
“好了。”
“你陪我去吧。”明沉舟看了眼桃色,笑着摇了摇头,“走吧。”
宫灯高悬,光簇如豆。
两殿隔得并不远,只要穿过一座小花园即可。
明沉舟手腕上还带着新做好的花绳,红绿相交的绳线,绿色为枝,红色为花,长长的流苏下打着卷,秀气别致。
“明日在流苏下缀上小珠,打得不太牢靠,免得散线。”她晃着手腕,笑说着。
“刚好内库中有一盒安南进攻来的小红柱,寻常米粒大小,正好可以串起来。”柳行笑说着。
“那正好!”
两人走在花园一侧的游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偶有宫娥黄门经过,态度殷勤。
“看来是散了。”明沉舟笑说着,“时间掐的真准。”
“内阁和司礼监诸位大人都走了。”有个小黄门耳尖,立马笑说着,“万岁勤勉,正在听绥阳公公念折子呢。”
明沉舟点头,绕过花园朱红拱门时,正好看到不远处有一人踏着夜色走了过来。
宫灯高悬,游廊长挂,玄色蟒袍便在黑夜中流光瞬息,如松身姿玉树兰芝。
竟是谢病春。
他独自一人,踏着豆黄烛火的光源,一张冰白色的逐渐清晰地露在众人面前。
“掌印大人。”柳行行礼。
明沉舟神色自若,微微一笑。
在外人面前,她对谢病春一向是保持着一点亲近,却又不过分亲昵。
“掌印怎么还未离开。”她状若关心地问着。
谢病春转着手中的银戒,慢条斯理说道:“万岁留了一会儿。”
一见谢病春,之前还殷勤围在明沉舟身边的人瞬间都噤声,找着借口如鸟散般走了。
“哦。”明沉舟手指揉着彩结下的流苏,微微一笑,带着隐晦的虚假,利索说道,“那就不打扰掌印休息了。”
谢病春眉眼低垂,半敛的目光落在那串手绳上。
明沉舟只觉得手腕跟针扎一样,下意识捂着手腕,同时退到一侧,避开他的视线,脸上笑容越发殷勤。
“柳行,天色一黑,你掌灯送掌印回去吧。”
“不必。”
谢病春眉眼不抬,冷冷拒绝着。
柳行脸上控制不住的喜色随着他的冷淡而逐渐消失。
气氛一时间也有些僵硬。
明沉舟动了动嘴正准备说话,却见谢病春难得先行开口。
“花神节将至,娘娘今年准备在后宫中令众人编花绳祈福吗?”
花神节不算大节,但寓意好,民间宫中也有不少活动。
明沉舟虚伪笑了笑,晃了晃手腕上的绳结:“自己无聊打着玩的。”
谢病春点头:“是内臣多想了,不过新朝刚立也该过个喜庆的节日了。”“掌印说的是,倒是在和太皇太后仔细商议一下。”她随口敷衍着。
她大晚上被人莫名拦着,眼看就要耽误小皇帝用膳的时间了,开始故意掐着火苗开口赶人:“英景送的桃花,掌印喜欢吗?”
“娘娘的桃花很是别致。”
他站在半截阴影的地方,只露出冰白消瘦的下颚,但强烈不容忽视的目光依旧追随着她的身影。
说是感谢,可那口气还带着一点冷淡甚至不悦。
但若是闲谈,那口气却又有些暗藏机锋。
明沉舟眼珠子转了转,谢病春没甩袖离开,怎么还开始阴阳怪气起来了。
“喜欢就好。”她假惺惺地附和着,慢吞吞说道,“若是喜欢我明日再让桃色剪几支送过去。”
谢病春扫了一眼假模假样的人,似笑非笑,直把明沉舟看得心虚。
“娘娘的东西,内臣自然喜欢。”他缓缓说着,冰白的侧脸在灯火下蒙上朦胧的光,莫名多了一丝暧昧之色。
明沉舟被盯着嘴唇发麻,连带着颈椎都是一阵阵的酥麻,趁着柳行不注意狠狠瞪了他一眼。
大庭广众!
还不收敛!
明沉舟抿了抿嘴,撇过头不理他。
谢病春越来越放肆了!
她不悦想着。
“娘娘给万岁送吃食。”
谢病春今日心情琢磨不定,一开始还冷冷淡淡,说话带刺,现在又好像心情不错,神色平静地和她说起话来。
明沉舟自知不好把大腿惹毛,不冷不淡地介绍着,颇有点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给万岁做了桃花羹和桃花饼。”
“娘娘做的?”
谢病春随口一问,因为太过漫不经心,就好似没话找话的闲聊,难得的没有攻击性。
明沉舟愣愣地点了点头。
“娘娘辛苦了。”谢病春懒懒掀了掀眼皮,慢条斯理说道,“想来必当美味。”
明沉舟下意识觉得哪里不对,却又一时间想不起来,一时间眉心紧皱。
“还行。”她犹豫片刻后,慢慢吞吞地说着。
两人目光对视好一会儿,之后各自移开。
“不耽误娘娘行程了。”
谢病春嘴角勾出冷笑,神色恢复冷淡疏离,行礼告退。
明沉舟看着那道玄色背影很快就消失在眼前,不由眯了眯眼。
——谢病春什么毛病,脾气阴晴不定,一天到晚执着是不是我做的东西。
明沉舟陪着小皇帝吃完饭都还没想明白这个问题。
祸不单行,因为神思不定,她甚至不知何时掉了新编的花结。
她找了好一会儿没找到,这才苦恼地回了瑶光殿。
直到入睡前,她还看着桃色手腕上的花结晃神。
“娘娘的花绳掉哪了啊,明日白日去找找吧。”
“罢了,兴师动众。”
“花朝节呢,自己做的带在手腕上才会带来好运啊。”
“你的也一样。”
“哪能啊,奴婢也会打,但亲手打的就是不一样的。”
“亲手才有诚意嘛。”
桃色喋喋不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明沉舟早已在她的碎碎念中倦倦地闭上眼,闻言神思一定,瞬间睁开。
——谢病春竟然想要吃我亲手做的东西!
白日里那些奇怪的话在脑海中清晰地连在一起。
她吓得一骨碌坐起来。
“哎哎,娘娘怎么了。”桃色一惊。
明沉舟抱着被子,沉默许久,之后咬了咬牙,切齿说道:“摘桃花,明天就去摘桃花!”
作者有话要说: 奥运会真好看,乒乓球看得我忘记码字了,呜呜呜
第27章
明沉舟站在树下仰头看着面前这颗巨大的桃花树。
她换了一身简单的束手长衣长裤,背后是桃色喋喋不休的声音。
“娘娘要摘桃花,让奴婢来吧。”
“这树颇为陡峭,很伤手的。”
“不如拿个梯……哦,娘娘好厉害!”
桃色担忧的劝阻声瞬间变成高昂的赞叹声。
只见明沉舟身形灵活,敏捷地爬到树上,没一会儿就坐在一枝粗壮的树枝上,晃着小腿,得意地朝着桃色扬了扬眉。
“也没多难啊。”
她故作为难地说着。
“娘娘好厉害。”桃色眼睛亮晶晶的。
只见明沉舟随意扫了一眼四周,拿出腰间的大剪刀,然后像是有深仇大恨一般,逮着几株发力,树枝同样粗鲁地打在她身上,在她手背上留下几道红痕。
明沉舟不理不睬,最后哐哐扔下十来枝,在桃色的惊叹中收手爬下去了。
“娘娘好厉害啊!”桃色抱着十来枝桃花,围在她身边嘴里念个不停。
“娘娘怎么会爬树啊。”
“娘娘是不是小时候经常爬树啊。”
明沉舟手中转着大剪子,得意极了,故作冷淡,一声不吭。
等两人准备离开时,恰好碰到自外面回来的英景,明沉舟咳嗽一声,拉着他站在桃色面前,指着一簇桃花说道:“看看。”
英景一头雾水,仔细看了几眼,可也没看出什么。
“娘娘叫奴婢看什么?”
他犹豫问着。
“我摘的!”明沉舟站在他身侧,着重说道,“亲自!”
英景嘴角闪过笑意,抿了抿唇:“娘娘……真厉害。”
他顿了顿夸道。
谁知,明沉舟还是不让他离开,哼哼唧唧又是重复了一遍。
“我摘的。”
“亲自摘的!”
英景惊讶地看着她,却见明沉舟依旧不肯移开视线,继续直勾勾地看着他,压迫感十足。
他心思微动,很快就吞吞吐吐交代:“昨日的桃花饼并非有意送到掌印面前,是杨禀笔闻到了,闹了一会儿,这才说的。”
明沉舟惊讶地嗯了一声,柳眉微扬。
英景立刻察觉到不对,追问着:“娘娘不是说问这个?”
“所以你的意思是谢病春早就知道我昨日做了桃花饼。”明沉舟摸摸下巴,反问着,“怪不得昨日那掌印把我拦着闲聊,特意点了一下这个桃花饼。”
“我送他东西,怎还我不够真诚,真是难伺候。”她慢吞吞地抱怨着。
英景自觉说错话,便是一声不吭。
“不过没听说他爱吃桃花饼啊,大晚上阴阳怪气,怪不得没得吃。”
明沉舟自言自语后,只觉得掌印大人位高权重惯了,大概是觉得被人糊弄了这才给她脸色看。
昨日只是来提点一下,已经是大发慈悲。
终于明白谢病春奇怪的举动,她颇有闲心地开了一个玩笑,没心没肺。
“昨日掌印的态度,我还以为掌印当真对我有啥想法。”
“不是为此事,那娘娘为何拦着奴婢。”英景只觉头皮发麻,小声问道。
明沉舟抱臂,冷笑一声:“让你见证一下。”
英景敛眉不语。
“我,亲手摘的,你下次回话可别记得特意强调一下。”
英景闻言,不得不小声解释着:“掌印从不问奴婢,娘娘的私事。”
明沉舟扬扬眉,明显不信。
英景抿了抿唇,小声说道:“掌印每次让奴婢去司礼监,不过是处理公事,从未谈及私事。”
明沉舟也不知信了没信,大咧咧地挥挥手:“那你下次主动和他说这个事,让我显得真诚一点。”
英景无奈点头应下。
“行吧,今日不是你上值,特意过来是查的事情有眉目了?”
英景脸色严肃。